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回 羣仙盛會 古鼎煉神兵 二女長征 飛舟行蜀水

話說靈姑見師父回船,衆同門紛紛上前參拜,也想前往。易靜道:“他們都要覆命,此時人多正忙善後,你可無須。鄭師叔既命譚道友今日出世,決可無礙。我們再談一會,少時同往庵中參見便了。”譚蕭因地劫災限未滿,自發龍女崔五姑也未前來援引,恐未到出世時期,心尚疑慮。經易靜一勸說,心想:“大仇妖鬼徐完已然伏誅,自己在地底苦修超劫煉形以來,道力迥非昔比,好在相去滿限不足一年,只要在此一年期中多加小心,想也無甚妨害。現時各正派中後起人物不少在此,正好乘機結識,以爲異日修爲之助。”於是不再堅持。

正談笑間,歐陽霜忽然飛來,先向易靜略爲招呼,匆匆說道:“師父由山路回庵,聽說靈妹尚有使命呢,還不快些回去。我此時忙極,先走了。”說罷先自飛去。四女遙望江中,顛仙師徒五隻木船已然沉入江中,各正派仙俠也都各縱遁光飛去。譚蕭、彩蓉因歐陽霜來去匆促,只喊靈姑一人,未及詢問,不知自己能去與否,還在遲疑,易靜已不由分說,直催快走,只得同駕遁光往苦竹庵中飛去。顛仙那木船還有用處,須先運藏江邊水洞之中,也是剛到。靈姑一看,只歐陽霜一人他去,先見諸人之外,還添了好些少年男女。女神嬰已然見過,尚有隱居顛仙南山墨峰坪梅坳別府的吳玫、楊映雪和峨眉派門人楊瑾、餘英男、白俠孫南、七星手施林、苦孩兒司徒平。南海雙童甄民和甄兌諸人。吳、楊二女剛從南山趕到,並未參與元江取寶之役。三女全都初次晤面,經慕容姊妹分別引見禮敘。顛仙已人後洞傳命入見。

衆人入內參拜之後,顛仙笑道:“今日總算大功告成,實可欣慰。我和凌道友初以爲塔頂金盆乃亙古奇珍,如能得到,字內妖邪不難一掃而完,豈不少卻許多事故?因此稍違齊道友叮囑,甘冒萬難,意欲收取此盆,改用金船封閉地肺中元磁氣竅。誰知運數難違,反被金船飛去,船中還有兩件法寶也未取出。徒勞無功,還要費卻好些人力,也可算是愚而好自用了。

“你們所得寶物多半長大,均須煉過,始能應用。適接齊道友飛劍傳書,令我即赴青城山金鞭崖。說凌真人夫婦連各派長老好幾位俱在那裡,擬用昔在白陽山古妖尸鳩後窮奇墓中得來的九疑鼎,將今日所得各類寶器重新祭煉,再行分別發還。少時便須率衆前往,除靈兒有事不能同行外,今日峨眉諸弟子好些謙讓未取的,如無他事,不妨隨去,也可長些識見。此乃曠世奇逢,良機不宜錯過。爲此連吳、楊二弟子也喚了來同往參與。

“只三徒兒歐陽霜在俗家時生有五個子女,因受情仇陷害,丈夫蕭逸疑她不貞,雪夜逼往竹園上吊,是我路過救來此地。後來爲植金蛛所食毒果,查看土宜地勢,只臥雲村最宜,因此夫妻母子得以相見。我知她感情大重,曾加告誡,她終究子女情長,擺脫不掉,再三求我引度入門。見我不允,又私將本門心法傳她子女,每一得暇,即往臥雲村與子女相見,爲此耽誤不少功行。我因母子天性,她又時常揹人默禱,求我鑑宥,別無過失,也就任之,不料近來益發妄爲。

“她長、次二子蕭璋、蕭玢,曾在幼年爲兇禽狗雕攫去。那烏原是飛過臥雲村上空,爲羣兒爆竹之聲所驚,發了兇性,飛回將二子攫走,並非有心攫食。二子俱極聰明,饒有膽智,從小便練家傳武藝,矯健多力,不同常兒。始而詐死不動,等鳥回到危崖落下,乘其不備,一同縱起,躲入崖側一個石穴之中。惡鳥性起,爪喙兼施,弄得崖石碎裂橫飛,無奈石厚洞深,莫可如何。二子覷鳥他去,便即爬出,竊取惡鳥食剩的獸肉,苟延殘喘。只是危崖百仞,無路可下,逃走不得。惡鳥也頗刁狡,有時故意遠出隱身密雲之上,等二子出洞,驟然下擊。全仗二子機智,縱躍輕靈,得以免禍。數日後,二子膽子越大,恃有石穴隱藏,那鳥無奈他們何,反弄了些石塊預藏洞內,故意現身引誘,意欲引它力乏,打死泄恨。那鳥何等獰猛,二子如何能傷,逗得那烏兇威大發,必欲抓裂快意,石穴竟被抓裂了好些,如非石厚,早已攻穿沒命了。後因鳥不耐久鬥,飢欲獵食,才行飛去。二子想起危難,又思父母,正在崖上放聲大哭,幸值宜昌三遊洞俠僧軼凡路過,現狀下來,問明後救回山去。本想送他們回家,二子偏哭求拜師。俠僧無法,因二子均非佛門中人,又轉介在崑崙派鍾先生門下。

“上次元江取寶以後不久,母子相見,二子也常往臥雲村省父。日前霜兒往視毒果收成,長子蕭漳恰巧在彼,因聞元江取寶之事,也思覬覦,再三求說。霜兒因見武當七女未經邀約也來參與,心想其子總算師門一脈,總比外人強些。表面故作不允,卻示意其子,將一切禁制方法與各派門人來歷形狀一齊告知,使其也作路過觀光,到時乘機攫取。另三個子女蕭珍、蕭璉、蕭-聞知,也要隨來。她平日溺愛太深,拼着受點責罰,依然明拒暗許。因她四子女先得機密,預伏適當所在,等各妖邪誅除將盡,金船出水,立即見機而作,各取了一件寶物。照其母預囑,應該適可而止,到手一二件即行遁回,不可貪多。那三子女尚能遵從,得寶先回。蕭璋仍是膽大心貪,還想爲二弟蕭玢取一兩件。其師兵解以前曾說過金門諸寶的來歷,略知底細,已得到手兩件,仍在覬覦。彼時滿空飛劍、法寶交飛如梭,他又不敢上前現身明奪。正在徘徊觀望,忽發現一件至寶騰空飛走。衆人各有專注,不曾留意,只他一人看破,連忙飛身追趕。追出三百里,剛剛追上,得到手內,不料巧遇先前敗逃的妖婦黑神女宋香娥,二人爲爭此寶苦鬥起來。兩人正在相持,恰值吳、楊二弟子路過,上前相助,才一照面,妖法業已發動,一道妖光,竟將蕭璋攝去,迅速非常。吳、楊二弟子迫趕不上,又恐誤了師命,只得來此。

“那妖婦邪法高強,淫兇無比,霜兒得信,自是憂急,匆匆向我求告了幾句,便往秦嶺妖婦巢穴中趕去。霜兒本領雖能敵那妖婦,但聞妖婦還有兩個厲害同黨,此去恐勝望極少。偏生我們又須趕往青城,無暇分身往援。好在她行時持有我護身靈符,即便被擒也無大害,只好等我青城事完,再去救她了。”

顛仙說完,正喚靈姑進前聽命,秦寒萼、凌雲鳳、戴湘因三人均和歐陽霜交好,不等話完,立即挺身上前說道:“妖婦淫兇惡毒,適被周、李二位師妹用紫郢、青索雙劍合壁,將她飛劍、法寶破去,也只斷了她左手三指,依舊被她逃走。霜妹身世煞是可憐,青城之行曠日持久,如等師叔歸途再去,恐有不狽測;還有她子蕭璋被陷久了,更非遭妖婦毒手不可。弟子等意欲不去青城,將適得寶物交與別位師姊妹帶去,日後煉成,轉傳用法,也是一樣。”李英瓊等一干峨眉門下俱都好義疾惡,紛紛應和,俱願同往。顛仙笑道:“我豈薄於師徒之情?一則青城之行於你價:日後關係不小;二則我也無計分身,又恨霜兒母子膽大妄爲,意欲任她受點磨折,以戒下次。既是你們義氣,我也不便攔阻。但此萬年不遇福緣,豈可爲她一人,累及大衆,雲鳳得有指南針,青城之行必須親往。我看只要兩人前去,便能濟事了。”寒萼知自己和司徒平將來俱須兵解,便和司徒平遞一眼色,與湘因同聲爭先。顛仙允了。

