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心顏挑了挑眉,扯了扯嘴,靠,竟然是水銀。
用水銀做殭屍,還真是變態。
“我又仔細的聞,終於聞見了一點烈酒和鬱金香的味道,我自小五識靈敏,聽力、目力、嗅力、觸力,以及對氣味的辨別力,也都比別人要強上許多,聞見了這些,我隱約,也便明白了——”
“明白你前些天晚上聽見的那些動靜,是落擎川在收拾屍體。”赫連海冷冷接話道:“以烈酒泡鬱金香汁抹身,再挖去五臟六腑,腹部內壁塗上水銀,用其他的東西塞滿,所以身體方能不腐爛——”
“他爲什麼要費這麼大勁兒把落雲襄給做成木乃伊?是因爲怕你們發現屍體有異樣嗎?”
“落擎川一向不是個讓人輕易看穿的人,他做什麼,他爲什麼要這樣做,我不知道……”落雲漾搖頭,“我既然知道了落雲襄的死跟落擎川脫不了干係,我怎麼還能讓那孽子繼位?我要去見長流掌門落十一,但卻被人勸阻住,說洛迦島離此處距離甚遠,別說去一趟再回來、耗時耗力,等回來的時候,估計落擎川已經成功掌控整個神魔谷了,而哥幾個卻都落的個被他殺死的下場,那纔是得不償失。當即,我便和幾位兄弟商量了,在第二日谷主下葬之時鬧事攔棺,不想,落擎川早有準備……我們兩方的勢力都不弱,我們就有理由廢了他,然而他根本沒有使用過那劍法,唉……”
他以一聲深深的嘆息,結束了這段訴說,神色間,不盡憤恨,秦心顏細細想着他話裡有無漏洞,半晌道:“我還想問一個問題。”
“問吧。”落雲漾嘆了口氣。
“神魔谷跟洛迦島沾邊,就是因爲神魔谷的谷主落雲襄是長流門弟子的緣故,故而神魔谷聲名再不濟,卻終究無人敢詬病,也因着洛迦島的緣故,爲世所敬仰了,好名聲不敢說有,但是惡名聲卻是真的不多。爲何落擎川他要倒行逆施,自毀聲名?他和好名聲過不去麼?難道他不怕,他這樣做爲人所揭穿,抹黑了洛迦島,會被長流門滿門追殺嗎?”秦心顏分析着,問道。
落雲漾的臉上微微露出一絲苦笑,道:“這倒不完全怪得他,我雖然一直都不喜歡他,但在這一點上,我確實要承認,我並不怪他。你是外人,你不知道,這世上,壞人難做,好人更難做,我們固然是有百年積善聲名,天下善行楷模、人間道德豐碑是不假,可是行善是需要花錢的!正因爲善名在外,天下窮苦武林人但凡有過不去的難處了,都來投奔我們,長流門難入,便來神魔谷,那些人於谷外跪求哀哭,求助的,借錢的,源源不斷、如潮水般涌來,每日裡花出去的銀子如流水,但有一個不理會,百年聲名,都將全毀,落雲襄是個實打實的好人,他立下了不行歹事不掙不義之財的谷規,許多來錢快的經商方式,咱們都做不得,而上上下下,那許多人要求借,那許多人要吃飯,這都是錢……
早在上一任谷主之時,我們就已經入不敷出,錢成了我們最大的難題,而落擎川之所以能夠得衆人青睞,不是因爲別的,就因爲他會掙錢。他朋友多,還都是各國顯貴,後來聽說,他在外面很是建了些產業,我們這才支撐了下來……至於他外面到底是怎樣的產業,谷主後來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懶得管了,實在是難哪……而陌西的皇室中人,多是不擇手段、城府森嚴之輩,想必,落擎川和他們在一起久了,漸漸也轉了性子……後來,神魔谷就陷入一個怪圈,洛迦島不知道,也許他們有祖宗傳下來的寶藏也說不準——但是我們,反正是私下賺着不義之財,去維護明面上的仁義名聲……”
“哦?”秦心顏眼珠一轉,“既然,你們這般爲錢財所困,那麼,你這一屋子的烏金哪裡來的?”
落雲漾臉皮一紅,表情訕訕,道:“我原先一直掌管這裡的財務……”
赫連海忍不住撲哧一笑,諷刺開口道:“別把責任都推別人的身上啦,你們自己就沒有貪慾麼?也許第一代確實是仁德良善以義爲先的,然而,這一代代傳下來,子孫良莠不齊,家風不再,也是尋常之事,按理說,這也是人之常情。可你們偏生又捨不得那好名聲,捨不得天下景仰的崇高地位……你們這羣爲聲名所困的可憐蟲,自己作死罷了。”
“萬物終將如浮雲,黃金屋,白玉牀,也不過三尺一臥,天下名,鐵門檻,到頭來一場空。”秦心顏的神情鄙棄,“你們簡直是愚鈍無知!”
