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一進承乾宮,就看到差點讓他落淚的一幕。
皇宮妃躺在炕上,靠着引枕,臉色蒼白而虛弱,帶着說不出來的憂鬱病弱的韻味,她伸着手,和如雲十指引握。
而如雲小小的圓潤的臉因爲這段時間的勞累,帶個肖瘦下來,看上去也虛弱的很,她仰着頭,一臉的淚水,孺慕的看着皇貴妃。
這是怎樣的美好啊,怎樣的母慈女孝。
順治一輩子沒感受過什麼母愛,對於慈母很是嚮往,看到這一幕,竟覺得靈魂都被衝擊,心裡發出感情的讚歎。
這時候,他看來,皇貴妃就是天底下最好的母親,最好的妻子,而如雲也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兒,這兩個女子有着最純粹的心靈,最驚人的才華,最豐富的感情,幾乎構成了他生命的全部。
“烏雲珠!”
順治輕聲喚出來,打破了眼前的美景:“你今兒感覺怎麼樣了?怎麼好好的就哭了。”
他說着話舉步上前,把過來行禮的如雲一把托起:“趕緊起吧,地下涼,小心凍着了。”
皇貴妃斜靠着,柔柔弱弱的笑着:“皇上掛心了,奴婢感覺身上輕鬆了一些。”
順治上前,摟住皇貴妃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的身體:“這就好,朕瞧着你也好多了。”
“阿瑪……”如雲上前,臉上淚水還沒有擦乾淨,仰着一張小臉看着順治:“額娘哄阿瑪的,她今兒連藥都沒喝,哪裡就好了。”
順治一聽頓時緊張起來,親自端了藥喂皇貴妃,皇貴妃笑着一口口喝了藥。半途中又咳了好幾次,差點連藥都喝不下去。
順治看的,又是擔心又是害怕,不住的說話逗皇貴妃,又讓人給她捶背揉胸,折騰了好一通。才把藥喝完。
“皇上!”皇貴妃喝完了藥。感覺越發的暈沉起來,她知道不好了,就不捨的拽着順治:“皇上,奴婢這次怕是不好了。奴婢只覺得遺憾,不能陪皇上一直到老,奴婢真捨不得皇上啊……”
這話說的。順治眼都酸了:“烏雲珠,你別這麼說,你不會有事的。朕不讓你有事。”
如雲陪着在旁邊哭了一場:“額娘,你別丟下阿瑪,別丟下女兒。”
這一幕,讓侍伺的宮女嬤嬤們也都紅了眼圈。
“皇上,奴婢這一輩子最不捨的就是皇上和雲兒,要是奴婢去了,就怕百年之後不能葬在皇上旁邊。咱們不能生同牀死同穴,要是……”
說着話。皇貴妃又咳了好幾聲,拿帕子捂了嘴,再挪開時,帕子上一片鮮紅血跡。
順治看的更是心驚,臉上陪着笑:“你這話說的,怎麼就不能葬在朕身旁了?”
“皇上,咳……”皇貴妃笑了笑,臉上多了片悽然之色:“奴婢心裡明白,皇上百年之後,是一身不覺的,到時候,皇上的後事還要下代君主來安排,奴婢是個不詳命薄之人,在這深宮之中,不知道得罪了幾許人,到了那個時候,恐繼任的君王記恨奴婢,不許奴婢陪在皇上身邊。”
她虛弱的說完這些話,幾乎眼睛都睜不開了,又閉眼休息了好一會兒,喘過氣來,緊握着順治的手:“榮華寶貴奴婢不稀罕,奴婢求的就是知心的人,這一世,奴婢能陪在皇上身邊是福分,奴婢想着,下一世還要遇見皇上,到時候,皇上只是奴婢的福臨。”
這番話真誠又感性,講的順治忍不住哭了起來。
他本來就是性子軟弱感性勝過理性的人,原有一個強勢的母親,後來有一個強勢的老婆,壓的他喘不過氣來,直到皇貴妃進宮,他纔算找着人生知已,原還想着能和皇貴妃一路走到老,卻哪知道,皇貴妃終究是先他一步要去了。
順治哭了好一會兒,想着皇貴妃要沒了,他活着還有什麼意思,這深宮之中,還有哪個能和他談心,爲他解煩。
一時間,順治更是痛徹心扉:“烏雲珠,朕不會讓別人把咱們分開的……”
“皇上!”皇貴妃笑了笑:“皇上比奴婢更明白,這不過是一句空話。”
只這一句話,順治的火氣頓時激了上來,他臉上一紅:“朕說過,朕不會的……這不是空話,朕給你保證,馬上就給……”
皇貴妃更加的虛弱,在引枕上也靠不住了,歪頭躺在炕上,臉上帶着寵溺的微笑:“好,奴婢信皇上,皇上怎麼說都成。”
順治有些炸毛,跳起腳來:“朕不是小孩子,朕是大清之主,朕說的話全天下的人都要臣服。”
他發了一通的脾氣,甩手出了承乾宮,幾乎都沒有理會躺在炕上的皇貴妃。
順治一走,如雲上前給皇貴妃蓋好被子,又喂她喝了些水,不解道:“額娘,你怎麼故意激怒阿瑪呢,要是阿瑪再不過來可怎麼是好?”