楊瑾、易靜知妖婦厲害,也欲同往相助。顛仙道:“有他三人,足操勝算。你二人必須先去青城,到不多日,還須借重前往巫峽,相助靈兒他們吸取金船,取那船中餘寶呢。”隨命慕容姊妹取來另一個朱盒和十餘道令符,並交靈姑詳授機宜,說盒內藏有所養神蛛。另外又賜一個專制金蛛的法寶。命俟自己行後三日內,和彩蓉由水洞中將五隻木船拿出,一同駕駛,趕往巫峽,如言施爲,吸取金船。靈姑入門未久,驟膺重任,雖然鎮船之寶,連同所有仙兵神器拿出殆盡,船中只剩兩件寶物,船沉巫峽江底,入地未深,比起適才容易得多,心中終究有點擔心。還待請問時,忽又一道金光穿人洞門,顛仙手指處,落下一封束帖,金光隨即飛去。

顛仙看完來書,起立說道:“各派長老已然齊集青城,將爐鼎法臺佈置完善,只等我一到,便即點火了。”隨對靈姑、彩蓉笑道:“你二人雖因事阻,不能赴此盛會,但此行功德福緣不小。中間雖有阻滯,不足爲害,並且還有奇遇。我起行匆迫,不及細說。

那苓兔速移洞內,由我行法封洞。免得庵中無人,受了妖邪侵害。”靈姑見師父起身在即,無暇陳說,忙把苓兔喚來,連根移植,令其暫守洞內,靜俟歸期。活剛說完,顛仙已催出洞,施展禁法,將洞封閉。徑率同去諸人飛起,數十道光華破空而起,晃眼沒入青雲中,略閃即逝,一時都盡。

秦寒萼、戴湘因。司徒平三人因是救人事急,雖然寒萼持有彌塵-,可以隨意所如,比尋常劍遁飛行都快得多,但歐陽霜已先去了個把時辰,終以早去爲是,當下與靈姑、彩蓉話別,訂了會期。隨取出彌塵-,三人並立一處,道聲再見,在一幢彩雲籠罩之下,電掣飛去。

彩蓉原想乘此機會求顛仙收錄援引,也因事機匆迫,未暇求說。青城煉法乃曠世仙緣,顛仙不欲使衆弟子一人向隅,除靈姑奉有使命不能同行外,門人全都帶去。二女因廟裡無人留守,雖然後洞已閉,此外無關重要,終究是平日棲止之地,不願被仇敵乘隙來此毀去。於是一面如言料理行事;一面由彩蓉施展以前所學法術,在左近崖側幻化出一所菴舍,又將原址嚴密禁制。

第三日一早,靈姑、彩蓉用顛仙水符同入江心,將五隻木船升向水面。船中毒果尚存少半,所帶金蛛食量較小,算起來足夠應用。二女幾經籌思,也覺有幾分自信。先由彩蓉幻化出一些舟人,裝作販貨商客,暗中行法,催舟疾駛。到了水道難通之地,再於黑夜無人時取來前途江水,隔水行舟,在空中飛渡。到了與巫峽相通的江流,才行降落水面,安穩前進。

那金船落在巫峽中最深險處,地名黑狗灘,是江心一個水眼。金船未吸出以前,那一帶江心奇石伏礁,矗立如林,水流湍急,浪濤洶涌。兩岸險崖刺天,不到中午,不見陽光,景物幽森,行旅視爲全峽中數一數二的畏途。下水尤險,上下舟船至此,無論大小,所有人、貨,全都搬運上岸。只留一二精通水性,深知地形利害的舟人掌舵,由許多土人拉縴,奮力強拽,或是上施,或是徐徐放行。過險之後,人、貨方可上船再走。

那江水大時,往往深不可測,有時咫尺之間,水位相差達一二丈。就此謹慎行舟,遇上晦氣,仍要被浪捲去,撞在伏石危礁上面,碎爲菌粉,端的險惡已極。

二女因要補辦米糧,還未到預定日期,恐怕驚動俗人耳目。見灘側兩岸危崖只有纖路,上下游岸石低處纔有人家,便自帶銀兩,同去採辦蛛糧。先還想仙法行舟,甚是迅速,爲期尚有多日,何故師命老早赴到?等一上岸購谷,才知當地甚是荒寒,雖上下游各有一處山村,居民俱無田畝,只種着一些菜蔬。至於鋪店,多是爲當地縴夫和路過的船客起早打尖食宿而設的小店,設備簡陋。連村民所用米糧,均須遠出二三百里以外的大鎮集上纔有售賣,自身常不敷用,哪有餘糧出售。峽民信鬼,二女容光絕世,裝飾不似常人。彩蓉更是愛好天然,衣着華麗。荒江野店,突來兩個異言異服少女向人買米,始而羣起猜疑,儘管敬畏維謹,連實話都難問出幾句。師令不許炫露招搖,地理又生,彩蓉雖善排教中搬運之術,無奈相去採購之區太遠,爲數大多。沿江諸峰常有仙靈聚居往來,自己所習俱是旁門驅遣五鬼邪術,即使由靈姑守船,自己押運,遇上正派仙俠窺破爲難,可以現身明說;那各異派妖邪多是仇敵,狹路相逢,絕不放過。並且無論所遇何派中人,機密均會泄露,倘來覬覦分潤,如何發付?仔細尋思,終是不妥。師令只說到後先補米糧,也未說出如何採購。

彩蓉爲難了一陣,正由上流頭沿着江岸纖路往下流頭走去,路上遇見一幫縴夫,拉着纖繩,赤膊光背,奮力前進。前半身都快貼到地上,蜿蜒蛇行於危崖峭壁之間,叱喝之聲前呼後應。一個個頸紅臉漲,青筋暴露。喊了好幾十聲,還沒走出兩丈遠,看去吃力已極。彩蓉見狀心動,打算助他們一臂。那一段纖道上有一塊突石擋路,甚是險窄。

照例上下流頭舟船各按遠近互讓,有時因爲纖道費力多險,各不相下,當時強人不過,恐毀舟船,忍氣讓開,但事後鬧成械鬥,禁忌更多。兩村相去二十餘里,另有山徑可繞,比較易走。纖道壁立數切,怒濤如雪,灘聲如雷,高危險峻,稍一失慎,立墜深淵。沒走過的,上去便覺心驚目眩,哪能舉步。崖勢高低錯落,上下艱難,除縴夫日常走慣外,輕易無人由此通行。每…幫縴夫中各有一個深悉地理禁忌的纖頭,手持木梆在前領路,按照梆聲急徐,指揮進止快慢。

那纖頭隔老遠望見二女走來,忙即敲梆,大喊喝令躲開。偏生所行正當全程中最費力關頭,衆聲吶喊如潮,二女只見前行一人縱躍叫跳,以爲照例如此,各行各路,萬想不到是向自己喝罵。再往前略走,又被那塊崖石遮住,雙方都看不見。石側恰又有一條山徑,一方不知就裡,一方以爲聞聲必已躲向另一小徑,誰知快要走到崖石前面,雙方忽然迎面相遇。行纖路遇婦女,本是當地大忌。這類終年拿生命血汗負苦謀生的人,又都性格粗野,本來就沒好氣。當這要緊費力時節,突觸大忌,並將去路擋住,勢子又稍緩不得,如何不怒。幫頭首先發急,才見人影,通沒看清,便大喝:“哪家野婆娘,耳聾了麼?還不快滾回去,老子就把你們丟到江裡去餵魚了。”那幫縴夫本在俯身貼地,力爭上游。中有兩個聞聲擡頭,見是兩個女子,立即厲聲暴喝:“不知死活的野婆娘,公公還不打她們?”總算幫頭年老,較多經歷,話罵出口,已看清二女氣度衣着不類常人,沒敢上前動手。一面敲梆,一面仍然大喝:“再不退回,他們衝你們下水莫怪。”

二子見對方纔一照面便開口罵人,也是有氣,靈姑首先喝道:“路又不是你們家的,爲何出口傷人?不看你們勞苦可憐,叫你們知道厲害。”說時,二女仍往前走,並未停步。頭排兩名縴夫見二女越發走近,憤怒已極,連喘帶吼,直喝:“公公,野人狗婆娘太不要臉,我們衝她們下去。”後幾排跟着響應,齊聲猛噪,猛一奮力,直朝二女衝來。

