200恩怨之始(三)
“皇姐!”胤禛把手裡的白子一扔,不耐煩地小吼道,“我都說過多少遍了,遇到這種‘劫’不能先提,不能先提!提了還能叫‘萬劫不應’嗎?那是‘一劫就死’!說了多少次了還記不住?!太笨了!不下了!”
“呀呀呀,你這啥態度?”剛剛又下錯了子,原本心裡是有點兒不好意思,但聽到胤禛這傢伙說要“撂挑子”,我這調門兒頓時不受控制地往上揚了,“當初託我辦事兒的時候,是誰主動說要教我絕活的?這才教了幾天,就要食言而肥啦?”
胤禛聞言,臉上微露羞愧之色,望了我一眼,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訕笑道:“呵呵,我不是着急嘛?你說你要總這麼下,皇阿瑪的那副碧玉棋你什麼時候能贏過來啊?”?說着,他伸手往棋盒裡重新拿起了一顆棋子,道,“來來來,咱們接着下,接着下!”
我鼻子裡“哼”了一聲,攪亂了棋盤上的棋子,賭氣道:“姐姐我累了,不、下、了!”
“那——咱們就先休息休息?”胤禛陪着小心道,“唉呀,茶涼了,小弟去幫您換熱的去。”說着就起身開了書房的門,喊了聲,“小穗,換茶!”
“唉,來了來了!”小穗答應着,不一會兒就端了熱茶水過來,胤禛親手倒了一杯遞到我面前,道,“皇姐,請喝茶。”
這小子如此殷勤,我也不好意思繼續擺譜,“嗯”了一聲,接過茶,吹了吹,小啜了一口,順嘴問了一句小穗:“胤禩和瑟兒過家家結束了?怎麼這麼安靜?”
“格格在陪八阿哥下棋呢。”小穗道,“奴婢瞧着八阿哥挺開心的,不像剛來的時候那樣不高興了。”
“這麼橫的小丫頭片子,竟然能天天陪八弟那臭棋簍子下棋?她是不是‘大小眼’啊?咋就能把我咬成這樣呢?”?胤禛說着不自覺地摸了摸胳膊上的一排小牙印,壓低了聲音對我道,“八弟不是給那丫頭片子下了什麼**藥了吧?”
“小說看多了吧你!”?我一戳胤禛腦袋,笑嗔道,“誰讓你下午板着面孔勒令那些奴才把她關到房裡去,她啥時候受過這待遇,一看到你還能不牙癢癢?”
“當時不是情況緊急嘛!”胤禛帶着幾分委屈道,“要是聽憑她任性妄爲再得瑟下去,八弟這會兒說不定就在牀上趴着了!我們也都得跟着捱罵!”
“那倒是!”我笑道,“不過,你平日對瑟兒好像也不是很夠意思,不但不陪她玩兒,還總煩她,這還不算,還給人起外號,叫人家‘得瑟’,今兒她是老賬新賬一塊兒算,沒把你那胳膊上的肉咬下來,已經‘嘴下留情’啦!”
“得啦!”胤禛反駁道,“自從讀了李商隱的那句‘錦瑟無端五十弦,一絲一柱思華年’,我一直認爲錦瑟是件華美絕倫,音色清冽的樂器,只有那種秀外慧中的女子才配叫這名兒!那丫頭,哼哼,沒叫她‘呱噪’已經給足她面子了!”
我和小穗相視一笑,道:“得得得,還歪理一套套的,聽得我都想咬你了!”
“唉!”胤禛忽然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道,“所以說嘛,豬豬相護啊!”
我被胤禛的新詞搞的一愣一愣的,還以爲自己聽錯了,追問道:“什麼?你說什麼相互?”
“這個嘛,我給你解釋解釋啊……”胤禛說着站起身來,退了幾步,搖頭晃腦道,“皇姐,你屬豬的是不是?”
“是啊,”我點頭。“那又怎麼了?”
“得瑟不剛好比你小一輪嘛,所以……”胤禛的“所以”還沒說完,我手上的一把黑子早就飽含着一腔怒火朝他身上飛了過去,可惜沒打中,那小子早有準備,一閃身躲到了小穗的身後,還朝我做了個鬼臉,道,“嘿嘿,皇姐,開個玩笑,手下留情啊,萬一真打到了小弟我,還得麻煩您給擦藥呢!”
我哭笑不得,咬着後槽牙罵了一句:“小兔崽子!”
“欸,皇姐,此言差矣!”胤禛一本正經地糾正道,“你忘了,皇阿瑪可跟我一樣都屬馬的,所以,我絕對不是‘小兔崽子’!”
