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壽宮整日閉門就罷,五六日前主子過去問安,沒能進去見了娘娘也罷,知秋姑姑也不知受了哪門子氣,竟不講道理地直接掌摑了主子,還說見主子一次就打主子一次。”
“從那之後膳房的也苛待主子,原先四個菜,而今能要來一道就不錯了,使了銀子一打聽,竟是永壽宮下的令,就是要磋磨我們主子呢!好不容易盼得貝勒爺來,怎貝勒爺胳膊肘子還向外拐?!”
“你在八貝勒跟前兒胡說什麼!還不快住口!”
衛氏緊忙去攔,一副不想叫身邊人多說惹八阿哥掛心的樣子,然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若真不想叫身邊的小丫頭說,她哪有開口且一口氣說完的機會呢。
八阿哥得知此事果然靜了下來,跌坐在椅上,沒一會兒眼睛竟開始微微泛紅起來,一面是生恩,一面又是養恩,他想孝敬着兩位額娘怎麼就這樣難?
貴妃當真就那樣恨他、恨他的親額娘嗎?他想認回自己的生母又能有什麼錯呢?
他已經帶着額娘避得遠遠了,怎麼還不滿意,到底要怎麼才滿意!
這要是在自個兒的住處,八阿哥心中不痛快早掀了桌兒了,可這兒是額孃的地界兒,不是他撒潑的地方,更何況再對上額娘那關切重含着小心翼翼的眼神,八阿哥便一句也說不出來了,更愧疚剛剛來時的質問。
是了,額娘如今連答應的位份也沒有,在後宮中受盡磋磨這麼多年,真被僖貴妃給厭了又怎麼能替他打聽消息,甚至替他去看了僖貴妃呢?
只是在後宮中好好過日子就已然艱難了,更別說還被貴妃針對着。
他而今已然是八貝勒,又掌管着內務府,竟也不能叫額娘過上好日子,當真是無用至極!
八阿哥正自責着,忽得一雙溫暖的手輕輕搭在了他的肩上,擡頭去看,正是額娘。
衛氏揮退了身邊的奴才們,做盡了慈母的模樣:“好孩子,這不是你的錯,你千萬不要自責,這都是額孃的錯,是額娘沒能侍奉好僖貴妃娘娘,也是額娘不該同你相認。”
“當年貴妃心慈,見我剛生了你便捱了萬歲爺的罰,生怕我沒了命這才叫我留在永壽宮的,是我貪心不知足,養好了身子還賴着不想走,想看着你長大,待看着你長大了又盼着你能喚我一聲兒額娘,若非我這樣的貪心,怎也不至於叫你如此爲難。”
“這陣子不知聽你叫了我幾聲額娘,而今我知足了,孩子你以後不要再認我管我了,好歹也在宮中過了這麼多年,什麼日子都習慣了,沒有你額娘也能好好的,到底是同貴妃娘娘和好要緊。”
“娘娘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她疼你疼了那麼多年,怎能說不認你就不認你了,你且好好認了錯,娘娘定然還待你如親子,你同我這樣卑賤的人一處,哪兒能討得來好?”
衛氏最會演苦情戲,面上笑着,眼中又含着不捨的情意,末了再落幾滴子淚,便叫八阿哥難受的也跟着哭了起來。
“額娘你這是什麼話!我是從你身上掉下來的,還能嫌你拖累我不成?爲了什麼好處連親額娘也不人了,我還能算得上是個人?”
“額娘,你不必再說了,就是僖額娘真厭了我恨了我,這輩子老死不相往來,也是我這個做兒子的欠着她的恩情,不管您的事兒!”“僖額娘不要我了,您也不要我了嗎?”
八阿哥此肺腑之言一出,衛氏即便是做戲也不免動容,母子倆頓時抱頭痛哭起來,也就這時候,衛氏才覺得這麼多年來的磋磨沒白挨!
玉琭孩子多又能怎樣,做了貴妃又能如何,四阿哥已不算她的孩子,六阿哥也瞧着不像是能通誰爭的,公主們嫁了人也不中用,哪個都比不得她的八阿哥!
從衛氏這兒走後,八阿哥的心像是覆了一層鎧甲似的堅硬,連走路都帶着股子世界與我作對我便通一切爲敵的氣勢。
他是個孝敬的,既然僖額娘看着他就煩,那他就好好聽話,再不出現到僖額娘跟前兒就是了,什麼時候叫他過去他再過去。
他是什麼都能依着僖額孃的,唯獨關於親額娘,他是萬不能妥協半分,小時候他誰的主也做不得,長大了總該有些擔當。
僖貴妃尚在病中,還不知八阿哥竟是個這樣又骨氣的,若是知道,定然又得氣吐了血不可,不過她雖不知,有得是人知道。
就僖貴妃的病,作爲伺候她多年的老人,衛氏是在清楚不過的了,甚至可說僖貴妃能一病不起,全賴衛氏的功勞。
衛氏一開始就不是一心要同僖貴妃走到黑的,她很早就悟出來一個道理,要想出人頭地就得踩着壓在她頭上的人攀到更高處纔是,故自打在僖貴妃跟前做事,她便悄悄留意着一切了。
早些年僖貴妃並非無寵,萬歲爺雨露均沾,每月也去永壽宮一二回,僖貴妃的身子一貫康健不可能幾年都沒好消息,除非是萬歲爺不想她有孕,暗自叫人動了手腳。
僖貴妃原也懷疑過這個,凡慣用的茶水香燭都叫人一一查過,奈何交代下去細查的人都是萬歲爺的人,甚至連僖貴妃陪嫁來的知秋也早早投靠了樑九功去,自然查不出什麼子醜寅卯來,僖貴妃便也漸打消疑慮,只當是自己沒那緣分。
衛氏心可沒那麼大,每次夾帶些託在辛者庫當管事的阿瑪細查了,果然查出不對來,貴妃尋常喜用的茶葉、香粉、薰香,甚至於泡茶的山泉都被人動了手腳。
單用一樣也不見得有作用,奈何僖貴妃的習慣雷打不動,每日一早都要用那幾樣子,沒有寵愛後,更是在乎這些習慣、規矩給她帶來的某種權威。
再少的藥這麼多年來也積少成多了,衛氏伺候時又常佩戴與這些藥相剋的香囊,長此以往,僖貴妃的身子自然每況愈下,本不該發作得這樣快,誰道氣急攻心成了催命符,想來時日可無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