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感受到是自家皇阿瑪來了, 可是他只能維持着, 吊住最後一口氣不散,沒法兒做任何表示。心想着,離開之前可以見皇阿瑪最後一面也好。

以皇阿瑪的堅強的性子, 傷心歸傷心,國事應該不會落下的。只要大清國照着這個勢頭髮展,他也沒有什麼好放心不下的。

此時此刻,他最擔心的是深中劇毒的小格格和關心愛護他的烏庫瑪麼。

烏庫瑪麼年齡那麼大了, 又一直把對世祖皇帝的疼愛和遺憾寄託在他的身上,如果得知他離世的消息, 肯定承受不住。

而以格格的烈性子,如果他這口氣泄了,她十有**會跟着他離開。可是胤礽並不能保證, 沒有了軀體,魂魄的狀態能不能照顧好她。當然, 有這幅軀體, 最終也只是帶累了她。

康熙皇帝大步來到兒子面前的時候,一個腿軟,差點兒和阿茹娜一樣跪下。

他想說句話, 張了張口卻是什麼也說不出來;抖着手想抱抱跟破布娃娃一樣的兒子,又怕傷到了他那裡。

明明中午的時候,兒子還面色紅潤,精神奕奕的,控訴他這個皇阿瑪無良;明明還說擔心他, 要和他去一起北巡保護他。

老天已經從他身邊帶走了皇父皇母,仁孝,保成,現在太皇太后已經年老,胤礽,就是他下半輩子唯一的牽掛了。

他還想着,等胤礽長大了,多給他生幾個小孫孫,他一定把他們教養的各個都是活波可愛的小人精兒,不要像他們的父親這樣,呆氣癡傻。

如果真的是上天註定,要他做一個四親全失的孤家寡人,那他這一輩子矜矜業業,辛辛苦苦的爲國爲民,又有什麼意義?

阿茹娜看着想碰一下呆太子又不敢,一時間意志消沉,生氣全無的康熙皇帝,倒是一臉平靜,如果呆太子這幅身體救不回來,她也不活了,陪着他轉世投胎就是。

不管下輩子能不能遇到呆太子,還是變做沒有思想,無法行動的牛馬草木,都比活着天天煎熬,生不如死的強。“皇上,你試試救救他,他答應過我,會活下去的。”

“如果最後救不過來,你就把我們放在一起,一把火燒了就好,墓裡也不要放任何陪葬。”

本就心神震盪,身體不停顫抖的康熙皇帝聽到這句挖心之語,再也承受不住,猛地噴出來一口鮮血。

“皇上,大格格,先不要移動太子殿下,讓微臣等先看看。”

剛剛孫之鼎和太醫院的幾個太醫,一直躲在胤礽的不遠處。他們發現那幾個“怪物”打中了太子殿下後,居然都放棄了抵抗,被侍衛們齊齊射殺,皇上和太子殿下,還有大格格還都是這麼一副急需救治的悽慘模樣,就趕緊的都跑了出來。

孫之鼎先給太子殿下診脈,傍邊的王太醫掏出一個小瓷瓶,“大格格,這是解百毒的藥丸,你趕緊服下,控制住毒性蔓延,以防毒入肺腑。”

另外一名張太醫則是直接抓起康熙皇帝的手腕,給只顧着呆呆看着太子殿下的皇上號脈,面色逐漸凝重,還好皇上把這口血吐了出來。

“皇上,您可一定要保重龍體。有傷痛傷心都不要忍着,發泄出來纔好。” 說着話也給康熙皇帝摸出來一個小瓷瓶,遞了過去。

“阿彌陀佛。”

“無量天尊。”

隨着這兩聲威嚴的聲音響起,一個腰間掛着個酒葫蘆,看起來很是兇惡的胖和尚,和一個嚴肅着臉,眉間有道深深的褶皺的的中年道長,突然出現在他們周圍。

“孫老先生,太子殿下這個傷,需要特定的藥物才能續上心肺經脈。”

康熙皇帝聞聽此言,只覺得胸口肺腑處跟有一把刀在攪動一樣,又是一口鮮血噴出。

旁邊的張太醫看了暗暗點頭,吐出來纔好,否則皇上這麼憋着,哪天受不住倒下了,纔是大麻煩。

孫老御醫眼見皇上一副搖搖欲墜,兩眼發直的模樣,大格格更是隻顧盯着殿下,不發一言。趕緊起身作揖行禮,“兩位世外高人,敢問需要什麼藥物?”