靈姑因想自己是好道之人,何苦與下愚一般見識?路又奇險,一動手必定傷人。原想數說幾句,走臨切近,再由衆人頭上飛過,不去理他們。彩蓉卻看出這幫縴夫只是粗野,並非惡人,心想問他們何故如此。縴夫已迎面衝來。那老纖頭讓避一旁,神色遲疑。彩蓉知難分說,見靈姑待要縱起,忙喝:“靈妹且慢,我來問他。”說時,將手向前遙指了幾指。衆縴夫情急發橫,眼看相隔二女只三四尺,滿擬一下便可衝倒,就不踹下崖去,也給二女一個厲害,正吶喊作勢之際,猛覺身後一緊,繩索好似定在鐵柱上面,一任拼命用力竟難移動分毫。

老纖頭見二女已然止步面朝前方,還在勸令二女快些回身逃躲尚來得及,否則必被衝倒;再要前行七八丈,過完最險一段,被他們分出人來追捉到山凹裡去,如打偷牛賊一樣,打死也沒有地方喊冤,那是何苦。繼見二女冷笑不答,又聽身後衆縴夫喊聲有異,纖板軋軋作響。回頭一看,衆縴夫身已整個全俯,頭面距地不過尺許,頸項間青筋突出,全都聲嘶力竭。胸前纖板已多彎曲,軋軋有聲,頗有斷折之勢。這樣拼命用力,腳底卻不能移動半步,當是舟船觸礁,不由大吃一驚。忙伏身崖口探頭遙望江上,所拽舟船仍然好好地浮在江心,只是不動,船上橈夫不住揮手示意催行,好生不解。老纖頭知道當地灘險,浪大流急,纖繩一斷,那船立即順流而下,爲惡浪吞去,捲入漩渦之中,粉碎沉沒。照此奮力挽拽,久了纖繩不斷,船頭將軍柱也必扯斷。勢子一緩,遇上一個惡浪打來,船往後猛地一退,力再用得不勻稱,弄巧連拉縴人也一齊帶着墜落江裡。端的形勢奇險,進既不能,退亦不可,絲毫不能鬆懈。老纖頭連想放下纖板,豁出一場官司,且顧性命都辦不到。一時情急,不由跪倒崖邊,求神默佑,望江痛哭起來。

衆縴夫多半是土著,只有一兩成是原船上人,當此性命關頭,也是急得連哭帶嘶聲求告神佛,亂許願心;同時拼命挽拽,恨不得吃奶力氣全使出來,哪還顧得再與人叫罵衝撞。號哭之聲盪漾江峽,與灘聲上下相應,越顯悲壯。

靈姑知是彩蓉鬧的把戲,見狀甚慘,怒氣全消。老大不忍。隨走向前對纖頭道:

“你們先時那樣兇橫,這時如此膿包,小娃兒般哭喊起來。看你們還惡不惡?”說時前排兩個耳尖的當靈姑有心挖苦,身拽纖板,不敢鬆開,氣到極處,就地下拾起一塊石頭,急喊得一聲:“打死你這狗婆娘!”待要反手向上拋出。畢竟老纖頭見機,聽靈姑一說,猛想起二女來得奇怪,適才似見內中一個朝江指了兩指,眼看衝到身上,船忽定住。不久便是祝神之期,莫不江中神女現形點化或神靈顯靈?心中一動,越想越對,見衆人暴怒,又要無禮,心中一急,恐止不住,便向手邊梆頭連擊。那梆頭不是遇有緊急異事或神靈顯靈,不能輕動,每一敲打,所有人等全須跪伏。衆縴夫聞聲大駭,紛紛跪倒。

自從纖繩一緊,衆人只是拼力前進,誰也不敢稍爲鬆勁。因是平日過信神鬼,一聽梆頭連敲,當是江神顯靈,也未細看就裡,慌不迭跪拜在地。中有四五個較爲慎重的,唯恐身子一跪不能用力,纖往後拽,人也被它拽倒,方在急喊:“鬆不得勁!”忽覺多人雖不用力,纖繩並未後拽,也未加重吃力。試略鬆勁,纖繩本被拽得筆直,已然由直而彎,仍未移動。竟似下面的船定在江心,鬆了無關。方始放心,跟着衆人喘息跪拜,顫聲祝告不置。有兩個膽大的偷眼四看,不見神影,竟松下纖板,爬到纖頭身前悄問:

“神在哪裡,怎看不見?”

纖頭敲梆以後,見衆紛紛跪拜,纔想起這危急時刻,那纖繩萬不能鬆時,人已全部拜倒。忽然眼前一暈,忙再定睛看時,纖已彎垂地面,卻未後移。當時驚喜交集,連話都說不出來。勉強按定心神,待向二女跪求,兩縴夫恰來問神所在,老纖頭立即乘機喝道:“這二位便是江中女神顯聖,被我們得罪,差點沒出大亂子。還不快跪一旁聽候發落,只管亂說,小心你的狗命。”

衆縴夫先前面將貼地,只知是兩婦女攔路取鬧,也沒看清衣貌。聞言一偷覷,有了先人之見,覺着果和廟中塑像差不多少,全把二女認作江中女神。想起適才叫罵許多冒犯,俱都膽戰心寒,頭在石地上碰得山響,不住哀聲求告:“神仙菩薩饒命!”

二女見這些愚人又可憐又可笑,靈姑喝道:“我們不是江中女神,有話好說,快些起來,放你們船走就是。”衆縴夫底下話沒聽清,只當神靈不肯饒恕,叩求越急。有幾人已頭破見血,一味哭喊,哪敢起立。彩蓉實不過意,知道衆聲嘈雜,靈姑難於分說,故作怒斥道:“我們就是江神,難道亂磕響頭哭喊一陣船就走麼?我不怪你們,快些站起,聽我吩咐。”說時將手一指,衆人哭喊之聲全被禁住,頭也叩不下去。喧聲一住,方得聽清。他們因平時敬畏江神太甚,小有侵犯,便恐禍臨,何況當面辱罵,個個以爲難邀赦免。又見女神一指,口便失音成了啞巴,越發害怕。心想無此便宜的事,依舊跪地,不敢爬起。彩蓉見老纖頭跪得最近,滿臉憂惶之容,便對他道:“因你們太蠻橫,船確是我定住的,但絕不是這裡江神。你可曉諭他們急速起立,我看你們可憐,不但寬容,免去罪責,還助你們容容易易過這一帶險灘,減輕勞苦;再如執迷不信,就任那船定住,我們也不管了。”老纖頭看出點風色,不禁驚喜交集,首先起立舉梆一敲。跟着便能張口,照話一傳,衆縴夫方始半信半疑,由地爬起,回了原狀。

二子見衆縴夫都是淚汗交流,泥痕滿臉,上身多半赤裸,只用麻索繫住一條破舊褲子,甚是襤褸,戰兢兢鵠立崖邊,不敢則聲。知他們生活極苦,好生憐憫。便問:“有話可以好好說,何故倚衆欺生,開口喝罵,還要行兇撞人?”老纖頭才把禁忌說出,實是不知神仙點化,情急無禮,並非有意欺生。又說:“衆人指江爲生,十分貧苦。神靈既然顯聖,務求大發慈悲,多加福佑。”

二女隨又問出江神廟就在附近不遠,明日開始,便是各商幫、土人祭賽酬神之期,遠近村鎮俱來趕會,竟有不遠千里而來還願的,到時什麼東西都買得到,端的熱鬧非常。

二女便說想買兩船穀子,不知能買到否?纖頭一任二女怎麼分辯,始終把她認作江中水神,答說:“神仙要穀子還不容易?他們正求之不得呢。小人少時回去一說,要多少都能獻上。”二女力說:“我們不是江神,穀米另有用處,只願公買公賣,照價給錢。今日的事不許對人提起,否則你們便有禍事。如能禁口,並助我們將穀子買到,過些日我們還許能幫你們忙,將江中那些伏石暗礁除去,使漩渦平息,省得你們費力。”

