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海抓住機會、翻身而起,他的輕功本就極好,轉瞬之間,已經登上了崖面,站定之後,一個回身,眼前的景象,頓時驚得他眼前一黑。
那截被砍斷了的崖面,前段尖削,似一柄斜插的巨劍,直直曳出,不堪地面抖動得無比厲害,被震得向另一面傾斜,另一面極近的距離,是更爲嶙峋巨大的山崖,而秦心顏此刻正在這巨劍之尖上,眼看就要撞上!
只要撞上,秦心顏就一定會被撞成肉泥!
赫連海晃了晃——
她剛纔一定有看見這個狀況,如果當時,她立即翻身而起,那一定來得及,但是那一霎那,她卻選擇了將他先拉上,避免了他落入深谷或者被兩峰擠死,就這麼一瞬間,兩峰已經碰上!
她好像已經斷了一臂,現在閃避不及!
“轟!”的一下,黑霧騰騰而起,似乎還有黑影一閃。
那是上官安奇
早在他們險些落谷的那剎那就奔來的他,眼看伸手去拉對面位置稍低的秦心顏已經不可能,在“轟”聲初起的那剎,長聲大喝,刷的拔出自己腰間的長劍,青芒一閃,光芒暴漲,霍然砍向自己所在的崖下!
“譁!”
剎那之間,崖上的一株斜生的樹,連根被砍,帶着大片的泥土轟然墜落,崖上頓時突出了一人大小的土窩!
這一砍,似有天地之威!
“砰”!
兩邊的斷崖撞了上去。
塵灰漫天裡,上官安奇的心底突然一顫,卻很快就做了決定,他不顧煙土撲面嗆人,緊緊的扒住崖邊,瞪大眼睛,在一片灰黃裡努力尋找,寧可吃了一嘴土,啞着嗓子嘶聲咳嗽不斷低喚,將那個名字含在齒間輾轉,“心顏……咳…心顏!”
他突然住了口,手指緊緊扣在崖面,指甲裂了也不知道。
崖下,對面。
秦心顏單手扒在尖崖頂端,蜷縮在上官安奇拼儘性命而製造出的土窩裡,灰頭土臉的,擡首倦倦,兩人相視一笑。
她低聲道:“你果真聰明過人……”
崩毀之際,急亂之中,上官安奇鎮定不已,亦不曾亂了方寸,在確認無法自崖尖及時拉上秦心顏之後,剎那間選擇砍掉巨樹、騰出空間,使本應撞上對崖被撞死的秦心顏、準確撞進了樹木被砍留下的土洞裡,逃脫了被撞被碾的命運,這一舉說起來簡單,但那般目光敏銳心思鎮定反應準確迅捷,已是舉世難尋。
赫連海聞聲看了過來,眼睛裡滿滿的都是喜悅和感動,目光閃亮的掠過來,小心的將秦心顏拉出,讚道:“安奇你果然不賴,竟然能在那個瞬間,便看出對崖的土質不同,砍出可供容身的大洞,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得到的?”
怎麼想得到的?
上官安奇自己也不知道,那一刻,靈光閃現,不顧一切,那一刻,雷霆一擊,拼盡全力,現在手心裡全是汗水,手指都在顫抖,連劍都把握不住……剛纔若是沒看見那樹……剛纔那樹如果沒能完全
砍斷……剛纔若是遲了一刻……那會是什麼結果?
上官安奇不敢想,也來不及想,那一剎那,他聽不見山風呼嘯,看不見黑雲怒滾,管不了亂石齊飛,他只看見她即將撞上山崖,他只知道無論如何,不能讓她死,他只知道,要救她!用盡全力,救她!
