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但爲太子故
一羣人七手八腳地把佟妃擡回了承乾宮,未己,太醫院院判親自率領了幾個蓄着山羊鬍子的御醫過來給佟妃診治。一番忙碌過後,康師傅和御醫門到外間去討論病情開方子了,我,胤禛,春梅,小穗留在室內照看還在昏迷中的佟妃。
胤禛跪在牀前,滿臉淚痕,緊緊地抓着佟妃的手,一邊緊張地觀望着佟妃的臉色,一邊萬分擔憂地帶着哭腔問我:“皇姐,額娘她怎麼還不醒?”
我拍了拍胤禛的肩膀安慰道:“你別擔心,太醫不是說過一會兒就會醒過來的嗎?”
“都是我不好,額娘纔會病倒的!”胤禛說着,蓄在眼眶中的淚水又順着臉頰流淌下來。
佟妃在突然在衆人面前突然暈倒,且昏迷不醒,着實讓康師傅始料未及。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佟妃這一暈顯然是因爲聽到胤禛要捱打,一時心疼,傷心過度所致,而太醫的診斷也證實了,這確實是佟妃病發的誘因之一。
佟妃一病,加上我在一旁適當地說了說情,胤禛的這一頓笞責總算暫時逃了過去,但奉先殿裡的罰跪卻還是免不了,我好說歹說,康師傅總算答應延遲到等佟妃甦醒,有所好轉再執行。胤褆的那一頓笞責沒逃掉,不過有所減輕,從三十改成了十。誰讓胤褆居長,他額娘惠妃又太健康,沒暈倒呢?
唉,一早我就料到,今兒他們跟胤礽打架,甭管有理沒理,最後吃虧的肯定是他們!無論如何,在衆人面前,康師傅肯定首先維護胤礽,畢竟胤礽是“國之儲君”,整個江山將來是要交給他的,儲君的威信自然不容有損!不管平日康師傅多麼待見胤禛,關鍵時刻,“臣”總是要比“君”矮一截的,這個是目前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禛兒……禛兒……”忽聽得佟妃喃喃地喚着胤禛的小名,我回頭一瞧,佟妃仍然緊閉着雙眼,額頭上佈滿了細密的汗珠,眼皮底下的眼珠子明顯地在急速轉動,看樣子是在做夢。
“額娘!額娘!禛兒在這裡!禛兒在這裡!”胤禛緊緊地握着佟妃的手,激動而急切地答應着。
“不要,不要啊,皇上,禛兒——”佟妃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喊醒了她自己,也嚇着了留守在臥室內的,胤禛,春梅和小穗。
“額娘,額娘!”胤禛用手背擦了擦眼淚,面帶驚喜,搖着佟妃的手,殷切地喚道,“禛兒在這裡,額娘,您聽見了嗎?”
佟妃睜開了眼,渙散的目光逐漸從牀頂移到了我的身上,虛弱地喚了聲“禧兒!”
“佟額娘,您總算醒了,可把我們都擔心死了!”我笑呵呵地道,緊握住她顫巍巍伸過來的左手。
佟妃緩緩地轉過臉,終於看到了讓她牽腸掛肚,千呼萬喚的胤禛,略顯黯淡的目光陡然間迸發出驚喜的光彩,貪婪地在胤禛的臉上、身上逡巡了幾遍,伸手撫着胤禛有些淤紫的臉頰,語帶激動地道:“禛兒,你……你……”
我知道佟妃是擔心胤禛捱打的事兒,便笑道:“佟額娘,胤禛他沒事,好好的,您放心吧。”
“額娘,都是禛兒不好,您打我,罵我都行,可是求求您,快點兒好起來吧!禛兒不能沒有您啊,額娘!”胤禛說着,眼圈一紅,小嘴一癟,又流下淚來。
“傻孩子,額娘怎麼捨得離開你呢?額娘這是老毛病,跟你沒關係的,快別哭了,啊。”佟妃大概是看到胤禛安然無恙,心頭的一塊巨石落了地,精神頓時好了許多,說話也比剛醒的時候有底氣了。
“誰說跟他沒關係?若不是今兒他打架生事,你怎麼會突然不醒人事?”康師傅的聲音驀地在我背後響起,帶着幾分威嚴,幾分責備,又含着幾分疼惜。我忙起身,把牀沿的最佳位子讓給康師傅,立在一邊。
“皇上!”佟妃掙扎着想起身,卻被康師傅按住,又躺了回去。兩人默默地凝視了一會兒,佟妃開口道,“皇上,胤禛他今日膽敢冒犯太子,都是臣妾的不是……”
“佟妃,朕知道你的意思……”康師傅就掐斷了佟妃的話,看了一眼跪在牀前的胤禛,繼續道,“可是他今天不顧君臣之禮,和胤褆一起毆打太子,還死不認錯,當衆頂撞朕,這讓朕實在無法原諒!”