縴夫道:“按說我們這些苦人全指這些漩渦吃飯,只求少費點力,並不想將它除去。

不過小人自十幾歲就與人拉縴爲生,今年六十三歲,看得也太多了。每一年中少說也有幾十條船到此葬送,傾家的傾家,送命的送命,大人哭,娃娃叫,看去太可憐了。近三十年立了這座江神廟,仗着江神保佑,纔好一些。因船客多不誠敬,依然時常出事。上月有一條大柏木船,載着一家扶柩回籍的官眷,官太太懷着八九個月的肚子。女人家不知厲害,又怕起早,執意不肯上岸。船離大灘還有半里,只到娃娃灘附近,許是懷孕衝撞江神,一個漩渦捲去,只孕婦一人被浪衝出三十里外,被人救起,餘者連人帶船全沉江底,屍骨都沒撈起一根。那婦人不久生了一個男娃,因在水中受寒,當地沒有好醫生,不幾天也死了,剩下孤兒,被江神廟道士抱去。那情形真慘極了。我一想起這些事就心酸,只要神仙肯將險灘去掉,我們哪怕沒飯吃也心甘的。因這裡出產太少,那些還願的商船都各帶有貨來,內中就有好些米客,單施給神廟的穀子就不在少。憑公採買也行,不過神仙不許我們走嘴,要費事些罷了。”

二子見那老纖頭雖然年老,但卻極強健,說話也有條理,便令他選三個能幹同伴,事完去至停船之處相見,除代平去灘險外,各有厚酬,只不許衆人對外泄露。老纖頭聞言,自是喜出望外,率衆拜謝。之後,彩蓉便即行法,命衆上路。衆人背上纖板試一走動,果然輕鬆已極,毫不費力,江船便連越奇險,又穩又快往上流頭泊處走去。到了地頭,纖頭自去挑人應約。不提。

二女送衆走後,覺着行舟艱險,縴夫窮苦,兩俱可憫。平險以後,土人生活無依,也須預爲之地,商量了一陣。遙見遠處又有幾幫縴夫走來,江波也被法術禁住,行甚穩當,縴夫們行歌相答,甚是歡欣。

彩蓉已知當地禁忌,不願招惹,意欲隱身回船。靈姑說:“纖頭曾說,一到會期,江波便平,還願的船極少出事,平日偏那等風濤險惡,破舟傷人,層見疊出。難道只要來還願的都是好人?神應聰明正直,不應如此自私,於理不合。反正爲時尚早,回船無事,船上毒果均有顛仙靈符封閉,靠泊江岸僻處,不怕偷盜。不如乘暇往江神廟一探,看看是否妖邪作怪。歸途就便一飽鄉味,再回不晚。”彩蓉頗以爲然。總算蛛糧有了着落,如真買不到,期前二日再冒險行法購運也來得及,於是同隱身形,往江神廟走去。

到了一看,神廟孤孤單單坐列於半山坡上,相去附近村落約有裡許。當地山勢峻險,到處山石磊。獨立廟所在,是一斜坡,廟前有十來畝平地。再上十來丈,便是峻嶺排雲,危峰刺天,不可攀援。那廟背依崇巒,面對江峽。廟後翠竹森森,幹霄蔽日,廟前種着兩行松柏,景物也頗幽勝。廟址佔地不過畝許。當中一排是三大間神殿。殿外一個石臺,上供大鐵香爐。左右各有兩間道士居的偏廂,出門便是山地,並無圍牆山門。雖還未到祭期,那些遠道而來的商販以及附近山民,已各在廟外隙地上支搭攤架、竹屋,搬運貨物、陳設,還雜着一些賣豆花、燒臘、米酒、湯圓等飲食擔子,熙來攘往,各自忙碌異常。

二女見吃食攤擔有四五處俱是多年來未嘗的故鄉風味,心想在此用些,就便觀看景緻,向人打聽也好。便擇了一個賣小籠蒸扣肉帶豆花飯的攤前,就木凳上坐下。攤販王老幺見二女裝束整潔,彩蓉尤其穿得華美,當是遠來官眷屈尊就食,甚是巴結。二女要了兩小籠扣肉、兩碗冒兒頭(米飯)、一大碗豆花,帶香料鹹菜。王老幺如言端到,笑問:“兩位官小姐是否來還香願?”二女見他和氣,比上流村民開通,隨口應了,邊吃邊打聽。

當地原有不少神話流傳,二女聽出話多附會,方覺無甚意思,忽見一個廟中香火頭領着四五個短裝赤膊山民,牽拽着一牛二羊和四口肥豬經過身側,往廟側竹林中定去。

靈姑奇怪,笑問,“江神還吃葷麼?”王老幺聞言,搖手禁聲道:“神跟菩薩不同,怎不吃葷?”

靈姑又問:“不是還有兩天才上祭麼?怎麼今天就殺牲呢?”王老幺見別人都已吃完走開,左近各人都在忙亂,無人旁聽,悄聲答道:“這事莫說女客遠來不知,就小人因去年在廟裡幫過忙才得知底。人都說廟中香火盛,道士發財,連廟牆都不肯修,其實他們哪知道士暗中賠墊有多少呢。且不說每月初一、十五這兩口豬,單是今天三牲得多少錢呢?”彩蓉聽話裡有因,便問:“這些豬牛難道道士自買,不是還願人獻的麼?”

王老幺笑道:“雖說羊毛出在羊身上,他們的錢也是香客給的,到底是他們得了又吐不是?老道士又不肯對香客們實說,照這長年私下賠墊,哪有餘錢再修廟牆呢?”

二女聽他說得無頭無腦,越發生疑,再四套問,又給了些酒錢,他才做張做智地說:

“神的食量甚大,每來時,江中必有黑風暴雨。雖然每月初一、十五和每年兩次祭期,實則正日子神並不降。時常多在期前二、三日半夜無人之際,先由道士備下三牲或是肥豬,洗剝乾淨,陳列殿上,只有老道士一人披髮赤足在內伺候,餘人誰也不許進殿和偷看。到天快亮,纔出來喚人打掃,任是多少牲畜,也只剩下一堆骨頭。遇到兩次大祭,神吃完還要帶走。事後老道士總得累病兩天,有時還須人擡他回屋,寸步難行。朔望小祭,道士勞累得最是厲害。大祭想是東西多,神來去都快,卻不見甚勞累。老道士常年吃素,人最好善,對於香客各隨敬心,從不強募。因恐官家知道,說他妖言惑衆,嚴禁張揚。他也能和神說話商量,每次照例自己出錢買來牲畜,先二日上供,事後再用香錢貼補。平日又愛幫人,有求必應。趕到哪年香錢少時,連牲畜都是向人賒的,哪有餘錢修牆?聽小道士背後說,老道士近年說自己不久要死,大徒弟只能幫個小忙,不能接他,以後這裡怎麼得了?當時着急生氣。又揹人把大徒弟卞明德喚至屋內,一談就是整夜,也不知說些什麼。

“後日是正日子,今晚該當預祭。牲畜均須現殺的,神才肯用,所以這時忙着牽往竹林內燒水開剝。只一祭過,江中浪雖仍激,船卻平安無事,一直要過多少天;不似往常,多巧妙的舵手、撓夫用盡人力,也照樣會出亂子。近年人心太壞,誠心的固然不少,有那好些取巧的商船,專乘別人把神敬好來撿現成的。休說還願上供,返回時連岸都不上。一回平安渡過,便成了例,從此省下香資。有的得了便宜還賣乖,到處傳說神廟道士算準每年兩次和朔望江潮,借神騙財。船客們誰不想省幾個,好些信以爲真,專等祭期過去,試着過灘,果然無事。鬧得近來香會一年不如一年,我們也少做好些生意。要照三五年前,這兩天山上下早住滿了,哪有這樣空閒?按說老道士既能和神對面說話,應該稟告,請神給這些刁猾人降災,不是立時就會興旺麼?他偏恐怕造孽,寧幹吃虧着急。大約神到現在還當是來往的舟船都敬供他呢,你說氣人不氣?”