這一切,都是情的力量。
一聲輕微的裂響,青鋼長劍卻突然碎裂,千百片明光,閃閃墜落在地。
這柄普通的長劍,終究經不得那般全力施爲,在完成救人使命後,徹底崩碎。
上官安奇舒了一口氣,道:“還好,沒在那一刻碎掉,我該謝謝它。”
他始終沒有走向秦心顏,甚至在藍心將秦心顏輕輕放下來,自己帶着一臉感慨之色、稍稍避開後,他依舊沒有靠近秦心顏。
他的手,背在背後,整個手臂,更是一直在不斷的微微顫抖——
剛纔的不管不顧,使力過巨,關節已經脫臼,輕輕一動,刺痛感便不絕涌來,大約筋脈也受了損傷。
他只是低着頭,帶着慶幸和欣喜的神色,於依舊不斷崩絕的山崖碎石之間,于山間淡白迤邐薄霧之間,於漸漸升起的那輪遠遠的輕紅日色間,明光朗然的,一笑。
他說:“心顏,你沒事就好。”
秦心顏看向上官安奇,眸中氤氳,卻對着他也是笑靨如花,剛纔的驚險,剛纔的他拼死相救,宛若撼心攝骨一般,衝撞着全身上下的每一處細胞。
崩毀,還在繼續。
神魔谷本身就是一個大陣,看那佈局,精巧無比,依山爲陣,奇妙宏闊,絕非一朝一夕之功,想必是先人千百年來未曾停息的心血努力造就,然而,徹底毀滅,真的也就是頃刻間的事。
那些精美的屋舍,寬闊的道路,奇異的花草,精巧的殿堂,因了某處中心機關的絕然一毀,在轉瞬之間,便完成了它們的滄海桑田,變遷消弭。
世間唯一的依託自然建成的一個已經失傳了的大陣,世人可望而不可即的絕頂奇地,從此便永遠少了一處。
這是任誰都難免會扼腕嘆息的事。
作爲生於此長於此的落擎川,本應有更多的不捨與留戀,偏偏就是他,微笑而毫不猶豫的選擇親手將這裡給毀滅掉。
其人心志之堅,行事之狠,令人心生寒意。
四面環山的神魔谷,在緩緩下陷,那些依山而建的建築,自巔峰圓頂殿開始,都已全毀一層層的裂開崩塌,整個山體都在神秘崩散,四面的山因爲地勢的傾斜,發生碰撞、擠壓、推移、變形,那些山勢以各種奇異的方式,在重新的排列組合,沒有一處地方能一直安全,沒有一處地方能確定不會再變動了。
巨響不絕,亂石不絕,灰煙瀰漫裡,彷彿要永遠崩塌下去,直至將所有生靈毀滅。
傾斜的崖面和山體間,聖鳥無數哀鳴爭飛而起,那清越悠遠的梵音不再,取而代之是一片慌亂的嘈雜聲響,無數獸影四處飛竄,在天地之威之前竭力選擇有利
的位置,尋找生的希冀。
上官安奇看看腳下再次抖動的裂縫,單手撈起秦心顏,一把擲給赫連海,大喝道:“你保護好她!”
“嗯。”赫連海點頭。
秦心顏在他的懷裡努力搖頭,死活不要挪位置,大喊道:“你是不是受傷了,是不是受傷了?”
上官安奇不理她,只是在震天撼地的聲響裡大聲道:“谷口已經被堵,出不去了!我到剛纔落擎川他下去的地方,那裡一定有路!”
三人一起擡頭看那個方向——
山勢已改,那處位於谷中的絕崖被擡高了,高高翹起的地方,中間相隔一道數丈寬巨大的裂縫。
赫連海有些糾結,“不若,還是出谷吧。”
秦心顏與上官安奇兩人一愣,隨即臉色變了。
向着四面崩毀早已被堵的谷口方向,赫連海決然道:“博瑋在谷外!他知道這裡的動靜,一定會進來的!”
三個人都知道秦心顏一定沒說錯,也都知道姚博瑋一旦進谷的後果。
上官安奇看看早已堵塞死路一條的谷口,又看看落擎川落下的那個唯一有生機的地方,再看看赫連海的神情,突然一笑,道:“好!”
秦心顏看着他,怔怔道:“可是,你的傷……”
“別顧別人,看看你自己。”上官安奇指了指秦心顏的手臂。
“這點小傷,不算什麼。”秦心顏一伸手,啪的折斷了身邊滑過來的一棵樹的樹枝,就手一撕衣襟,將衣襟撕成碎布條,向赫連海一遞,道:“玉王爺,請幫我綁住!”
赫連海目光變幻的看着她,神情之間,意味難明,最終伸手,將她的斷臂牢牢綁在身體上。
秦心顏滿意的看看,仔細的打量一二,然後笑道:“很好,高手就是高手,綁的這個位置基本準確,我大約不至於殘廢了。”
她雖然神色灰敗,神情憔悴,然而神色如常、甚至談笑自若,滾滾風煙裡,雖是一身狼狽,氣質卻依舊高華雍容如水中花,竟令素來瀟灑無畏的赫連海的氣息都爲之一窒,天地靜朗間似有光輝四射長嘯而起,如這山崩地裂,如這四海翻騰,如這雲霞迸射,如這長風肆虐。此女子,難得之寶。安奇得之,配的上,極好!
他轉身,看着已經無路可闖的谷口,道:“一起!”
一伸手,他突然抓住上官安奇的右臂,一拖一擡,咔嚓一聲裡,人連眉都沒皺,骨便已經接成,卻只是笑道:“謝了!”
“你我兄弟,這種小事,言什麼謝!”赫連海朗然一笑,抓住秦心顏完好的那隻手的袖口,道:“起!”
“嗯。”秦心顏自然深知姚博瑋對這兩個男人的意義,神情便也嚴肅認真了起來,我們之中,誰都不能出事。
很快,三人騰身而起。
“不要去!”
一女聲高呼如嘶,尾音因急切竟帶了幾分淒厲,三人回首,便見落擎川方纔掉落下的絕崖上,突然爬出了一個嬌小身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