一聽這話,佟妃顯然又緊張起來,又掙扎要起來給胤禛求情,康師傅卻話鋒一轉:“不過,聽禧兒說起,這件事也算事出有因,笞責就暫且記下,但朕要罰他去列祖列宗面前反省,好好想想他自己今天的所作所爲是對還是錯!”
“胤禛,還不快謝過皇阿瑪。”佟妃貌似略略鬆了一口氣,蒼白的臉上因康師傅的這一席話綻開了感激的笑靨。
胤禛看了一眼佟妃,又擡頭望了我一眼,我忙跟他點點頭,胤禛抿着嘴,遲疑了片刻,纔有些不情願地磕頭道:“兒臣謝皇阿瑪恩典。”
康師傅“嗯”了一聲,高喊了一聲:“樑九功!”
樑九功從外間應聲而入,躬身道:“奴才在。”
“派人將四阿哥送到奉先殿去。”康師傅吩咐道。
“皇阿瑪,天色已晚,佟額娘才又剛醒,四弟也還沒用膳呢,明兒再……”我本想再求個情,好讓胤禛少受點罪,結果康師傅神情嚴肅地盯了我一眼,把我後頭的話直接給嚇了回去。
“去吧,額娘沒事兒。”看的出來,佟妃心中極度的不捨,卻仍然擠出一絲笑容面對胤禛。
胤禛依依不捨,一步一回頭地出了臥室,佟妃一直忍着直到看不見胤禛的身影,才墜下淚來。這一幕母子情深,看的我都鼻子都酸酸的。
“啓稟皇上,皇貴妃的藥好了。”春梅捧了個放着青瓷碗的托盤,來到佟妃的牀前。
“給我。”康師傅接過了藥碗,柔情滿腹地對佟妃道,“來,吃藥吧。”
春梅扶着佟妃靠在牀頭,康師傅舀起一勺藥來,吹了吹,才送到佟妃的嘴邊。
我朝春梅和小穗使了個眼色,我們三人便輕手輕腳地撤離了臥室,好讓佟妃享受下她跟康師傅難得的“二人世界”。
“小穗,快,帶上東西,跟我走!”我在書房裡踱了半天,好不容易終於捱到天完全黑了,立馬帶着小穗攜一盒糕點,一條毯子,去奉先殿探望胤禛。之所以要等到天黑,就是想借用夜幕掩蓋下,否則太顯眼。
爲了避開毓慶宮,我繞了一個大圈子,才過了奉先門,進了奉先殿。原以爲過宮門的時候會比較麻煩,卻不料今兒晚上出奇的順利,順利地我都覺得不正常了。我到宮門前還沒開口呢,那些侍衛和護軍一看見我,就畢恭畢敬地替我開好門了。這情形真是奇怪的很,但是因爲心裡惦着胤禛,我也就沒怎麼多想。
我進了奉先殿,留了小穗在外頭放風。一進殿,就看見胤禛這傻小子在墊子上跪得筆直。康師傅又沒在這裡,用得着這麼認真嗎?
“胤禛!”我叫了他一聲。
“皇姐,你怎麼來了?”胤禛回過頭,面帶驚喜。
“來看看你怎麼樣了呀!”我拉過一個墊子,坐了下來,打開食盒,遞給胤禛,道,“餓了吧,都是你愛吃的,快吃吧。”
“欸!”胤禛笑容滿面地伸手拿了一塊芝麻卷,剛想放進嘴裡,遲疑了一下,又放回到盒子裡,道,“皇姐,要是被皇阿瑪知道了,你可不也得受罰?你還是快走吧。”
“算了吧,皇阿瑪正陪你額娘呢,忙得不可開交,不會知道的!”我從盒子裡拿出塊翠玉豆糕,塞到他嘴裡,道,“快吃,少羅嗦!”
胤禛這才放心地吃起了糕點,這麼長時間都沒吃東西,他是真餓了,那吃相簡直就是“餓死鬼投胎”啊!
“你慢點兒,別嗆着了!”我本想從盒子裡拿出茶壺倒杯茶給他的,結果胤禛這小子直接拿壺就喝了,我的鼻子再度酸楚。
胤禛喝完了,拿袖子擦了擦嘴,將壺遞給我,燦然一笑道:“嘿,皇姐,今兒你的茶好像特別好喝!”
淚水控制不住地涌出了眼眶,我忙低頭借把壺裝回盒子的機會,迅速抹了下眼角。
“皇姐,你怎麼了?怎麼哭了?”敏感的胤禛湊到我面前,望着我。
“誰……誰哭了?我只是……眼睛有點不舒服而已!”我做了下深呼吸,竭力擠出一個微笑,嗔道,“好了,傻小子,別跪着了,又沒人看見!”