中年道士沒有回答,只是擡手發力,弄暈了一直強撐着一口氣的阿茹娜,又用柔和的掌風把小太子和大格格都給包裹着,挪到了侍衛們擡來的軟塌上。“先找個安靜的地方。”

孫老御醫剛想和侍衛們說擡到毓慶宮,哪知一直只顧傷心悲痛的康熙皇帝,卻是穩穩的站了起來,甚至是恢復了平時的冷靜和精明,“送太子和大格格去乾清宮西暖閣。”

西暖閣裡,中年道長給胤礽和阿茹娜都診過脈後,緩緩開口,“大格格中的毒好解,也不會有什麼後遺症,但是治好以後,卻是一身功力都會散去,需要從頭練起。”

“太子殿下的傷勢有些麻煩。現在是全憑着他這股強烈的求生意志,吊住一口氣。如果直接服用續脈的藥物,估計這幅殘破的身軀,承受不住經脈接通的過程。”

中年道長眉間的褶皺更深了,太子殿下如此脆弱不堪的經脈,根本承受不住藥力。

孫老醫院立馬接口,“多謝道長指點。大格格的功力沒就沒了,老夫可以做主。”

“太子殿下的傷勢,還請兩位再琢磨琢磨。太子殿下本人堅韌非常,不管有多大的痛楚都可以堅持下去,只求能活下去。”

“也罷,當年欠了太皇太后的人情,現在就還給這小娃娃。無心道長,動手,老衲給你護法。”

胖和尚修煉的是佛家正統易筋經,有他護法,當然可以保住太子殿下安然度過接脈的整個過程。可是胖和尚這一身功力,怕是要下去一半。

不過這位無心道長也沒有多說什麼,簡單的點了點頭,一點兒多餘的表情也沒有。

“感謝大師的恩德。”孫老御醫當然明白,給太子殿下護法,需要付出的代價。一般武林中人,除了親師父,親爹,沒有誰會給小輩護法療傷。

可是現在就是要孫老御醫自己的命,他也會毫不猶豫的獻上,更何況還是半個“仇人”的胖和尚。

別以爲把他們這一夥人把太子殿下傷成這樣,給治好了就可以當做無事發生一樣。

要不是太子殿下求生的意志太過強大,換個其他人,五內破損,經脈俱斷,不說當場死亡,等到現在,光疼也給疼死了。

當然,太子殿下現在的身體狀態,其實已經和死人差不多了。

五天後,阿茹娜終於把毒都解了,她看到太子殿下有希望被救活,也還是沉默。就好像變成了一個啞巴一樣,每天除了去看一眼小太子,就是努力修煉,並且按照王太醫開的方子,保養自己這具元氣大損的身體。

一直等到二十三日這天,胤礽的治療纔算是成功了一半,脫離了隨時會嚥氣掛掉的可能。

小格格也終於開口說話,開始對着除了治療時間外,只能躺在牀上做躺屍裝的他,念念叨叨的說個不停。實在沒有話題的時候,就捧一本書或者是當天的《藤蘿日報》,抑揚頓挫,有聲有色的念給他聽。

雖然有吸收了胖和尚大半輩子的功力這麼一個白得的好處,但是以他現在的這幅紙糊的狀態,根本動用不了,還需要謹慎小心的,好好控制着,免得一不注意就把自己這個身軀給撐炸了。

等到康熙皇帝按原計劃北巡迴來的時候,天氣已經轉涼了,老百姓都披上了厚衣裳。一陣風吹過,落葉無數,到處是一派秋高氣爽的景象。

胖和尚和中年道長眼見太子殿下的傷勢已經基本穩住,損耗的元氣也只能是滿滿蘊養;持續了這整個夏天,各種層出不窮的下毒,刺殺太子殿下的活動也似乎都停歇了,就給孫老御醫留下了幾張藥方子和聯繫方式,直接離開了京城。

