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國宮殿的前廳熱鬧而流俗,兩側坐姿整齊的宮內樂師齊鳴重奏,悅動之聲不絕於耳,已經入座的各國使者觥籌交錯,言語歡暢,其樂融融
“還真是足夠熱鬧呢”淺笑妖冶的聲音傳進宴席前廳,衆人紛紛側目
“莫非他就是遼國三年前登基的瑾帝?”正和曲墨白交談甚歡的嶽國嶽王也順着聲音望去,當入目是渾身火紅眉眼含笑,長眉入鬢的虞緋堯時,不免震驚了一下
這嶽國相聚每每四年舉行一次,嶽王今日也是第一次看見遼國的新任瑾帝,以前他就聽別人說起過遼國的這任瑾帝熾美妖豔,素有傾國傾城只美貌,只不過他又心狠手辣嗜血殺戮,所以現在的人們都稱之他爲妖帝
“真是此人”曲墨白微微側目點頭
“當真是俊美無雙吶”嶽王感嘆
“相貌區區只是皮囊而已”仰頭合盡杯中之酒,曲墨白淡然開口“如今的世道豈能是光平長相就能論的了天下的麼?”
“是是。錦熙王說的甚是”從沒見過曲墨白真面的嶽王愣了愣,隨後注意到曲墨白臉上從未摘下過的銀色金屬面具隨即大笑着附和道
“嶽王”渡着步子帶着子玉和伊萊走到嶽王面前的虞緋堯嘴角上挑,雙手拱起一個輕微的弧度“家父很是掛念您的身體,這次前來,他特意準付要向您問個安好”
“哪裡”放下手中的四角酒鼎,嶽王起身“倒是老瑾帝見外了纔是”
“呵…”虞緋堯轉目看着一直沒有起身的曲墨白輕笑出聲“錦熙王果然素愛白色,就連這麼熱鬧的宴席也甘願襲得一身素白呢”
“愛談不上,只是習慣罷了,如若非要說獨愛的話,難道瑾帝不也是獨愛火紅而常年不變麼”曲墨白依舊淡如平常的微笑回答
“哦?真的只是習慣?”虞緋堯鳳眸轉念看着一直站在曲墨白身邊安靜端莊的辛昭忽然開口“錦熙王妃還真是實得大體,倒是越看越讓人舒服了”
又一次被虞緋堯點到名字的辛昭忍不住心跳加速,她不敢擡頭對視虞緋堯的眼睛,只能將頭埋得更低
“那還真是讓瑾帝妙讚了”曲墨白起身將辛昭擋在身後“本王就先替自己的夫人謝過了”
“不,是朕應該謝謝錦熙王爺纔是”虞緋堯似笑非笑的僅用他們二人能聽見的聲音在伸手扶住曲墨白承讓的手臂時說道“傾城之女,並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呢”
一句話,讓曲墨白的身形一頓,擡眼間看見虞緋堯充滿邪佞笑意閃着紅色璀璨光點的眸子,曲墨白的心,是緊繃的
在他們二人中間一直看着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嶽王鼻子靈敏的聞到了一股硝煙的味道
二在座的其他各國王公貴族雖然還是交談着,歡笑着,可潛意識裡誰都是能看一眼就朝着這邊多看一眼
畢竟現在遼國和齊國的戰爭是世人皆知的
“好了好了,都入座吧,既然人都來齊了,就開宴!”打斷二人逐漸僵持住的氣氛,嶽王大聲的一擡手,只聽三聲羅響,宴席正式開始
霧氣繚繞,舞姬步入宴廳的中央,看着步伐整齊,穿戴露骨的各色舞姬,曲墨白麪上看着這醉人的舞蹈,其實內心裡早已經翻江倒海
如果說開始他還在猶豫今天看到的那名女子是不是傾城的話,那他現在可以肯定,那就是他所熟知的傾城
憑着虞緋堯剛剛的話,就證明虞緋堯不光知道傾城認識自己,還應該熟知了他和她之間的過往
可是傾城爲什麼會出現在遼國?又爲什麼會成爲虞緋堯的謹後?宿又去了哪裡?