二女一聽,便料江神決非正直一流。廟中住持倒是個好人,必是有難言之隱。當晚便是預祭,妖神定來享受,正好窺探動靜。偏與纖頭約定在木船停泊的崖上相見,購糧之事更關重要,不能延誤。彩蓉略一盤算,又問:“神降可有一定時刻?”王老幺答道:

“約在子夜前後,並無定時。”

二女問不出準時,欲向廟中探聽。飯錢已然付過,二女一同起立,藉口隨喜,往廟中走去。剛到石臺前面,便見一個小道士由偏廂中趕出,迎問:“施主可是拜廟燒香的麼?今日不是開殿之期,師父、師兄都不在家,請後日會期再來吧。”二女見那小道便士年約十八九歲,神情和善,身體結實,好似武功頗有根底。靈姑笑答:“我們行船路過,聞得江神是個女身,甚有靈驗,明早便要開船,特意來此朝拜,後日怎等得及?你開了殿門,容我們略爲瞻仰,立時即走,多給香資總可以吧。”小道士見二女裝束談吐俱是貴家官眷,不敢得罪,作難了一陣,才低聲悄答:“香資多少無關,這是各人憑心的事。只今晚是廟中預祭,照例是不能容許外人進來的。既是施主遠來,難得路過,明早又要開船,小道瞞着師父請進,略看即走也還可以。不過少時我們還有好些安排,最好不要在裡耽擱,留下香頭,恐師父看了見怪,也不必上香了。”二女一一應諾。

小道士又輕腳輕手掩回東廂,隔窗偷覷了兩眼才行走回。領二女由殿角繞出殿後,有一側門。同進一看,殿房共隔成一大兩小三間。當中塑着一個女像,神貌不美,脅有雙翅。旁有四五個小神,男女不一,相貌裝飾與女神大體相似。中有一個男神彷彿新塑成不久,貌最獰惡,問知是神的子女。東偏室內放着不少道家用的法器和三口高几及人的長劍,一切收拾得甚是整潔,淨無纖塵。西偏一室關着,二女欲令開視,小道士力阻,說內中是間堆東西的空屋,現時只有幾個木架,無甚好看,而且又髒,門經師父自內反鎖,無法打開。二女見他答時面色微變,情知有故。見門有縫隙,試從門縫往裡一看,果有些木架陳列在內,黑暗異常。二女因門縫大小,方想另尋縫隙張望,猛聞到一股血腥羶穢的惡臭氣味由內透出。心方奇怪,小道士已面帶惶急,因是女客不便拉扯,不住埋怨:“說好略看即走,爲何失信?”

彩蓉知道明說不行,不願炫法相強,便朝靈姑遞一眼色,笑道:“屋裡很黑,想必無甚好看,我們給了香錢走吧。我有點不舒服,出廟你扶我兩步,有話回船再說。”靈姑明白她要分身幻化,入內查看,將頭一點。隨取了三兩銀子作香資。小道士謝了接過。

快走出時,彩蓉故作在東偏室內丟了一條手帕,奔去尋找。小道士意欲陪往,靈姑又故往西偏門外走去。小道士恐二女將他調開,好往西屋窺探,不顧再隨彩蓉,忙搶向屋前,背門而立。這一轉身之際,彩蓉已將真形隱去,另幻化出一個假身走來。小道士因她迴轉甚快,並未入室,不以爲意。靈姑知假身不能說話,便道:“手帕原來就在這裡,已然尋到,我們走吧。”隨即迎上,相偕走出。小道士見二女要走,心才放定,相隨送出。

人去以後,彩蓉仍隱身形,行法開了西屋門。進門一看,地方竟比正殿還大,因半截向殿後突出成了方形,所以外觀不覺。室中一排並列着七個木架,架前各有一個長大水糟。滿屋血污狼藉,腥穢異常。壁間還掛着一個黃布包裹,上面濺了不少血點。取下打開,乃是一疊三角形的堅厚魚鱗和一束形似水草的綠毛。綠毛長約三數尺不等,比豬鬃還要粗硬得多。毛上有膠,又粘又膩,奇腥刺鼻。越料那江神是個水怪,這兩樣東西必與怪物有關。

彩蓉剛纔包好還原,忽聽隔室有人說話,牆甚厚實,聽不清切。方要走出,便聽裡牆腳下響動,跟着兩大塊並列的方磚往上一起,走上一老一少兩個道士。老的一個鬚髮皓然,相貌清秀,慈眉善目,一望而知是個玄門清修之士。少的一個年約三十左右,生得猿背蜂腰,英氣勃勃,武功似有根底。師徒二人俱是短裝挽袖。上來以後,老的笑道:

“再有二三年,我塵緣便了。這東西近年神通越大,我已難制,何況是你,異日歸你承接,怎壓得住?我又許了願心,其勢不能捨此而去。它的子孫越來越多,每到祭期,供品逐漸增加,就你勉強制住,也是供應不起。除它又無此本領,自家安危不說,如若激怒,興風作浪,發動江潮,爲禍行旅生靈,何堪設想?將來怎麼了呢?”少的答道:

“上次江邊望月,仍然狂風暴雨,天昏地暗。我們在崖下避雨時,曾見金光霞彩夾着霹靂之聲,直墜江心。怪物巢穴左近,波浪跟山一樣涌起,那麼高的崖都被漫過。師父說那不是尋常雷電,回廟佔算了三日,才知那是一件仙家寶物自飛到此,投入江心水眼之下,不久寶主人便要尋來,怪物也應在此時遭劫。前些日還在歡喜,怎又發愁了?”

老的道:“我武功雖還不差,如論道家造詣卻是尋常。所習多是旁門小術,仗着生平行善,不曾爲惡,仍須再轉一劫,始得正果。所佔如是世俗間事,倒能十得八九;神仙玄機,究難窺測端倪。那日虔心定慮,佔算多次。第一,寶物來路只知方向,對於何處飛來,寶主是何神仙,全未算出。第二,我算取寶人近日已然起身,還是乘船來此,昨晚定到,船便停在烏龍嘴危崖之下。那裡危崖百丈,本非泊舟之所。今早天還未明,我便悄借打魚小船,沿江查訪,並無蹤影。適才仔細推算,仍和日前卦象一樣。來人神通廣大,御空飛行,相隔千百里,朝發夕至,要船何用?況且人只兩個,船卻五隻。來處應在數千裡外,水流不與江峽相通,這麼遙遠,才只三日便到達。還有好些都是不近情理。假如仙人行法將船隱去,我看不見,但那停處人卻不能挨近。我去時曾想到此,屢用禁法試驗,親駕小舟,將小舟附近上下流到處走遍,通無絲毫可疑之兆。分明仙機難測,一樣佔算不準,全盤皆錯,因此失望。想起怪物猖獗,怎不發愁呢?”

少的又道:“其實江潮也真險,近年怪物還難得失信故意傷人。倒是那些小怪物真喜歡興風作浪,每次吃飽回去,安睡不出,那幾天還好,只一睡醒,便出來生事。祭時又愛惡鬧,實在惹厭。要等成了氣候,確是後患。我想那晚電光既是仙家異寶,又在怪穴附近,失寶仙人早晚總要尋來,見了怪物,豈肯留以爲害?我們那年所得鱗甲、頭髮足夠用好幾年,不等用完,它也遭報了,仙人暫時不來,也無大害。至於我們供應不起,師父何妨略示一點靈驗給那取巧的人們,還愁他們不來奉上麼?”老的道:“人家將本求利,就取點巧也應該。何況這類邪神只會爲禍,永不知甚降福呢。”說罷,搖頭嘆息不止。

二人邊說邊打掃室中木架。少的由下面地穴中取出一些法衣、法器、香蠟、水盆之類陳列架前,將一空竹筒放入水盆以內,旁邊放一空盆。又去東室將三口高几及人的長劍取來,點好香蠟。然後披髮赤足,手持一劍,口誦法咒,行法焚符,將手中長劍朝盆一指,喝一聲:“疾!”竹筒便似有人扶起,直立盆中,倏地斜着旋轉起來,盆水便由竹筒口起,水箭一般時曲時直,隨着劍尖所指,朝四壁和各木架、水槽以內激射上去。

彩蓉見是旁門驅遣五鬼和小五行搬運之術,自己隱身在側全無警覺,法力實是有限。

適聽所說,難得旁門中會有這等正人君子,追憶出身,越起同情之感。知壁間血污年久已成墨色,憑二人法力決難滌淨,有心暗助一臂,便在暗中施展淨土之法。水勢立時加急,所到之處污穢全洗,煥然一新。

二人見狀,似出意料,各自瞪目四望,不見人跡,互看了一眼。彩蓉見二人仍未看出自己所在,暗中好笑。恐被警覺,見已沖洗得差不多,地上積水也快成河,如非行法禁阻,早往地穴倒灌下去,便即緩停施爲。水勢一小,老的吩咐:“時已不早,急速添槽收水。”少的隨又行法,舉劍一指,筒水便向後排各水槽內依次放去。一會放滿,水也停止。竹簡便由盆中飛出,直落地上。所有污穢水又由筒口涌出,落向空盆以內,滔滔不絕。流有半盆,便不往上增高,直到地上涓滴無存,仍只半盆污水。