康熙皇帝知道了也沒有挽留,太皇太后也一直沒有出面答謝。

全身上下,只有一張嘴巴能活動一下的胤礽,因爲新接上的經脈就和嬰兒的一樣,羸弱細小。一直養了大半年,到了康熙二十一年的春天,才被允許下牀,慢慢的試着行走。

“只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舉頭紅日近,回首白雲低”,有這天下第一險峰之稱的華山深處,一位書生模樣的老道人,姿態懶散的坐在自家山門口的一顆大石頭上,滿身的酒氣讓人老遠就能聞到,卻還是不停的把手裡的酒葫蘆朝嘴裡送。

他醉眼朦朧的迎着歸來的胖和尚和中年道人,語氣嘲諷,“那四位倒是偉大,死了也是一了百了,卻是要你們大費周折的又把小娃娃給救活過來。還付出巨大的代價,把他們的屍體從韃子皇帝手裡給求回來。”

“可是就算如此?難道那個小心眼愛記仇的韃子皇上,就不會扛着大炮來轟山門了嗎?”

中年道人猜測,師兄趁他不在無人約束的這幾個月,估計每天都是喝的這麼醉醺醺的,一副瘋瘋癲癲的模樣,不由的面色更冷,眉頭皺的更深,習慣的勸說道:“師兄,當年滿人入關的時候,我們既然沒有出手阻止,現在自然也是如此。”

“哈哈,真真都是好樣的。既然這麼說,那你幹嘛不給小娃娃再補一掌?你們不是天天喊着天意不可違,要以身殉道嗎?”

胖和尚見醉書生又開始發酒瘋,搖了搖頭,“和尚只是去還了一樁人情。你師弟,自然也是去還人情。這天下已經大變了,天意當然也變了。”

中年道人不想再理會,喝醉了就瘋言瘋語說個不停的師兄,“我先去拜祭那四位道友的靈位。”

山門的墓房裡還停放着,前去京城殺害胤礽和薩茹娜的那四位道人的屍體,都是安放在沒合攏的冰棺裡,一直沒有下葬。

中年道人剛剛挨個的上完三炷香,就發現大長老走了過來,“見過大長老。”

“恩,你和胖和尚回來了?那個異世來的小娃娃,傷勢如何?”

“都回來了。太子殿下的傷勢基本穩定。”

“那就好。你來看看這四位道友的屍體上的槍眼。據我觀察,小娃娃把這天下火器的水平,至少拔高了一百年。你們出去這大半年,有什麼發現?”

“外面的世界,已經徹底的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大改變。大長老,剛剛師兄說,韃子皇帝會派軍隊來轟山門?”師兄雖然經常醉醺醺的,可是他的占卜之術卻是山門衆人中最高明的。

大長老摸了摸花白的長鬍須,嘆了一口氣,“韃子皇帝總是要把火發泄出來,不是我們,就是開始和周邊國家的戰事。”

“你師兄本來就對長老院當年在滿人入關的時候的不作爲,很有意見。三長老又倉促的決定對那個小娃娃出手,真的是,哎。”

“前大長老臨終前,還在惦記這片天地二百年後會有的苦難,死後也不肯閤眼。現在眼看小娃娃要救蒼生於火海,老夫又豈能繼續長老院的錯誤?”

“不管他們要怎麼維護天意正統,世道輪迴,老夫縱然是拼了這把老骨頭,也要阻止他們針對小娃娃的計劃。”

“明白。大長老,胖和尚這次功力大減,實力低了不少。”

“就讓胖和尚安心的休養一兩年,這幾年你多盯着三長老那邊的動靜,有什麼事兒找你師兄即可。他總是不會拒絕幫你的。”

“好。大長老放心就是。”

時光匆匆,不理會任何個人的意志,也不理會世間大小變化,自顧自的超前飛奔着。好似一轉眼間,就到了三年後,康熙二十四年的春天。

養好傷,臉皮也更“厚”的胤礽,自覺已經長成一枚“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的青蔥鮮嫩小少年。

