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夜震鹹福宮
秦忠剛想扯開嗓子罵回去,我忙朝他搖搖頭示意他別作聲,隨後跟綺箏遞了個眼色。綺箏是個機靈的丫頭,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走到宮門前,朗聲答道:“小包子,是我綺箏,你快開門,三公主回來了。”
綺箏的話音剛落,門裡頭傳來一陣“咯咯”的聲音,聽上去好像在撤門閂。難道準備開門了?看來今晚“擾人清夢”的計劃不再需要了。我正慶幸或許可以避免一場紛爭,開門聲忽然停頓、消失了!
“綺箏,快帶三公主走吧。就別害我去辛者庫了!”小包子的聲音傳了出來,不過聽上去顯然比剛纔罵人的時候清晰地多了,看來他已經完全清醒,而且記起了上頭下達的命令。
“三公主的寢宮就在這兒,你讓我們大半夜的去哪兒?”綺箏說着也有些激動起來。
“這我就不知道了。總之我不能開門。你快走吧。”小包子好像還蠻焦急的。
“小包子,開門!開門吶!”綺箏情不自禁地拍起門來。可惜,不管她怎麼喊,門那邊已是打定主意不再回應了。
我讓綺箏撤回,跟秦忠下達指令:“砸,繼續砸,砸到鹹福宮上上下下都不得安寢,開了宮門爲止!”
這一回“嘭嘭”的砸門聲是頻密又響亮!足可媲美迪廳裡頭那永遠讓人心臟顫動的重金屬搖滾樂。更多的“神鴉”因受驚嚇而展翅高飛,“哇哇”亂叫。
“別敲了!唉喲,別敲了,姑奶奶,驚擾了上頭,咱倆可都‘吃不了兜着走’!”門縫裡終於又傳出了小包子的聲音,有點驚慌,有點心虛,但是硃紅色的大門依舊緊閉。
兩個負責砸門的小太監回頭望了一下秦忠,秦忠又回頭望了我一眼,我沒說話,也沒做任何動作,只是凝望着那兩扇硃紅色的大門。秦忠跟兩個小太監一打手勢,震天響的砸門聲再一次迴盪在鹹福宮的上空!
“綺箏,你個死丫頭,不要命了!”裡頭終於又傳出來一陣陰陽怪氣的咒罵聲,聽上去不像是小包子的聲音。我疑惑地望了一眼綺箏,綺箏立刻答道:“是首領太監苟三笑。”
“哦?這名字倒是有意思。”我輕笑一聲,將秦忠招過來,在他耳邊低聲吩咐了一通。
接下來的情形比剛纔更精彩:“嘭嘭嘭……”一陣暴風驟雨似的砸門聲,隨之而來一陣苟三笑的咒罵聲,砸門聲靜默了約莫兩分鐘之後,又捲土重來,於是苟三笑又是一陣咒罵,然後又是砸門聲……如此循環往復了有五六遍,那裡頭歇斯底里的咒罵聲聽着似乎都有些暗啞了,再這樣下去,這傢伙離“失聲”不遠了哈!
就在兩個小太監正要發起新一輪攻擊時,“吱呀——”一聲,兩扇朱門緩緩開啓,裡頭傳來苟三笑略帶嘶啞的怒喝:“把綺箏這小蹄子給我抓起來,重責四十!”
朱門大開,躥出來兩個粗壯的太監,可他們剛躥出門檻,擡頭一望,立刻像被冰凍了一般。
“大膽,大公主和三公主在此,誰敢放肆!”秦忠拿出首領太監的威勢一呼喝,那兩太監果然被唬得立馬跪地,連頭都不敢擡。
我牽着端靜,上了臺階,終於邁過了鹹福宮的門檻,到了端靜寢宮的廳堂,安坐下來。
方纔在鹹福宮門口張牙舞爪的幾個太監,此刻都已跪在廳堂內,有幾個神色驚慌,而爲首的那個卻鎮定自若。
端靜轉頭望了我一眼,我笑着朝她微微一點頭,她終於鼓起了勇氣,張口詢問:“小苟子,你……你爲什麼抓綺箏,還……還要重責?!”
聽到端靜結結巴巴的問話,我心中就開始嘆氣,這哪有一點皇家公主的氣勢?真理這會兒可在她這邊,向一個首領太監問話都能問成這樣!我不服她,服誰呀?
“回三公主,奴才是奉命行事。”苟三笑倒是答得底氣十足,絲毫沒有驚慌的樣子。這人年紀不大,看上去好像還比秦忠年輕一些,就是有點賊眉鼠眼的,渾身上下透着奸詐油滑的味道。我死死地盯了他一眼,他才低了頭。看來,平日端靜過於溫柔,這個苟三笑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裡。
端靜一聽這話,好像被噎住了,竟然對不出下文來,轉過頭來求救似的望着我。
唉,一直沒有學過怎麼發威的小老虎,到了需要發威的時候,讓她發也發不出來!