這時壁間所懸藏鱗甲、怪毛的圓包早經老的取下。少的淨室以後,便將半盆污水和原盛清水的空盆捧回地穴,換了一箇中盛五穀的大缸出來,放在香蠟案前。另外一小壇五色米豆同放案上。打開包裹,取出六片魚鱗和六根長毛,二次邁步行法,踏罡步鬥,先將三口長劍相繼擲起,到了空中一個轉折,各自劍鋒朝上落向缸中,不偏不倚浮立米上。一切停當,老的便向正殿跑去,一會同了適見小道士,擡着一條牛進來,放在架上。

彩蓉隨出一看,後殿外聚着兩個火居道士和五名幫忙的土人屠戶,還有二羊四豬也俱洗剝乾淨。仍是老道士師徒兩人一個個擡進去,面對水槽,各陳架上。知道怪物來時,身居槽內,享受那些牲畜,正殿只是虛設。

彩蓉細情已得,恐靈姑等久不耐,便即隱身退出,飛回泊舟之處。先遇老纖頭信神心切,爲表虔誠,所拽之船將險處過完,料知無事,便囑咐好同伴,借了一塊鍋魁,攀崖-磴,老早趕來守候,正與靈姑相見說話。購谷之事也打聽清楚,可以託他代爲收買,必不誤事,這一來正好夜往除妖。晤面問完前事,強給了老縴夫賞錢,彩蓉行法將他送回鎮上。

二女在崖上眺望了些時,重去廟前,意欲再嘗鄉味。到時夕陽在山,天還不晚,一些攤挑俱都忙着收拾回去,人數已然走了多半。尋到王老幺攤上一問,才知今晚淨廟,廟前照例人須退盡,不留一人。全祭期只此一日,恐犯神怒,過此一任喧譁熱鬧。所以搭有臨時竹屋,已然住過多日的人均須退往村民家借宿。前有數人不信,曾被黑風攝走了兩個,終無下落。凡是來趕廟的人俱知此事,誰也不敢逗留違抗,各在黃昏前退避。

王老麼因在廟中住過,知道神來都在半夜,事前老道還要命人出視一回,見人都走,無可流連,雖也隨同收市,卻不似衆人害怕忙亂。又見二女是好主顧,貪做一筆買賣,好在菜飯現成,笑對二女道:“小人已快收攤,今晚前村人多,正打算挑到那裡去賣,不過雜亂一些。現離淨廟還早,他們這些人都是膽子大小,其實無妨。二位貴小姐如喜清靜,便在這裡吃些也可。我還帶有一點好醪糟酒,這酒吃多少也不醉人。我把這些燒臘每樣再整一碟,對着落山太陽,邊吃邊看晚景,完了蒸兩小籠扣肉、一大碗豆花帶香料,另外新熬一杯香油辣子,和我外敬的隔年兜兜鹹菜,加上兩碗新出鍋的帽兒頭,連酒帶飯共總才四十七個制錢,還不到七分銀子。這位貴小姐,晌午還沒吃上這一半多東西,就給我八九錢銀子,我一家四口兩個月不做生意都吃飽飯了。適才我屋裡人來送東西,聽了喜歡得眼睛亂轉,連說貴家小姐真大方,將來一定多福多壽哩。”接着突又改口岔道:“我王老幺最有良心,這都歸我孝敬,二位貴客也都嚐嚐我的手藝。少吃一樣,便是小人該死,沒有誠心。”邊說,邊忙着重鋪案板,亂取酒菜,又忙着端板凳,加倍奉承。

二女知他貪着多得點錢,把自己做財神看待,惟恐客去,鬧得手忙足亂,五官並用,話和迸一般奪喉而出,暗中好笑。見所賣燒臘樣樣新鮮,人散清靜,正好飽嘗故鄉風味,並等時至,便即坐下。靈姑道:“哪有吃你的道理?有什麼都拿來,仍和前頭一樣,加倍算錢好了。我們爲想燒香,也許住上兩天,多照顧你幾回才走呢。”王老麼聞言益發大喜,以爲二女愛聽夜中之事,手裡敬酒敬菜,便信口開河說個不休。彩蓉偶想起老纖頭所說廟中收養孤兒之事,便問可有此事?王老幺因而談起那孤兒生具異相種種怪處,現由老道士撫養,年才滿周,已能行走說話等情。二女聽了,俱想夜裡便中一視所言真否。

吃到中間,忽見適才小道士由廟中走出,經過二女身側,只看了一眼,便往坡下走去。二女淺斟低酌,言笑晏晏。這一頓飯,直吃到黃昏月上,不特廟中人未催收攤,連王老幺也無一毫急遽神色,大與適才衆人散時所說不符。還是二女恐他受人埋怨,才住飲,吃完飯,給了二兩銀子。王老幺歡天喜地稱謝收下,這才從容收拾,笑說:“今天遇見財神,將這些剩東西回家,與妻室兒女破例享受一回福、今晚不再做夜生意,在家給二位貴小姐整兩樣好飯食,明天好來孝敬。再如收錢,那我王老幺就不是人了。”收拾停當,又陪二女立談了一會,直到廟中鐘響,方始唱着挑擔別去。

二女假裝往回走,見王老幺走遠,四顧無人,彩蓉行法隱去身形,重回廟前。徘徊了一會,忽見小道士滿面喜色跑回廟去,因時間尚早,也未隨同入內。靈姑見久無動靜,漸漸雲霧滿山,月色朦朧,等久不耐,想先看看那怪孤兒,拉了彩蓉同往。本意先往道士所居廂房探看,正殿上火光突然透出,遙望人影往來不絕,當是水怪將至,連忙趕去觀看。見老道士師徒數人正在殿內,忙着行法佈置搬運東西,除神龕未動外,所有一切神案陳設、五供法器之類全部移往東間空屋之內。另用木板現砌一個有五尺寬、數丈長的大水槽,由殿門起彎向西間設供屋內。接着老道士師徒便脫衣赤腳,披散頭髮。隻日裡行法的大徒弟身着法衣,餘者俱是短裝,每人背插五支魚叉,腰懸一個黃麻布口袋。

又在門環上繫了兩根繩子,俱由門媚高處用滑車穿過,再經殿樑通人神龕後面。龕前水槽後放着五個火盆,中置木炭,火已生起。好似做過多次,甚是熟悉,各執各事,並不多話,儘管看着事多忙亂,一會便已停當。

老道便指着神龕,對二道童道:“你兩個先進去吧。”二道童意似不願,齊答:

“師父不說這回要交正子時纔來嗎?這麼早進去豈不悶氣?”老道士笑道:“你兩個小東西,必是適才把我和師兄所說聽去了。不要昏想,那不是容易的事。再說,不到事後,連我都未必看得見,何況你們。今天是你師兄代我應付,雖然弄好了可一勞永逸,但要是天不從人願呢?以後每次都是你師兄代我,這頭一回最關緊要,不得不加倍留神。萬一要和我受傷那年一樣,忽然提前趕來,你師兄臨場再一發愣,到時我顧哪一頭好?早藏在神龕裡到底穩當得多,免得措手不及。又不是看不見,快進去藏起爲是。”一道童又朝殿外細看了看,方始怏怏走入龕中藏起。

老道士又向大徒弟說道:“今晚十九能如人意。無論見什麼厲害陣仗,切忌心慌。

縱有失措。我也格外小心,保無他慮。那東西至早也須交子纔來,現在正好調理心神,坐到亥時,等你焚符催引,我再用奇門遁甲隱伏一旁爲你壯膽。”大徒弟笑答道:“弟子承師父傳授,已然熟練,知道謹慎戒備,請師父放心好了。”老道士笑道:“我也知你不會出錯,只因那年自恃熟悉,一時大意,不料那東西竟是兇殘,毫無情義,如非徒兒冒着奇險將我法器送來,幾爲所傷,闖出大禍。今晚除照例喂他外,我還存有相機除它,永絕後患之意,故此絲毫大意不得。照你天性爲人,在我門下實是埋沒了,偏生機緣似合不合,大是可疑。萬一爲師功行圓滿,務要緊記適才所說而行,不可自誤。你兩師弟天性皆厚,人極聰明向上,異日如有成就,不可淡忘。浪生自有他的去處,弄巧他年成就還許在你之上;如不務正,卻是壞極。看他自己福緣修爲如何吧,我只能到此爲止,與你無緣,由他去吧。”