當然,在其他人的眼裡,他們的大清儲君,就是一個真真的“如金如錫,如圭如璧。寬兮綽兮,猗重較兮”的“有匪君子”,一個有着小小風流的無雙美公子。

於是隨着胤礽身體的好轉,逐漸恢復了驕縱脾性的大格格,不光要防着他踏出宮門,被“滿樓紅袖招”;還要防着一個個,被依然呆氣滿滿的少年太子殿下,那雙欺騙世人,“禍水”一樣的桃花眼不經意間勾搭的,心裡小鹿亂撞,春心萌動的貴女格格們。

“除了親事還需要格格再謹慎考慮之外,你要孤做什麼都行。”

“那你倒是說說看,你還能拿出什麼謝我?我都聽了你說了好多次“感動的無以爲報”了。我不管,就要親事。”

“格格,孤也是爲了你好。這幾年你也都看在眼裡,我身邊的這個危險的情況,別說這四年裡,就是後面的四十年裡,估計也消停不下來。”

尤其這幾年隨着火器的普及,危險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難以防範。歷史上的西方霸主,美國的那三位被刺殺身亡的總統先生,不都是被一槍斃命的嗎?

哪怕小太子現在恢復了健康,還有着高於很多普通人的五十多年的功力,被刺殺的次數多了也是防不勝防。更何況還有那位被皇阿瑪逼迫着,離開了山門後,還堅定不移的一心想要殺他“證道”的三長老,一直是不放過任何機會的找他麻煩。

長成大姑娘的阿茹娜格格,急的一雙大大的杏眼刷的紅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轉。她都和他生生死死的一起經歷好幾回了,呆太子居然還是不鬆口。

眸光一閃,阿茹娜弱聲弱氣的問道:“我問你,你是不是對我上輩子的荒唐行爲,看不過去;或者對我們上輩子曾經同爲男兒身,接受不了?”

呆太子這麼聰明,肯定把她上輩子所有的事兒都記得很清楚。

想想上輩子康熙皇帝兩次廢黜她的時候,昭告天下的兩道旨意裡,那些毫不留情卻又真實存在的評語,“不仁不義,驕縱跋扈,兇頑愚昧,目無法度。”等等,真的是讓她一想起來,就羞愧的不行,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鑽進去。

可是,這些都不是什麼大事兒,她只要這輩子老老實實的不做什麼作奸犯科的事兒,以太子殿下的寬厚性子,應當就不會計較。

她心裡的疙瘩是那句“荒淫無度”。

阿茹娜格格簡直想穿越回上輩子,把那個時候葷腥不忌,太監宮女一起拉上牀的自己,狠狠的抽一頓鞭子,抽個全身開小紅花。

如果那時候能知道還有活個下輩子的機會,遇到呆太子這個冤家,她絕對會乖的跟和尚一樣,一輩子守身如玉做柳下惠。再把自己修煉成品德高尚,完美無缺的,一一誇獎讚譽的聖人,專門來等他的出現。

多想無益,反正都這樣了,她今兒絕對要把這事兒給解決了不可。否則就算是過些日子,太子殿下按照皇上的要求,開始納彩下聘禮,迎娶她過門,她心裡也覺得不踏實。

胤礽習慣性的掏出手帕給大格格輕輕的擦了一把眼淚,又掏出和以往每一次這種情況下一樣的,乾巴巴的幾個字,無奈的勸說,“格格,不要哭。”

這幾年裡多次同生共死的相處下來,胤礽對於阿茹娜的眼淚不僅沒有免疫,反而跟條件發射一樣,一看到她眼淚裝滿了淚水,就有點兒不知所措。就跟這窗戶外頭,被和煦的春風吹得微微顫抖的池面一樣,不復往日的波瀾不興。

經常被這樣一雙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情意綿綿的注視着,他又不是機器人,當然有所察覺。