胤禛回頭朝門外瞧了瞧,這才從跪姿改成了坐姿,用手輕揉着膝蓋。看到他這個樣子,我的心內的難受勁兒簡直無法用語言形容了。
胤禛“嘿嘿”一笑,停了揉腿的動作,對我道:“皇姐,我沒事,就是有點酸而已,你別哭了。”
他這麼一說,我再也掩飾不住了,用帕子抹了會兒眼淚,罵道:“你這個笨小字,他不就是推了我一把嗎?我也沒怎麼樣,你幹嘛要去招惹他!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值得嗎?”
胤禛一愣,大約是沒想到我會開口罵他,但隨即就明白過來了,握着拳頭,認真地望着我道:“哼!要是下次他還敢打我姐,我還是照樣揍他!”
聽到胤禛的回答,我心內感動的一塌糊塗,不過,看來,康師傅讓他來反省的目的算是泡湯了。
我搖了搖頭,輕嘆了口氣,戳了下胤禛的額頭,嗔罵道:“倔驢!”
“得了,我要是倔驢,那你就是大倔驢!”胤禛腆着笑,反擊我的嗔罵。
“你小子還能笑得出來?這回我能幫你求情免了板子,下回說不定就沒這麼幸運了!你還不趕緊‘吃一塹,長一智’!”
我說完了這句,殿內一陣沉默,胤禛似乎陷入了冥想,呆呆地默了半天。
“皇姐,”胤禛喚了我一聲,忽然很嚴肅地跟我道,“我跪在這兒想了半天,真的想不出來,我到底錯哪兒了!明明是太子有錯在先,可爲什麼皇阿瑪罰我跟大哥罰得這麼重,太子卻只是禁足思過而已呢?”
“胤禛……”我望着胤禛那雙黑白分明,不含一點雜質的眼睛,真的很不忍心跟他說穿了這個殘忍的道理。“……因爲……因爲胤礽是太子啊!”
“那又怎麼樣?不都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嗎?”胤禛很天真地問道。
“可他是‘太子’,‘太子’!你明白嗎?”我強調了兩遍“太子”,直直地凝視着胤禛,希望以他的聰明才智,可以體察出我話裡的含義。
胤禛怔怔地望了我半天,忽然眼神驀地一暗,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來,哀傷瞬間爬上了他的臉龐。
我抿着嘴,拍了拍他的小瘦肩膀,本想說點什麼,卻突然間找不到一個詞,只好默然地陪他坐着……
隔了半晌,胤禛才道:“皇姐,太晚了,你回吧,我想一個人呆着再想想。”
“好吧。半夜天兒冷,你別忘了裹毯子。”我囑咐了一句,起身,出了奉先殿。
殿門一開,一股冷風“嗖”地撲面而來,我陡然間打了個寒戰。
從慈寧宮回來,像往常一樣,我第一時間跑去虎房,卻發現“一隻耳”和“媒婆”已不知所蹤,就連照看他們的小太監也不見了!霎那間,我就覺得渾身汗涔涔的,不祥的感覺籠了我一身!
“秦忠!秦義!”我跑到虎房門口,大喊了兩聲!
“主子,有什麼吩咐?”秦忠和秦義一溜小跑地放下了各自手頭的工作,到了我跟前。
我指着空空如也的虎房,急切地詢問道:“‘一隻耳’和‘媒婆’呢?”
秦忠和秦義互看了一眼後,秦忠躬身答道:“回主子,剛剛樑公公和幾個侍衛過來把它們裝在籠子裡運走了。”
“什麼!運走?運到哪裡?你們爲什麼不攔着啊?”我失聲大叫,急的直跳腳。
“攔不住啊,樑公公說是皇……”秦義擺着苦瓜臉,秦忠則不停地點頭附和。
“走了多久了?”不等秦忠囉嗦完,我立馬追問。
“沒多久,就一盞茶的功夫!”秦義道。
我聽罷,將手裡的書包往秦義手裡一塞,拔腿就往門口跑。宮裡的雜物一類都走蒼震門,如果跑得快一些,或許能夠在那裡截住籠子,把“一隻耳”和“媒婆”帶回來。
這花盆底踩的真是礙事,到月華門的時候,顧不得周圍侍衛的異樣眼光,我直接脆脫了鞋子,甩給小穗,就穿着襪子,急匆匆地跑進了乾清宮殿前的廣場,一門心思地想穿過日精門直衝蒼震門。
“禧兒!”康師傅的聲音忽地從乾清門方向傳來。我轉頭一瞧,康師傅和幾個大臣,正往乾清宮而來,大概是御門聽政剛結束,要談什麼事。
我一心只惦着兩隻老虎,不等康師傅到我面前,匆匆地朝他行了個蹲禮,又繼續往前跑。
“站住!”康師傅在我身後大喊一聲。
我一邊跑,一邊稍稍回頭喊道:“來不及了,皇阿瑪,一會兒……一會兒回來再跟您說!”
“攔住她!”眼看着就要穿過日精門了,康師傅卻給守門的侍衛下了“追捕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