暈,這傢伙倒是越說越到興頭上了,插科打諢的功夫真是一年更比一年強啊!我是說不過他,又抓了一把棋子,往他身上招呼過去。
跟胤禛在書房裡跑來跑去鬧了一會兒,心情舒暢了,不過也有些累了。我伸了個懶腰,掏出懷錶來瞧了一眼,呀,離宮門下匙只剩下半小時,忙對胤禛道,“時候不早了,你跟胤禩也該走了,咱們出去吧。”
我們來到內堂,卻只看見錦瑟的奶孃立在一旁打瞌睡,胤禩的奶孃不知所蹤,桌子上倒是擺了一副圍棋,但那兩個本該在下棋的小人兒也無影無蹤了。小穗大驚,顫聲道:“主子,剛剛奴婢進去奉茶的時候,八阿哥和格格都還在呢!”
小穗這一聲嚷嚷,瞌睡的奶孃也醒了,睜開迷瞪的雙眼瞧了一眼,與我的目光輕輕一觸,立馬一個激靈跪地,哆嗦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我冷冷地盯了奶孃一眼,沒接腔,只吩咐小穗,讓她帶人去偏殿和院子裡瞧瞧,看看那兩個小傢伙是不是在那兒。過了片刻,小穗回報說,偏殿和晨曦閣的院子裡都找遍了,並沒有錦瑟和胤禩的蹤跡。
晾了半天,我終於開口問了錦瑟的奶孃:“格格和八阿哥呢?”
“回……回大公主,剛剛……剛剛還在下棋呢!”奶孃戰戰兢兢地道。
“剛剛?”我譏諷道,“是你剛剛做夢的時候看見的吧?”
“不,不是的……”錦瑟的奶孃正要辯解,門簾一掀,胤禩的奶孃急匆匆地進門來了,一看到堂內的情形,驚得臉色發白,膝蓋一軟就跪在了地上,我盯了她一眼,冷哼了一聲,道,“好,真好,當差的時候,一個打瞌睡,一個開小差,你們倆莫非是想嚐嚐宮規的滋味?”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兩個奶媽不住地磕頭,我心中一團火氣,正想發飆,胤禛卻將我拉到一旁,低聲道:“皇姐,我剛剛去你的寢殿看過了,寢殿的後門兒開着呢,估計八弟和得瑟偷偷從側門溜出去找榮額娘去啦!”
千防萬防,終究是沒防住!原本我以爲胤禩也就是個小孩子,忘性大,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又有錦瑟陪着他玩兒,過了幾天,他就能忘了胤礽和胤祉說過的那些話,今兒下午回來以後,從胤禩的表現來看,我還以爲我的計劃能夠得逞呢,卻沒想到他原來還記得。
其實,從心底裡,我倒是挺希望胤禩跟他的親孃衛貴人相認,但是,從今兒下午胤禩的反應來看,還是暫時不要認的好。因爲,他一直以來他都認爲出身於豪門大族的惠妃是他的親額娘,若真讓他認了出身於辛者庫的衛綺蘭,真怕他小小的心靈會承受不了這個打擊,從此以後覺得低人一等,擡不起頭來,因爲,在這個宮裡,小皇子一向是“子以母爲貴”,地位高又得寵的妃嬪子女,底下的奴才也會高看一眼。
“別愣着了,咱們快追去吧!萬一他真找着了他親孃,他會受不了的。”?胤禛催促道。
“嗯!”我應了一聲,剛擡腿想走,一轉臉看到了跪在了地上的兩個奶孃,本想帶她們倆一起去,轉念又一想,這種事知道的人多了不太好,便惡狠狠地瞥了他們一眼,冷聲道,“你們倆都給我到外頭的廊上呆着去,好好清醒清醒,回頭跟你們算賬。”
出了門,天已經差不多全黑了,雨夾雪已經停止,可風還是颳得緊,一陣接一陣的直往人脖子裡鑽,小穗在前頭打着燈籠,引着我和胤禛沿着錦瑟和胤禩有可能選擇的路線,一路尋了過去,到了啓祥宮門前,我纔想硬着頭皮進去,蓉玥卻從裡頭一搖一擺地出來了,斜了我們一眼,嘴角掛着一抹譏誚,道:“大姐,四弟,你們是不是來找人呀?”不等我們回答,她又掩着嘴角“呵呵”了一聲,假裝惋惜道,“可惜,你們來晚了一步,那個野丫頭和小八早就走啦!”
“走了?”我不由地抓住了蓉玥的腕子,連聲問道,“往哪兒走了?你額娘都跟他們說了些什麼?!”