就像此刻,透過珍珠一般晶瑩剔透的淚珠,他還是可以在那又長又翹,根根分明的眼睫毛下面,格格有些朦朧不清的雙眼裡,找到自己的小人影兒。

可是,他明白自己的感情缺陷,不說這一輩子,就算還有下輩子,他也可能無法給予她,同等的熱情迴應。

胤礽是真的把大格格當成親人一樣的看待,不是和大阿哥,三阿哥一樣的淺薄的血緣親人,而是患難與共,互相理解包容,可以把後背放心的留給對方,付出全部信任的那種。

所以他真心的希望,大格格的人生可以更完美無憾。

“你今兒給我說個明白,我就不哭。”

阿茹娜氣息混亂,聲音嘶啞,還強忍着眼淚不掉下來,堅持等着他的答案,到底是讓胤礽心軟了。

他上輩子的星際時代,不同種族,不同民族,都流行通婚,更別說男男和女女這兩點,根本沒有人在意。即使是在古華夏,他對於龍陽之好,斷袖之癖也沒有什麼偏見。這都是屬於每個人的私生活。

當然,對於大格格荒唐的上輩子,胤礽也不會認同,畢竟他一直以來,對於家庭和婚姻的觀念就是責任和忠誠。

“格格,你很好。孤雖然不認同你上輩子的一些事兒,可是它們都屬於過去,孤從來沒有任何一點兒的介意。對於性別就更是沒有什麼想法兒。真的,孤保證。所以你別哭了,好不好?”

你都說了不認同了,還不讓我哭?

不是一開始有故意裝的讓胤礽心軟的成分,大格格此時是真的非常難過,心裡一抽一抽的疼痛,眼淚流的更兇了。她恨不得把上輩子的自己打個皮開肉綻,只能躺在牀上裝屍體,杜絕一切瞎鬼混的事兒。

當然,此刻她更覺得,呆太子這樣男女不分,她以後不光要防着其他女孩子,想着法兒的來勾搭一看到女娃娃就禮貌照顧的呆太子,還要防着那些心思不軌,藉機上位的佞臣“男寵們”,以及這宮裡頭眉清目秀,極盡所能朝上爬的小太監們。

胤礽能感受到阿茹娜的傷心生氣,但是卻猜不到她此刻的無邊無際的胡思亂想。

他是真的有些麻爪,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讓大格格停止哭泣。只好繼續沉默的給她擦眼淚。

估摸着時間大約有三分鐘了,照這個趨勢下去,真怕格格又要哭個大半小時,一直到累的哭不動爲止。可是他的時間很緊,待會兒還要去見詹士府的幾位官員,商量事兒。

嘆了口氣,胤礽無奈的妥協道:“皇阿瑪說納彩的日子已經定了,納采禮不光有馬匹和馬鞍,過些日子還讓孤親自去郊外抓一對兒大雁。這些,孤現在都可以答應格格,以孤個人的意願。”

“真的?”

阿茹娜立刻停止哭泣,心裡有目的達成的歡喜,也有點兒長期以來被拒絕的不自信。

因爲剛剛的哭泣,變得有些紅腫的眼睛裡,淚花兒閃動,嘴巴張的大大的,白裡透紅的臉蛋上還有殘留的淚痕斑斑,如此一副可憐巴巴,大損儀容的樣子,阿茹娜卻是不管不顧,只緊緊盯着胤礽的眼睛,等着他的確認。

用鈕鈷祿福晉的話來說,太子殿下的性子有頂頂的寬厚。否則這一個月就來一場眼淚鼻涕的鬧騰,只要是個眼睛不瞎,耳朵不聾的小少年,都會被女兒給嚇跑掉。

“真的。”

她真的想嫁,他娶就是了。

距離他們真正的長大成人,至少還有四,五年的時間。這四年多裡,應該可以讓她看清楚,和他一起過日子,天天面對彼此被放大數倍的優缺點,到底是不是她心裡想要的婚姻生活。

“這些年,格格也應該發現了,孤在情感方面的缺陷。孤可能這輩子,都不知道怎麼迴應你的兒女情長,只能保證對這門婚事的忠誠和責任。”