二女見老道士說時喜容滿面。大徒弟卻是面帶悲慼之容,兩眼含淚,低頭不語。神龕內二道童更低聲嗚咽,悲泣起來。正尋思師徒四人爲何悲喜各殊,老道士已低聲笑喝道:“徒兒們,又忘了適才的話麼?這是什麼時候,還不打一會坐,調神養氣,準備正事,怎倒悲感起來?”說罷,二童哭聲漸止。老道士和大徒弟就水槽旁各自打坐,不再言語。大徒弟面上悲容依然未斂。

二女因知道老道士還有數年便即坐化,以爲適才談及此事,師徒情厚,所以想起難過。又往西屋看了一回,道士日裡已全準備,只在屋內外用米設了兩處奇門遁甲,以爲少時隱伏之用,防禦也頗完整,有攻有守,稍差一點的妖物決難爲害。這些在彩蓉眼裡俱是旁門中末技小術,覺無意思。妖怪來廟尚早,廟中火居道士早已避開,更無他人,正好去尋怪嬰。

剛出殿門,靈姑偶一擡頭,見窗梭高處爬着一團黑影。來時並未看見,忽然有此,乍看疑是水怪潛來。及告彩蓉,定睛一看,竟是一個兩三歲大小的嬰兒,短衣赤腳,腰間亂插着一些小刀鏢弩之類,手腳緊抓窗眼,正在悄悄往裡偷看。週歲嬰兒如此膽大身輕,人言果然不謬。彩蓉因王老幺說他還有許多怪處,乘此無人,正好抱向隱處問個仔細。爲防出聲哭喊,先伸手一指,將他禁住,然後飛身上去,輕輕抱下。

二女見西廂房燈光全熄,知有禁忌,便尋到裡間,撤去隱身法和嬰兒禁制,行法將當窗一面閉住。還未放出光明,小孩已連喊:“仙人放下,讓我磕頭。”靈姑未看清嬰兒相貌,只覺身形長瘦有異常嬰。見他被生人突然擒抱,又吃法術禁制開口不得,才一撤禁,還未見光將人看清,開口便叫仙人,毫不害怕,不禁愛極。剛喊得一聲:“小乖乖。”正要伸手去拉,彩蓉手上光華照處,幾乎嚇得連手縮回。原來那嬰兒生具異相:

扁額高顴,獅鼻龍睛,豬口暴牙,兩耳狹長垂肩,一道紫色連眉緊壓眼上,幾與鬢相連,兩額角各有一個短肉角,自發如針,又稀又短,頷下還有一叢寸許長的白鬚。從頭到腳,通體俱是火紅色。最奇是手腳俱作爪形,五指分開。乍看幾疑怪物幻化,不信會是人類,端的醜怪非常。

靈姑手才伸過,便被抓緊。方覺力氣特大,怪嬰已掙下地去,望着二女納頭便拜。

彩蓉知是天生異質,一把拉起,問道:“小乖,我抱你下來,不害怕麼?”怪嬰搶口答道:“我不怕,仙人不要叫我小乖,我叫浪生。叫我小乖,我不喜歡,你如不是仙人,我就抓你了。”靈姑問道:“你怎知我們是仙人?哪個對你說的?你爬在窗戶上做什麼?”浪生聞言,一雙龍睛怪眼連翻了幾翻,答道:“我師父最愛我,我也愛他。就大師兄嫌我麻煩,我抓破過他的鼻子,他不愛我。那天叫五鬼嚇我,被我把五鬼抓跑了。

他氣極了,一來就畫鬼符,把我困在地洞底下,不許出來。今夜祭江神,後天朝會人多,本該把我關在地洞裡頭,要朝會完了才放。前日十四祭神,師父有事,忘了跟我說好話,是大師兄將我關在洞底。我不服氣,硬往上撞,差點把江神逗急,將師父、師兄連我一齊吃去。還是師父聽見磚響,趕忙想法叫大師兄代他,偷回地下勸我一陣,纔沒鬧出事來。這回怕我鬧事,不放我在地洞裡,師父和我好說,叫我乖乖守在他屋裡,不要走出。

我原聽話,一答應,多難受也不改悔。適才一個人在屋,想起師父爲祭神發愁,那麼害人可惡的江神,偏要給它吃肥獵,我已有氣。又聽說今晚一個不好,就要和江神打死架。

我想江神厲害,師父要是打不過,着江神吃了去呢,日後還有哪個愛我?越想越着急,才帶了這些東西,等江神來了,師兄打不贏我不管,師父要打不贏,我就偷偷拿鏢箭把江神打死,省得師父沒錢置豬着急。我爬到大殿窗戶上一看,師父、師兄正打坐呢,神也沒來。正等得心急,你們就把我抱回來了。你們是仙人,本事比我師父大,你們幫我把江神打死吧。”

靈姑又問:“打死江神容易,你怎知我們是仙人?說出來,我們一定幫你。”浪生怪眼一翻,略爲尋思,才答道:“這個,師父不許說,我橫豎曉得你們是仙人。我已不聽師父的話偷跑出屋,不能再不聽話亂說了。幫我就幫,不幫,我也會打它。時候不早,師父又在打坐,莫要着江神偷偷走來,把師父偷吃了去。”邊說,縱身一躍,便往外跑。

彩蓉看出此子異稟奇資,性情桀騖,忙伸手一招。浪生情不由己便退了回來,再縱已吃彩蓉禁住,急得亂蹦道:“仙人快放我打江神去,再和師兄一樣制我,我就要抓你了。”

彩蓉說:“你去不得。”話才脫口,浪生倏地大怒,縱身一把抓來,動作極快,如非靈姑手疾眼快,伸手一擋,彩蓉幾被抓中。浪生回手又抓靈姑,被彩蓉伸手一指定住,不能再動。急得龍睛怒凸,直閃兇光,怒罵:“原來仙人也不是好人,你只要敢一放我,就把你們抓死。”

靈姑見他情急,溫言哄他道:“不是不放你去,一則時候還早,二則江神最怕你這樣厲害娃兒。他見你爬在窗戶上,當時不敢進來,等過一天夜深人睡之時,連你師徒一齊吃了去,那多不好?莫不如和我們談一會天,等江神來吃肥豬時偷偷趕去,一下殺死多好。”靈姑因見浪生膽大倔強,不受恐嚇,設詞相誑,前半竟與老道士平日所言巧合。