“奉命?你奉的什麼命?奉的又是誰的命啊?”沒辦法,只好我上陣,先幫她擺平眼前這個勢利的傢伙再說。
“回大公主,綺箏驚擾了二公主安寢,所以二公主下令拿了這丫頭嚴懲。”苟三笑回答得一絲不亂,而且口齒清晰。這小子看來有兩把刷子,可惜人品不好。
“哦?是二公主下的令?”
“回大公主,正是!”苟三笑回得乾淨利落。
“你們所奉的都是二公主的命?”我不相信似的又問了一句。
“正是!”
“緊閉宮門,將三公主拒之門外,也是二公主下的令?”
“正是!”苟三笑順口答了這句後,一愣回過味來,急忙改口道,“啊……不是……”
我一拍桌子,怒喝道,“一會兒‘是’,一會兒‘不是’?你在搞什麼鬼!到底‘是’還是‘不是’!”
“這……”苟三笑支支吾吾地,終於露出忐忑不安的神情來。
其實,不管他說“是”還是“不是”,他的下場都不會好。若說“是”,他可不就出賣了他主子蓉玥?陷蓉玥於不義,蓉玥能給他好果子吃?如果說“不是”,那就說明是他膽大妄爲,將端靜扔在外頭。這種行爲的下場,往輕了判一頓板子,往重了發落,直接發配辛者庫或者翁山做苦役。
“狗奴才,還不快說!”我高聲催促道。
苟三笑低着頭,思忖了片刻,看來是權衡了利弊,答道:“不……不是!”
看不出來啊,他對蓉玥竟然還有一些“忠心”呢!
“好啊,你這死奴才,狗膽包天!將三公主三更半夜扔在宮外,是何居心?!”我指着苟三笑,厲聲道:“將這個死奴才重責六十,捆了,明兒一早送辛者庫!”
“大公主,三公主,饒命啊!”苟三笑雖口中喊着求饒,卻還時不時地拿眼瞟着院子,像是在等什麼人。
秦忠指揮着四個壯碩小太監,將苟三笑架起來往院子裡拖去,苟三笑終於發自肺腑地開始哀號“饒命啊,饒命啊!”。不多會兒,就多了“板子烤肉”聲兒和數數聲兒。
平日裡,我是儘量避免聽到這種聲音,看到這種場面,可今兒我是不得不看,不得不聽,非但如此,還非得裝的非常鎮定不可,不然,前功盡棄!瞥了一眼端靜,她早已將頭偏到了一側,不忍再看。綺箏的臉上則露出解恨的的神情,看來這丫頭平素受壓迫也不少。
跪在廳堂內的其他太監,畏畏縮縮的,臉上都露出了畏懼的神色,我也無意去找那個什麼小包子了,首惡已懲,看他們的表情即知“殺雞駭猴”的效果已然達到,按常理,經過這一次,這些人今後對端靜應該不會像從前那樣了。
院子裡傳來陣陣殺豬般的嚎叫,監刑的太監不停地數着“……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
“住手!”蓉玥的怒吼聲驀地在院中響起!這丫頭終於現身了!只見她緊皺着眉,陰着臉,披着一頭略顯凌亂的長髮,身上就套了一件睡衣,顯然是剛從牀上爬起來的。
端靜一聽這聲音,立馬緊張起來,差點兒就從椅子上蹦了起來。我沉聲道:“坐下,喝茶。”
“哎喲……主子,主子……救命啊……”?剛剛還在哼哼唧唧的苟三笑,以爲救星來了,眼睛都亮了起來。
蓉玥帶着雲兒,片刻間奔到了廳堂,瞥了我一眼,指着剛剛從院子裡,連滾帶爬地跟着她又爬回了廳堂,跪在地上的苟三笑,氣勢洶洶地質問端靜:“小苟子犯了什麼滔天大罪,你憑什麼打他?”
“二姐,小苟子他……他……”柔弱的端靜面對強悍的蓉玥,又開始結巴了。這心理障礙真是根深蒂固!
“他心腸歹毒,虐待主子,難道不該打?”我實在看不下去了,接過話茬,幫端靜把句子補充完整。端靜連連點頭,表示同意。
“這裡是鹹福宮,不是晨曦閣!我的人用不着你來管!”蓉玥狠狠地瞪着我,將當日她在晨曦閣找茬時,我送給她的話還給了我。
“說的不錯,我本來是管不着,也不想管。可端靜是我的三妹,她有事,我總不能坐視不管吧?你說呢?二妹?”我掛着笑臉,不緊不慢地說完,冷冷地看了一眼蓉玥,然後優哉遊哉地端起茶盞喝了一口。
“端靜也是我妹妹,她又住這兒,她的事自然有我來管,不勞您大駕!”蓉玥沉着臉,說得振振有辭。
“說的好!”我放下茶盞,站起身來,走到蓉玥面前,盯着她的雙眼,逼問道,“不過,請問你,今兒晚上三妹要回寢宮卻吃了閉門羹,嗓子都快喊啞了,手拍門都快拍斷了的時候,你在哪裡?你管了嗎?”