“你幹嘛,放開!”蓉玥狠狠地甩開了我的手,假裝柔弱地活揉了揉手腕,漫不經心地道,“你可別冤枉我額娘,她沒說什麼,是我覺得小八太可憐,不忍心讓他總矇在鼓裡,心腸一軟,就告訴了他到底誰是他親額娘了……”
“你……”我指着蓉玥的鼻子,瞪着她,倘若我的雙眼能噴出“三昧真火”的話,此刻這臭丫頭早就灰飛煙滅了,蓉玥也不甘示弱地回瞪着我,那眼神分明是嘲笑和幸災樂禍。
還是胤禛能沉得住氣,拉了拉我的胳膊,提醒道,“皇姐,先別顧着生氣,找人要緊!”
“蓉玥,你記住,‘善惡到頭終須報’,凡事不要做得太絕!”撂下了這句話,我就和胤禛一道,往儲秀宮的方向追尋過去,到了宮門外,一個小太監剛準備關門,便詢問了一下,卻被告知胤禩和錦瑟並沒來過這裡。抱着一絲僥倖,我和胤禛又趕到了阿哥所胤禩的住處,卻仍然撲了個空!
我終於忍不住拍起了桌子,氣急道:“這兩個傢伙,到底去哪了?都這麼晚了,又颳着大風,真是急死人了!”
小穗提議道:“主子,要不,奴婢去跟皇上通報一聲,多派些人手來再四處找找?”
“不,”胤禛反對道,“趁現在離下匙還有段時間,咱們還是自個兒再找找,實在找不着再去通報也不遲,你說呢,皇姐?”
來來去去踱了幾步,我腦海中泛起了班第下午臨走時跟我說過的一句話——“禧兒,不到萬不得已,千萬別跟胤礽翻臉,畢竟他是儲君,將來的天下都是他的,到時候他要對付你可是易如反掌”——雖然我知道胤礽最終的命運走向,但依照當前的形勢,胤礽仗着自己的地位還會蹦躂很多年,若是依了小穗的提議,到時候康師傅追究起因,知道胤礽是始作俑者,至多就是罵一頓,之後胤礽就會更記恨我、胤禛、胤禩一干人等,康師傅“打盹”的時候,我們的日子就會很不好過,想到此,我同意了胤禛的意見,但是去哪兒找卻是個問題!他們倆有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過了,難道真要翻遍紫禁城的每一個角落?
正當我一籌莫展之時,胤禛忽然一拍腦袋,嚷了一句:“唉呀,我們漏了一個地方!”我和小穗都被他這一驚一乍唬得一愣,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等着他的下文,胤禛卻一提燈籠,嚷了一句“跟我來”,就躥出門兒去,我跟小穗緊跟其後,不一會兒就跨入了御花園的大門。
此時天色已如黑漆一般,御花園表面上看上去如死一般的寂靜,但在草叢中,樹梢間卻時不時的有不明黑影躥過去,聯想起從小穗口裡聽來的那些亂七八糟的關於御花園的志怪傳說,我心裡不覺打起了鼓,幾次被嚇得驚叫起來,走了一會兒,還沒到,便忍不住問胤禛道:“怪嚇人的,到底去哪兒啊?胤禩的膽子可不大,大白天的說鬼故事他都嚇得要死,這會兒他敢來這裡嗎?”
“去凝碧亭!我有幾次看到過衛貴人在那裡看書,哦,對了,今兒八弟腳上穿的那雙鞋子也是衛貴人在那裡送給他的呢,所以,我想也許胤禩會去那裡,快走吧。”胤禛說着把燈籠交給了小穗,挽住我的胳膊,道,“甭怕,有我呢,要是真有什麼妖魔鬼怪,我一定讓他先吃我!”
就這樣,強按住心頭的恐懼,緊抓着胤禛的手,我終於跟着胤禛抵達了位於御花園東北角的摛藻堂區,離凝碧亭還有一丈遠的時候,果然聽到了錦瑟稚嫩脆爽的聲音,我們不約而同地頓下了腳步,側耳傾聽:“……你爲什麼不高興?找到了親額娘,你應該高興纔對呀!你爲什麼不進去找她?要是我,肯定會跑進去不停地叫額娘,可惜,我額娘去天國了,姥爺說要很久很久以後才能回來……”
聽到這裡,我已明白,不出所料,胤禩那脆弱的心靈已然受到了沉重的打擊,他已然去過儲秀宮,到了門口卻並沒有進去,反而到了這裡吹冷風,說明此刻他心裡是極其的矛盾和痛苦!