這些是曲墨白現在想不通的
嫩白的五指端着酒杯映入曲墨白的眸子,打斷了他的思緒,擡眼,是辛昭微笑的示意他有人在給他敬酒
接過辛昭手裡的酒杯,曲墨白對着遠處對面並不熟絡的異國使者點頭示意,以袖遮口,喝淨了杯中的濃酒
“夫君,這嶽國之酒不比咱們齊國的,爲了身體,夫君應當少些喝纔是”拿着手帕輕輕擦拭着曲墨白的脣角,辛昭小聲帶着關心的說道
低眼看着粉紅色絲帕的一角,曲墨白淺笑“好”
“就算夫君不喝得酩酊大醉,辛昭也有辦法讓夫君從酒席中離去的”收了手中的絲帕,辛昭也同樣笑着說道
不明白她突然爲何這樣說的曲墨白輕輕挑起眉峰,等待着她的下文
“辛昭知道夫君認識今天在門口遇到的那名女子,也知道夫君這麼沒有阻攔的喝酒是打算一會藉着出去透氣的功夫去找那名姑娘”
辛昭的慢聲細語,如一顆炸雷般在曲墨白的耳邊炸開,原來他做的事,他的一舉一動她都在觀察,甚至是包容着,她雖然表面不說,可心裡卻早已經心知肚明……
“辛昭這麼說並沒有責怪的意思”猜不透曲墨白眸子裡不斷閃現的光澤,辛昭夾起一塊清蒸魚片放在他的盤子裡,低頭繼續說道“辛昭如今當着夫君的面把這些說出來,只是想告訴夫君放心大膽的去做而已,至於其他的,辛昭……”
“我懂”大手將她的小手緊握,曲墨白看着她逐漸擡起的頭“只是有些不太明瞭的事情要去弄清楚,至於其他的,暫且都是後話”
“好,夫君一會盡管去就是了”感覺到他大手傳來的溫度,辛昭的面頰滾燙了起來,就算成親再久,對於曲墨白,她還是完全沒有免疫力
月夜樹下,滿地重重樹影,沒有去參加宴席的傾城就這樣抱膝而坐的在臨時居住的院子裡安靜而靜然的坐着
她擡手望天,絕美又純然,可她被陰影遮蓋的背面,甚是帶着淒涼與寂靜
風,捲起她鬆散的髮梢,帶起她純白的羅裙,垂下手來的傾城看着那在微風中抖動的棵棵頑強卻又自在的綠草,眼睛裡是遮眼不去的嚮往
裝醉一路走出宴席的曲墨白憑着直覺一路走來,當他終於看見不遠處那抹透着他再熟悉不過氣息的人兒時,霎那間,世間萬物像是停止了動作一般,他深如潭水的眼裡,只剩下了她
時隔一年之久,她雖不再是山裡那般野性邋遢,卻仍是他喜愛的一身素白,容貌雖未有太大的變化,可下巴的削尖,證明了她愈加的消瘦
心裡莫名的一窒,走上前,也撩起袍子坐在了她的身邊“傾城…”
聽到他的聲音,傾城木納的扭頭,卻又在看清近在咫尺的冰冷麪具時,別過臉去,悄悄嚥着心中不斷上返的酸意
“你還記得我?”這是她現在唯一能問出口的話
和她朝夕相處了那麼久,曲墨白怎會不瞭解她的一舉一動,曾幾何時,她是那麼一個有話就說,想笑就笑的丫頭,可是現在,卻對着自己這樣的壓抑隱忍
“在怪我今日不與你相認的事麼?”看着她被風吹帶下來的碎髮,曲墨白下意識的伸手想要幫她把耳邊的碎髮掖好
“沒有”小聲回答的傾城注意到曲墨白的動作,身子微微向後挪動,距離恰巧的避開了曲墨白伸向她的手掌
輕微的小動作,讓曲墨白的心裡鈍痛不已,僵持在半空中的手臂如同現在兩人只見的隔閡一樣,就這麼生生的,絲毫不加掩飾的橫在了兩人的中間
“我要回去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的傾城突然起身就要離去,現在在她的心裡,她已經想要也在把他忘記,所以,與其這樣的四目相對,她寧可轉身離去
“傾城——!”僵持在半空中的手臂直直的伸向她轉身帶起的手腕
感覺手腕被他的大手拉住,傾城雖然沒有掙扎,卻也沒有打算轉過身子
就這麼,一正一反的二人,在月亮的注視下定格