“孤一直讓你謹慎考慮。一是怕你將來後悔;二是覺得,你可以有一個更完美的親事,和那些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們一樣,有一個小小的難忘的初戀,再有一個懂你,愛你的夫君平安健康,平平淡淡的相守到老。”

少年太子自以爲很是掏心掏肺的這番話,卻把大格格被氣的杏眼圓睜,胸脯不停的起伏。衝動之下,一把抓起來胤礽的右手,貼在自己的紅通通的臉頰上。

太子殿下常年練習書畫,還有弓馬騎射的手,並不像表面的柔軟如玉,大格格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上面幾個微微刺着皮膚的薄繭子。

“你摸摸。我不是你的妹妹,更不是你的女兒,也不要做你的生死好友。即使愛新覺羅家一直和瓜爾佳府有通婚,我們也沒有五服之內的血緣關係,稱不上什麼真正的親人。”

“你說的那兩條我也一直都知道。你和皇上一樣,都是視家國天下,勝過一切私人情感的大男子。不像我這樣,怎麼活都是把自己的個人感情放第一位,任性妄爲。”

“可是這些我都不在乎,也沒辦法改變自己上輩子的荒唐糊塗,只能在這輩子加倍的對你補償。”

“我喜歡你,想對你好,不想你看其他的少男少女一眼。我甚至想過,如果你真的不納側妃也不要侍妾,那我就給你多生一些個孩子,十個八個的也行,不讓你在天天想抱孫子的皇上面前爲難。”

她真的好喜歡他,只有在他的面前,她才能感覺到自己是有熱度有心跳的活人,而不是一個披着人皮的孤魂野鬼,天天在人間裝模作樣。

她也知道,太子殿下目前只是把她當做一個生死之交,知己好友。

可是阿茹娜實在是不甘心,既然知道呆太子的心裡沒有其他人,又不忍心拒絕她的哭泣,當然是要趕緊的定下來,反正大婚後,他們會有一輩子的時間來培養感情。

胤礽被震驚的,一時之間真的不知道該做什麼表示纔好,勉強扯了扯嘴角,卻是說不出話來。心裡酸酸漲漲,麻麻的,苦澀一片。

右手心裡是格格生機勃勃的灼人熱度,更是讓少年太子覺得,那就好像是燙人的烙鐵一般,提醒着他,需要保持安全有禮的男女距離。

慢慢的抽出這隻右手,少年太子有點兒掩飾性的轉身,給阿茹娜倒了一杯奶-子茶,又給她擦了擦臉上新冒出來的淚水。

待稍微緩了緩情緒,恢復平靜,他纔對眼睛一直跟着他,對他非常瞭解,察覺了剛剛他的那絲慌亂逃避的阿茹娜格格,慢慢的開口做完全誠實無隱瞞的解釋

“格格,孤很震驚,也很感動。孤承認自己一直以來,因爲上輩子的不幸福的家庭生活,有點兒不自信,甚至對你有點兒逃避。”

阿茹娜稍稍一想,就可以猜到,這個呆子的上輩子,肯定是沒有像她遇到這麼欣賞他,喜歡他,懂他包容他的女孩子。

然後又因爲他這個刻板無趣,呆傻沉默的性格,實在是不知道討女子的歡心,又沒有這輩子的權勢地位,家庭生活當然不會過得多麼幸福。

因此大格格既爲他上輩子的不幸遭遇心疼憤怒,也爲了他因爲對自己和她的不信任,一直以來的對於婚事的消極態度,生氣傷心。

身體本能比頭腦思維更快速的做出反應,讓她猛地撲倒在胤礽的懷裡,眼淚鼻涕止不住的流下來,全印在少年太子的便服上。

一開口,就是帶着濃重鼻音的又哭又罵,“你這個懦夫。懦夫。”

少年太子立刻從善如流,習慣成自然的道歉,“格格罵的對。是孤相差了。孤和你道歉。”

“皇阿瑪答應過孤,暫時幾年內都不會給孤指側妃或者侍妾,教導宮女也不會有。格格也不需要生那麼多孩子,隨緣就好,也不需要做什麼補償,你自己開開心心的就是最好。”