皇貴妃一笑,柔柔的撫過如雲的頭髮:“傻丫頭,額娘再教你一個巧宗,這男人啊,有時候就得靠激,把他心裡那份雄心激起來,女人才好辦事,你以爲,自古以來,那枕頭風就是那般好吹的,吹好吹壞,全靠各人本事。”
如雲低頭沉思好一會兒,這纔會過意來,笑道:“還是額娘懂的多,額娘可要好好的教導女兒。”
她坐着,又和皇貴妃說了一會兒話,見皇貴妃實在疲累了,這才服侍她睡下。
等屋裡安靜了,如雲聞着一屋子藥味,皺了皺眉頭,出了皇貴妃的屋子,在一邊的小屋子裡歇息一會兒。
她靠在榻上想着,皇貴妃原先待她不怎麼樣,可如今待她確實是好,就是臨死了,也替她打算過,不管以前怎麼樣,就憑現在這片情分。自己也要侍侯她臨去這一程。
如雲又想,皇貴妃果然不愧是能抓住順治的心的人,臨去這一招用的真是妙。
她不說眼熱皇后的位子,臨死了想弄個皇后噹噹,反而話裡話外的激着順治,只說想要和順治合葬怕不能。又拿話趕着。逼着順治給她封后。
如雲笑了笑,果然不錯,要是皇貴妃真的臨死前做了皇后,那她如雲可就是皇后的義女。名份上又高了一層,以後,也確實多了一層保證。再加上皇貴妃留的後手,她以後就算是犯了什麼錯處,也是能保命的。
不管如雲怎麼想的。那裡,順治出了承乾宮,被冷風一吹,頭腦冷靜下來。
他細思量,烏雲珠所言確實有理,他在的時候,能保證別人對烏雲珠的祭祀。可他要是沒了,恐怕那繼任的皇帝真不會把他和烏雲珠葬在一起呢。還或者,因爲一些原因,對烏雲珠的安葬之地做出不敬的行爲來。
順治知道他對皇貴妃的盛寵招了一些人的眼,就是他的額娘都瞧不上皇貴妃。
他好好的想了一會兒,想到他和皇貴妃的情義,再想皇貴妃確實沒幾天活頭了,心裡又是疼痛又是不捨,握緊拳頭,順治額上青筋暴起,堅定道:“烏雲珠,你放心,咱們倆死也在一處。”
本來往乾清宮的腳步頓住,轉身朝長春宮的方向走去:“吳良輔,去長春宮。”
順治的腳程倒是不慢,沒有多長時間,就進了長春宮。
一進門,看到屋內熱熱鬧鬧的,皇后正和人說話,欣妍坐在一旁給大夥講着笑話,一屋子人,倒還真是有說有笑。
想到承乾宮的悽慘,再看看這裡的笑鬧,順治心頭火起。
“皇后,其木格,朕沒想到你是這樣沒良心的。”
皇后這天本來心情不錯,和大夥說笑一會兒,卻沒想到纔沒多長時間,就被順治莫名其妙的給罵了。
她忍着委屈朝順治行禮:“皇上怎麼來了,臣妾未能遠迎,皇上恕罪。”
看着皇后笨拙的樣子,聽那拗口的蒙古話,順治越發的不耐:“皇貴妃病的那樣重,你不說念着姐妹情誼去瞧瞧,反而在這裡說說笑笑,你……你氣死朕了。”
皇后這才知道,原來是因爲她笑了,而招了皇上的眼,頓時,心裡更加委屈,除了委屈之外,還夾雜着些恨意。
對順治的恨,對皇貴妃的恨。
皇貴妃病了?
哼,當初她病的時候,皇上何曾看過一眼,他那時候正忙着和皇貴妃尋歡作樂呢,他怎麼就不去罵皇貴妃沒良心了。
她其木格怎麼說都是大清的皇后啊,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能比的,怎麼現如今皇貴妃一病,她就是說笑一句都成了罪責。
“皇上,臣妾……”
“行了,你別說了!”順治一擡手,止住皇后的解釋,氣呼呼的坐下:“朕來,是和你商量一件事的。”
皇后小心的陪坐一旁,戰戰兢兢的回話:“皇上有什麼只管吩咐。”
順治越發的看皇后不順眼,真是一點都不想在長春宮裡呆着,他大聲的,理直氣壯的道:“朕來是告訴你一聲,烏雲珠病成那樣,朕瞧着心疼,朕要封她爲後,甭管你願不願意,朕的主意已經定了,朕和你說一聲,你好好的準備着。”
說完這話,順治站起身頭也不回的出了長春宮。
他一走,整個長春宮就像是猛的進入冬天一樣,整個屋內徹寒不止。
“啊!”
皇后想要大吼,想要尖叫,可發出來的只是嘶啞的低呼。
皇后是蒙古人,從小在遼闊的草原長大,性子剛烈又率真,幾乎不會動什麼心思,就是動了心思,也是很直接的。
可就是這麼一個人,小小的年紀就來到大清,進了後宮,從此之後,被困在這座牢籠裡,不能隨意的跑,不能歡快的笑,草原上活潑的百靈鳥,生生折磨成了悶沉的黑烏鴉。
她心裡有怨有恨,這些怨恨一點點被磨平,心上都生出繭子了,整個心也變的麻木起來。
就在剛纔,順治的話,就像一根鋼針,扎的皇后麻木的心又生疼起來,怨恨被無限放大。
她恨極了,一個花樣的少女,進了這裡來,從沒享受過一天夫君的呵護疼愛,簡直就和守活寡一個樣,就是如此,她還保守着一點點體面,起碼,她是皇后,名份上是這個後宮的主人。
可就是那一點點的體面也被剝奪了,皇上要封皇貴妃爲後,當真是……好啊,她,馬上就要步上姑姑靜妃的後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