“你懂什麼!”落雲漾身居高位慣了,習慣逢迎而不習慣申斥,雖說最近境遇不佳、收斂了些盛氣,終究還是經受不住這等言語,怒道:“你們這種身居底層的小人物,怎麼知道上位者的無限榮光?怎麼知道聲名給人帶來的巨大好處……”
他說到後來,似覺得說漏嘴,僵僵的住了口,秦心顏譏誚的一笑,向門上一倚,道:“我是不懂,我不懂你們這些人怎麼想的,世間有那許多事物值得珍惜保護,你們偏偏選了最無趣的那一種,虛榮,虛名,究竟有甚好的。”
秦心顏轉目笑道:“夏蟲不可以語冰,和這些人說呢,也是浪費口舌,辦正事吧……喂,上官安奇,你聽夠了沒有?還不出來?”
有人低低朗然一笑,白影一颯,上官安奇已經出現在門口,也不廢話,手虛虛的隔空一擡,室內頓時起了迴旋的風聲,隨即便笑道:“漾總管,你現在運一下氣試試。”
落雲漾依言運氣,霍然擡頭,詫道:“他獨門鎖穴手法,你怎麼知道解法?”
上官安奇略尷尬的頓了一頓,避而不答,對似笑非笑、眼目森森的看着他的秦心顏道:“我剛纔進門之前,已經令藍心去偷屍,落雲襄的屍體有異,足夠證明神魔谷的問題了。”
“你怎麼可能這麼順利的來這裡?”赫連海有些擔憂,道:“落擎川,他會這
麼大意放你過來?”
“他被人絆住了,說起來我不認識那人,是個女子,武功極高。”上官安奇道:“那女子自稱陌西天壇聖使,她的手下還有一批人,也不管這裡夜間是不給人進谷的規矩,直接闖谷,一副擋其者死的架勢。”
“應該就是那個來弔唁的歐陽國師手底下的人了,大約還是當初被落擎川於陽城外小村落暗殺的灰衣人頭領吧。”秦心顏微笑,“來得好,來得妙,我等你們很久了,就知道你們一聽說神魔谷異動,聽說落擎川主持喪禮,便一定會來攪渾水,此仇不報,更待何時?果然深得我心,啊,你們先打一場吧,我先休息會。”
上官安奇與赫連海齊齊默然,都覺得和這女人打交道的人,着實倒黴得很。
秦心顏轉而看向落雲漾,正待說話,忽聽一陣怪響,聽來嘈亂,令人心生煩躁,直欲嘔吐,臉色一變,急急道:“音殺!”
衆人急忙運氣的運氣,捂耳朵的捂耳朵,秦心顏掠出屋外,便見谷口之處一座斷崖上,半面鬼魅半面絕色的女子,正籠着袖子,向着剛剛出現的月色,慢慢的在嘶鳴,對,宛若野獸一般,嘶鳴吼叫。
她的對面,是那素衣銀冠的男子,席地而坐,坐在一地銀白的月色裡,四周起了淡紅的霧氣,映得他衣袍微薰如染,他擱琴於膝,修長指尖一抹間便起鳴泉之音,嫋嫋迤邐開去,他一擡首,月光淡淡照上他的臉,落擎川無疑。
聖使停下發聲,側首看了過來,她說話的語氣聲音卻還是那麼的緩慢,比正常人要慢許久,“你和我鬥音?你不怕這裡的人全部都死?”
落擎川一笑,笑意卻也如浸透月色的梨花,道:“搗亂的人太多了,那就一起殺了。”
他輕輕撥絃。
白日裡安排住在各處的江湖人物,也漸漸從各自屋中走了出來,目光茫然,僵木前行。
他們眼中的實地,現在,可都是絕崖。
落擎川是要將這些可能帶來禍患的人,一起殺掉滅口了。
那聖使目光一凝,忽然發出幾個古怪音調。
那些人擡出的腿又收了回去。
落擎川再撥。
那些人卻又再邁,如同那傀儡一般,受之操控。
一時就見那半山之上,那羣人齊齊伸腿收腿、再伸再收,着實好笑,好笑裡,卻又生出詭異來。
有些人武功較高,拼命的和音殺帶來的控制夢魘以及落擎川的琴音相抵抗,額間卻已然是大汗淋漓。
月色下,落擎川一笑,微微仰首,月光勾勒出的輪廓精緻,莫名的竟然讓人有些難以描述。落家的人,果真都是絕色傾城,名不虛傳。
他手不停弦,輕聲道:“枉你算盡了機關,不過白費力氣。”
他帶着笑意的眼光轉過來,精準的落在秦心顏等幾人身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