“孤一直擔心的是,夫妻共同生活的這百年,說長不長,但是也不短。你上輩子的家庭生活又有些混亂,不知道正常的一夫一妻的生活是什麼樣子。”

“皇家的小夫妻,雖然過的富裕尊貴些,可基本上,卻是和普通老百姓家裡的日子沒有多大區別,都是柴米油鹽繞竈臺,平凡乏味,甚至煩惱更多。它們會日復一日的,消耗着你婚前的熱情和期待。”

“大清當前的國情,對於女子的要求又如此嚴苛,嫁錯了人就跟投錯胎一樣,沒有二次選擇的機會。”

“所以孤纔會一直勸你在謹慎考慮。沒有不喜歡你,好像也沒有真正的拒絕過格格。孤只是怕你嫁過來後,得不到你想要的幸福。因爲孤的心已經很蒼老了,配不上格格的熱情活力。”

胤礽對於格格不吭聲不迴應,只抱着他不放,一會兒高興一會兒生氣的,沉默無聲的倔強,更是覺得頭皮發麻,心裡生出隱隱的煩躁,眉頭不由的緊緊皺起。

這讓他想起來四年前,因爲他受傷嚴重幾次病危,格格十多天不言不語的日子。其實,格格平時大哭大鬧的把憤怒不滿統統吼出來的模樣,真是太可愛了有沒有。

“格格先把孤放開,去洗漱收拾自己,可好?孤也需要去收拾一下,馬上到時間去見外臣了。”

“那你先答應娶我。”

“格格,孤剛剛就答應你了。孤也再次和你道歉,保證以後不再想上輩子的那些事兒。”

“那你親一下。我就放開你。”

“格格確定?”

“確定。”

“那格格請說,親在哪兒?”

···

瞬間想到自己滿臉的眼淚鼻涕,惱羞成怒的阿茹娜格格,照着嘴邊少年太子的白皙脖頸,就毫不猶豫的咬了下去。

按照疼痛度,估摸着脖子上待會兒回冒出來一個紅印子的胤礽,臉色開始發黑。

他對於格格這個喜歡咬他的習慣,從沒有做過什麼反抗或者反對,一直都是縱容的,可是現在他發現,自己好像做錯了。

“我們的納采禮在下個月,格格。你認爲孤頂着這個紅印子,怎麼和看到它的人解釋?別人說孤年少無知,貪花好色沒有關係,但是如果人們在背後議論你的閨譽,怎麼辦?”

自知理虧的阿茹娜聞言,趴在胤礽的肩頭,蹭了蹭,嗅了嗅,心滿意足的喃喃自語,“我就是想蓋個印記,作爲你剛剛那句承諾的證明。”

···

被迫在陽春五月的天氣裡,大中午的穿上高領衣裳的少年太子,用慣常面無表情的一本正經臉,逼退了所有好奇之人詢問的目光。

卻是擋不住因爲兒子快要娶媳婦,高興開心的,越來越“爲老不尊”的康熙皇帝,湊近跟前這麼細細的一瞅。

胤礽直接無視了,自家皇阿瑪眼神裡的滿滿的促狹。“皇阿瑪,距離納彩之日還有二十來天,兒臣找個時間,去京郊林子裡打一對兒雁子。”

“行,日子你自己決定。怎麼?不再反對了?瞧你那勉爲其難的小表情,阿茹娜論家世性情能力,哪一樣不和你最般配?當然,她現在脾氣越來越大,也是你自己給慣出來的。”

胤礽還是想不通,糾結着,“皇阿瑪,格格那方面都很好,兒臣也會努力對她好。可是,兒臣還是害怕,將來無法給予格格同等的感情。”

康熙皇帝輕輕拍了一下兒子的光腦門,“你一個大清儲君,要怎麼迴應一個女孩子同等的感情?把那疊摺子趕緊的給批覆了,別淨說胡話惹朕生氣。”

作者有話要說:  對於,一個單身狗而言,在大家都去約會的日子,獨自在家裡碼字,還寫的是戀愛情節。 真心的酸爽無比。 嗷嗷嗷。

親們聖誕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