浪生信以爲真,立即轉怒爲喜,笑道:“我師父也說江神怕我,我還只當是哄我的。真是這樣,那我就等江神來吃大牛時再去。我不抓仙人,快放我呀。”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沙飛石走 神虎鬥兇猱 霧涌塵昏 仙猿驚怪鳥第三十回 蠻徼投荒 苦心尋良友 仙山療疾 無意得丹經第六十五回 碧焰吐寒輝 大雪空山驚女鬼 銀虹誅醜魅 神雷動地起靈嬰第一○一回 迷途罔返 獨煉妖經 惡氣難消 同攻老怪第 六 回 碧檜林驚逢錦帶蛟 紅菱磴初謁銀鬚斐第八十六回 雷叱霆奔 烈焰千尋騰海起 雲籠霧裹 金光百丈自天來第十一回 瘴雨蠻煙 雙侶無心遭惡蠱 紅桃綠柳 一行有命遇神醫第八十三回 狂颶起遙天 飛斧玄雲傷怪士 祥氛消劫火 沉舟碧海訪珠宮第四十三回 浩劫慟沙蟲 把臂悽愴生何着 甘心伏斧鉞 橫刀壯烈死如歸第七十三回 刃親仇 孝女返靈崖 吞蠱毒 神蛛消巨害第三十九回 片語結朋歡 即席同傾金珀酒 輕飆搖燭影 捲簾驚現黑衣人第十六回 銀燕盤空 幽壑森森逢禁侶 鐵鏈曳地 清琴泠泠喜知音第五十五回 開樂土 同建碧城莊 款山民 初逢白猩子第七十一回 雷雨撼川峽 三吸金船尋異寶 煙光耀巖谷 同驅邪魅斬蠻僧第七十一回 雷雨撼川峽 三吸金船尋異寶 煙光耀巖谷 同驅邪魅斬蠻僧第八十二回 劍氣縱橫 銅鼓山下誅邪祟 煙波浩渺 香蘭堵上拜仙真第六十七回 電擊霆奔 仙兵穿石岸 煙籠霧約 神物吸金船第六十四回 掘眼問供 扼項復仇 耿耿孤忠拼一死 靈鳥前驅 明珠照路 茫茫長路走孤第四十九回 銀羽翩躚 火焰山前觀山舞 蘆笙幽豔 月明林下起蠻嫗第五十九回 冒雪吐寒芳 萬樹梅花香世界 圍火傾美酒 一團春氣隱人家第七十一回 雷雨撼川峽 三吸金船尋異寶 煙光耀巖谷 同驅邪魅斬蠻僧第五十九回 冒雪吐寒芳 萬樹梅花香世界 圍火傾美酒 一團春氣隱人家第三十六回 鉅變識先機 預儲山糧驅猛獸 昏林逢大慈 潛挑野怪鬥兇魈第八十一回 恩怨兩難言 誰啓戎心因聚斂 吉凶皆自?餑趵畚班?/a>第六十九回 魯道人仗義拯奇嬰 呂靈姑飛刀誅巨害第一○○回 雷雨鎖雙鬟 魂悸魄驚悲死劫 晦明爭一瞬 水流花放悟玄機第二十二回 憂危難 千里走蠻荒 撒兇頑 三峽擒巨寇第八十回 鑄錯信奸讒 忍教雹散春霆 霜凋夏綠 銳身赴急難 誓結三生鶼鰈 同命鴛鴦第七十五回 明月朗青峰 炙鹿燔鬆 清遊如繪 重霄翔白羽 熔山沸石 烈火燒空第三十三回 烏桕山奇 童誅惡道 錦雞谷孝 女孕靈胎第五十三回 擒怪蛇 奇蹟述窮荒 逞兇心 巧言誆野民第五十三回 擒怪蛇 奇蹟述窮荒 逞兇心 巧言誆野民第一○一回 迷途罔返 獨煉妖經 惡氣難消 同攻老怪第一○○回 雷雨鎖雙鬟 魂悸魄驚悲死劫 晦明爭一瞬 水流花放悟玄機第九十四回 斜日景蒼茫 姑射仙人逢俠士 洞庭波浩渺 岳陽樓上對君山第十八回 揮慧劍 心斷七情索 覓沉竹 力誅三腳怪第一○○回 雷雨鎖雙鬟 魂悸魄驚悲死劫 晦明爭一瞬 水流花放悟玄機第三十七回 赤手屠千犀 大雪迷茫歸路遠 慈心全五友 冥巒迢遞使星飛第三十四回 妙法懲兇淫 電掣雷轟 姦夫畢命 宿緣多孽累 會稀別遠 孺子思親第十三回 續命無方 二仙憐孝子 返魂有術 九載待靈芝第九十一回 孽儘可憐宵 生死纏綿終一痛 功成生滅火 去來惆悵又分飛第一○五回 帆影趁夕霏 風急天高催晚棹 蕭聲起雲水 月明林下舞胎仙第四十九回 銀羽翩躚 火焰山前觀山舞 蘆笙幽豔 月明林下起蠻嫗第 二 回 三千里俠客走風塵 百丈坪神童殲異獸第四十四回 靈符幻影 斬蟒鐵花塢 接木移花 驚狐斑竹澗第十一回 瘴雨蠻煙 雙侶無心遭惡蠱 紅桃綠柳 一行有命遇神醫第十七回 韓仙子幽壑綰雙姝 紀神童深宵驚異獸第二十四回 同是避秦人 異域班荊成宿契 別有傷心史 深宵促膝話前因第十六回 銀燕盤空 幽壑森森逢禁侶 鐵鏈曳地 清琴泠泠喜知音第十八回 揮慧劍 心斷七情索 覓沉竹 力誅三腳怪第六十九回 魯道人仗義拯奇嬰 呂靈姑飛刀誅巨害第 三 回 斬蟆獅 初結火仙猿 阻山洪 再謁銅冠叟第五十二回 日落風悲 空山驚異嘯 星昏月冷 黑夜服兇蠻第 三 回 斬蟆獅 初結火仙猿 阻山洪 再謁銅冠叟第六十八回 羣仙盛會 古鼎煉神兵 二女長征 飛舟行蜀水第九十五回 重返水村 同謀消浩劫 潛游山寺 合力探妖蹤第八十五回 入火宮 炎潭驚鬼女 斬靈蛇 絕島鬥仙童第九十六回 風雨深宵 漁人驚怪異 仙靈咫尺 水主示玄機第八十九回 再訪仙靈 小往玄龜殿 重尋正果 同登度厄舟第 三 回 斬蟆獅 初結火仙猿 阻山洪 再謁銅冠叟第六十二回 揮鐵掌 狹路肆兇謀 放飛簧憑 崖傷巨寇第十五回 兩探妖窟 雷雨竄荒山 載訪仙娃 願言申宿契第九十四回 斜日景蒼茫 姑射仙人逢俠士 洞庭波浩渺 岳陽樓上對君山第四十四回 靈符幻影 斬蟒鐵花塢 接木移花 驚狐斑竹澗第八十四回 靈桂飄香 珠宮談異跡 佛光度厄 黑海拯仙姝第八十四回 靈桂飄香 珠宮談異跡 佛光度厄 黑海拯仙姝第九十八回 變滅潛蹤 藏舟戲俠女 兇頑護犢 截浪鬥巫師第五十三回 擒怪蛇 奇蹟述窮荒 逞兇心 巧言誆野民第五十四回 奇寶輝騰 暗暗森林尋異士 精芒電射 轟轟烈火蕩妖氛第八十六回 雷叱霆奔 烈焰千尋騰海起 雲籠霧裹 金光百丈自天來第三十三回 烏桕山奇 童誅惡道 錦雞谷孝 女孕靈胎第三十二回 臥薪嚐膽 山寨練仙兵 出谷遷喬 蠻山驅獸陣第五十四回 奇寶輝騰 暗暗森林尋異士 精芒電射 轟轟烈火蕩妖氛第三十九回 片語結朋歡 即席同傾金珀酒 輕飆搖燭影 捲簾驚現黑衣人第九十二回 肆兇威 摧殘同命鳥 聞警報 急救可憐蟲第一○二回 力庇兇頑 辜恩乖至誼 心驚夙孽 隱跡掩陰謀第九十二回 肆兇威 摧殘同命鳥 聞警報 急救可憐蟲第三十回 蠻徼投荒 苦心尋良友 仙山療疾 無意得丹經第六十一回 矢射星投 飛撬馳絕險 冰原雪幕 獵獸入窮荒第五十二回 日落風悲 空山驚異嘯 星昏月冷 黑夜服兇蠻第一○三回 賓主巧參差 蘆荻藏奸 百丈寒光清邪火 水雲長浩渺 湖山如畫 一聲鐵笛第五十四回 奇寶輝騰 暗暗森林尋異士 精芒電射 轟轟烈火蕩妖氛第六十三回 靈丹續命 穴地安親魂 黑夜尋仇 穿山誅首惡第三十八回 玉積晶堆 踏橇滑行千嶺雪 雷轟電舞 拿舟騰越萬山洪第六十七回 電擊霆奔 仙兵穿石岸 煙籠霧約 神物吸金船第一○三回 賓主巧參差 蘆荻藏奸 百丈寒光清邪火 水雲長浩渺 湖山如畫 一聲鐵笛第七十七回 無意相逢 石玉珠班荊成宿契 有心求助 冷青虹促膝述前因第十七回 韓仙子幽壑綰雙姝 紀神童深宵驚異獸第九十七回 明月開樽 小集湖洲招蠱主 清波盪槳 重探妖窟過君山第九十九回 情殷舊友 鞏霜鬟婉語進良箴 巧遇真人 張錦雯荒山聞異事第四十九回 銀羽翩躚 火焰山前觀山舞 蘆笙幽豔 月明林下起蠻嫗第十七回 韓仙子幽壑綰雙姝 紀神童深宵驚異獸第九十五回 重返水村 同謀消浩劫 潛游山寺 合力探妖蹤第五十八回 涉險渡危峰 獸遁森林失旅伴 儲甘劇野筍 人歸峽谷斬山魈第一○四回 苦志求師 囀春鶯嬌啼婉轉 輕舟泛月 遊碧水夜景空明第七十五回 明月朗青峰 炙鹿燔鬆 清遊如繪 重霄翔白羽 熔山沸石 烈火燒空第六十四回 掘眼問供 扼項復仇 耿耿孤忠拼一死 靈鳥前驅 明珠照路 茫茫長路走孤第五十五回 開樂土 同建碧城莊 款山民 初逢白猩子第六十八回 羣仙盛會 古鼎煉神兵 二女長征 飛舟行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