“我……”蓉玥的目光閃爍了一下,不自覺地嚥了一下唾沫,有些心虛卻假裝強硬地答道,“我那時候已經睡了,沒聽見。”
“哦,你睡了啊?嗯,那看來不能怪你不管。”我故作恍然地點了下頭,“不過,雖然你聽不見,難道你們宮裡今兒當值坐更的太監也聽不見?”
“這……”蓉玥有些氣急敗壞地問跪在廳堂裡的太監們,“今兒誰當值?”
“回……回二公主,今兒是奴才……奴才當值。”一個有些嬰兒肥的小太監往前跪行了幾步答道。看來他就是那個小包子了。
“你聽見三公主叫門了嗎?”蓉玥逼視着小包子問道。
小包子擡頭望了一眼蓉玥,又立即低下頭去,低聲道:“奴才……沒……沒聽見。”
“沒聽見?”我驚訝地對蓉玥道,“二妹,這回你聽見了吧?當值的太監沒聽見?這不是玩忽職守麼?”
“把這個狗奴才拉下去,重打……四十!”蓉玥咬着牙吩咐道。
“奴才聽見了,聽見了!”眼看就要被拉出去的時候,小包子改了口。
我做了手勢讓前去架他的幾個太監暫停,問他道:“既然聽見了你爲什麼不開門?”
“回大公主,奴才……不敢開!”小包子這回算老實回答了。
“給三公主開個門有什麼不敢的?”?我說着,瞥了一眼蓉玥。
“苟公公說……”小包子剛要開口招認,忽聽蓉玥一聲斷喝:“聽見了不開門,罪加一等!還愣着幹嘛?快把他拉下去!”蓉玥貌似有些着急,貌似怕這個小包子越說越多,說出什麼不好的話來。
“二妹,彆着急嘛!皇阿瑪說過,斷案的時候一定要仔細,不然就會斷出冤假錯案,說不定還草菅人命吶。咱就聽聽他要說什麼吧。”我繼續催促小包子,“說,苟公公跟你說什麼了?”
“苟公公說……”小包子怯怯地看了一眼蓉玥道,“……說二公主有令,誰也不許開門……”
“我什麼時候下過這樣的令?”蓉玥怒目圓睜,一陣搶白,踱着腳尖聲喝道,“還不快把這個死奴才拉出去!”
候在一旁的隨着蓉玥而來的幾個太監,立即將小包子拽了出去,這次我沒有阻攔。這個小包子也是自食其果,誰讓他爲虎作倀呢?
從犯解決了,主犯還在那裡晾着呢!那個目中無人的惡奴,今兒我在這裡,他對端靜居然還是表面上恭敬,骨子裡倨傲,平日裡還不知道怎麼對端靜的呢。無論如何不能輕易放過他!
“二妹,假傳你之命,把咱們三妹晾在門外,黑了心的死奴才是苟三笑!剛纔你沒來的時候,他自己也承認了。”我說着,冷冷地盯了一眼苟三笑,繼續道,“這樣的奴才,二妹你說該怎麼辦?剛剛三妹和我該不該處置他?”
“主子,大公主,三公主,奴才是昏了頭,奴才該死!求主子饒奴才一次吧!”苟三笑倒是機敏,我話音剛落,他就開始磕頭求饒了。
蓉玥怔了一怔,緊抿着嘴,皺眉不語。看樣子,這個苟三笑深得蓉玥的器重,怪不得那麼肆無忌憚。今日即使除不了這個惡奴,至少也要給他一個終身難忘的教訓纔好!
“二妹,今兒三妹沒出什麼事算是大幸,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出點什麼岔子,老祖宗和皇阿瑪問起來,罪責誰來承當?不知道的人還以爲真是你下的令!那你豈不是替那狗奴才背了手足相殘的惡名?今後你在宮裡要如何自處?”我的音量不高,卻句句清晰,聽上去像是在爲蓉玥設身處地,實際上是字字錐心。我就是要逼迫蓉玥親自下手,好讓那個狗奴才知道,別以爲有二公主撐腰,他就可以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裡!
“來人,把這個膽大妄爲的奴才拉出去,重責……六十……”說到這裡,蓉玥頓了頓,望了我和端靜一眼,然後才緊緊攥着拳頭,咬着牙道,“……發往辛者庫!”
這一幕簡直像極了“揮淚斬馬謖”!苟三笑又一次在呼號聲中被架了出去,非但如此,拜他主子所賜,先前他所受的二十幾下板子算白捱了,一切從頭開始!
再一次被迫觀看慘烈的場面,卻因爲有了蓉玥的作陪,心裡似乎好過很多。
看到蓉玥的面部五官因苟三笑的慘狀和慘呼聲,糾結成一團,我雖心中暗爽,卻也感嘆:這“壞心眼”的丫頭又一次“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到底什麼時候,她能停止這種幼稚的舉動?總這麼鬥來鬥去,難道她就沒有覺悟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