一陣風颳過,颳得御花園的樹木嘩嘩作響,還驚起了幾隻烏鴉“哇哇”叫了幾聲,糝人的很,若不是左右都有人陪着,我都想撒腿就跑,這時,就聽錦瑟顫抖着聲音道:“八,八哥哥,我們回去吧,這裡……這裡太嚇人了,回去晚了,禧姐姐會擔心的!”
“瑟兒,”胤禩終於開口了,聲音聽上去卻很是頹廢,“你先回去吧,我想在這裡再待會兒。”
“那……”錦瑟哆嗦着聲音道,“那我陪你一起。”
“你們倆想幹嘛?要在這裡過夜不成?”我終於出聲,從樹影下走了出來,胤禛和小穗也着我進了凝碧亭。錦瑟喊了我一聲,就鑽到了我的斗篷底下,藉着燈籠的光亮,我發現胤禩的眼睛紅紅的,臉上還有淚痕,顯是哭過了,不禁有些心疼,一拉他的手,道:“走,快跟我回去。”
“不,我不回去!”胤禩掙開了我的手,倔強道,“我不想回去,你們別管我!”
“八弟,你要幹嘛呀?”胤禛加入了勸解的行列,“這兒這麼冷,再待下去會病的,快跟我們回去!”
“病了又怎樣?”胤禩忽然哽咽道,“反正我……我是賤婢生的賤種,病死了倒,倒乾淨!”說着,反身抱着柱子“嗚嗚”地痛哭起來。
“八哥哥,你別哭了!”錦瑟很乖巧地掏出了帕子遞給胤禩,可胤禩完全無動於衷,並越發哭得厲害。
“八弟,你別瞎想!”胤禛繼續勸說道,“親額娘是誰不要緊,關鍵是你自個兒!不是說‘英雄不問出處’嗎?只要你有出息,樣樣都比他們強,誰敢小看你?”
“你……你當然這麼說啦……”胤禩用手背揩了揩眼淚,道,“你額娘又不是辛者庫的奴,奴婢……哇……”
“你……你怎麼這麼說話呢?”胤禛這下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了,搖了搖頭,無奈地敗下陣來。
胤禩果然籠罩在自卑感中,覺得低人一等了,若此時不將它扼殺在萌芽中,恐怕他的一生都會籠在這種陰影裡。既然胤禛好言相勸不頂事兒,不如反其道而行,看看能不能罵醒他。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還是不是男子漢?”我的厲聲責罵成功地讓胤禩的大聲啼哭,變成了斷斷續續的抽泣。眼看成效初顯,我立馬“趁勝追擊”,開始痛心疾首地數落胤禩,“原來還以爲你善良,聰明又孝順,所以姐姐一直都很喜歡你,現在看來,我看錯人了!”
“姐……”胤禩大概被我的“火勢”嚇住了,呆呆地望着我。
“別叫我!”我沒好生氣地繼續斥罵,“都說‘百善孝爲先’,烏鴉都知道反哺,你卻看不起你的親額娘,還以她的出身爲恥!你真是沒良心!想想你是怎麼來到這世上的,難道不是你親額娘懷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嗎?是,她出身低,位分低,所以被奪了撫養你的資格,可她無時無刻不想着你,念着你!甚至冒着觸犯宮規的危險,也要想方設法去看你一眼,抱你一抱!她在燈下辛辛苦苦,一針一線地縫啊縫,還不就是怕你凍着,非要親手爲你做一雙保暖舒適的鞋子?她多想聽你叫她一聲額娘啊,可是,礙於身份,她非但不能,見了自己的親生兒子她反而要倒過來行禮!你以爲你現在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人了?你心裡難受?痛苦?我告訴你,你親額娘爲了你所受的苦更勝你一千倍,一萬倍!”
我說到這裡,胤禩已經完全停止了抽泣,眼神有些複雜,似乎在思考什麼,我頓了頓,看了他一眼,又繼續道,“我告訴你,你親額娘雖然出身低微,但她的琴棋書畫卻不輸給任何一位大家閨秀,就是與惠額娘相比,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我言盡於此,何去何從,你自己慢慢想清楚吧。”說着我一牽錦瑟的小手,招呼胤禛道,“咱們走!”
我頭也不回地走出去了有十幾米遠了,可胤禩那小子還沒追上來,錦瑟扭頭看了看,擔心地道:“禧姐姐,我不放心八哥哥一個人在那裡,咱們回去等等他吧!”
“你要是想被‘紅眼綠頭髮’的鬼吃掉……”我正嚇唬錦瑟呢,忽然聽到後面傳來急促的奔跑聲,和胤禩氣喘吁吁的呼喚聲:“姐,四哥,瑟兒,你們……你們等等我啊!”
作者有話要說:童鞋們,端午節快樂呀!^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