看着她的背影,曲墨白苦笑“當年…”
“不要再說以前的事情了”傾城回眸打斷掉他想要繼續說下去的話,把自己心裡想要說出來的話搶在他的前面說出來“現在,你有妻子,我也是遼國的瑾後了,這是不可能再改變的事實,所以,你還是像白天那般當作不認識我吧,因爲我…因爲我也正在嘗試着去忘記你”雖然很難…沒有說出最後幾個字的傾城開始哽咽
“難道你喜歡上了他?!”曲墨白搖頭,這根本就不可能,他與她朝夕相伴,與她食同桌,到後來寢同房,他不相信,這些令他都能感受至今的回憶,會在她的腦海中淡忘
淚水又不自主的噼啪掉落,擡起袖子胡亂擦拭着臉頰的傾城泣不成聲“曲墨白,就在剛剛,我已經答應了要好好的去愛虞緋堯,所以,我們還是不要再當作彼此認識了,就像是聶冉遙說的那樣,如今的我已經不能,也沒有資格再去問你,找你,甚至是回到你的身邊了!”
聶冉遙?
曲墨白的身形一頓,怪不得前段時間接到過聶冉遙傳來的那封隻字未有飛鴿信,當時他還在擔心是聶冉遙在遼國出了事情,還特地派人去打探過,後來得知聶冉遙並無什麼危險可談,這件事他也就不了了之了
現在,聽了傾城的話,他明白了,那個時候的聶冉遙一定是知道了傾城與自己的過往,想要告訴他,她現在身在遼國,但是至於聶冉遙後期爲什麼又不再透露了,他現在還無法斷定
“告訴我,你爲什麼會身陷遼國,又當上了瑾後”想要再次擡手擦去她臉上淚珠的曲墨白猶豫着,這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害怕,他在害怕她的拒絕,她的疏遠
“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甩開曲墨白鉗制的傾城淚眼模糊的笑着後退“曲墨白,曾經是你告訴我,有些事情,過程也許並不重要,結果往往纔是能決定一切的東西,當時的我不明白,可是現在我明白了,所以,就當現在這樣是個結果吧,我覺得,挺好的…”
曲墨白慢慢走到她的身邊,伸手將附在自己面上的面具掀開,月光下,他額頭飽滿,鼻樑挺直,切割完美的臉龐,還有那寒潭般正深深的映着傾城素氣淚光閃現小臉的眸子都在此刻熠熠生輝
“曾經,我中日與面具對你,是不希望你也捲進不必要的紛爭裡面,可是現在,我親手將它在你的面前揭下,我要你看清楚我的鼻,我的眼,我臉上的每一個部位,因爲無論你說什麼,我都會將你再次奪回到身邊,哪怕是會付出命的代價也在所不惜,因爲你的名字是我起,你….是曲墨白的傾城…”
將手裡的面具放進傾城的手裡,曲墨白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後,轉身離開
他已經離開宴席太久,如果不回去,想必會引起許多對於他和傾城的麻煩,而且現在,他知道問題不在於傾城,至於在於誰,他會去親自弄個明白,然後把屬於他的傾城帶回齊國,帶在自己的身邊,生生相隨,時時相伴
手上的面具,還有着他的溫度,傾城慢慢用手指輕柔的撫摸着,就好像撫摸着他的臉頰般,她從沒想過面具後的他會是如此這樣奪人眼球的容貌,也從沒想過他的心裡真的有她,以至於現在和自己一樣,拿不起放不下
不過,那又如何呢?
她心意已決,她已經告訴自己絕不容許動搖
所以……
擦乾眼淚的傾城將面具揣回到自己的懷裡,在心裡暗暗對自己也對曲墨白說
再見…再也不見…最好永遠不要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