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點滴露水漸漸凝結,或在廊下,或在花間,點點清冷,如離人清淚一般。
曲終宴散,嶽纖靈和浣浣都隱約露出一絲倦怠,雖然修士體質都強過普通人百倍,可到底連日趕路也是會消耗精力的。
青流很是豪爽的端起酒杯自斟自飲一杯,然後站起身道:“兩位姑娘連日趕路必然辛苦了,我們明日再敘。”
早已私下單手扶住座椅,嶽纖靈聞言自然忙不迭點頭,然後站起身示意坐在旁邊的浣浣起身。
“我送兩位姑娘回去。”青夙也跟着出聲,目光溫溫柔柔的望過來,好像一輪皎潔的月華,不帶一絲褻瀆的將人圍繞。
嶽纖靈應聲望過去,與他目光對視一瞬,“少島主身子不適,理應多歇息,我師姐妹可自行回去,少島主好意心領了。”
“如此,二人路上小心,露深了。”青夙將自己的情緒控制得很好,只微微一笑了之。
全程目睹的青流依然嘴角啜着笑,也跟着站起身,“嶽姑娘說得是,不若就讓婀娜帶你一盡地主之誼。”
本來嶽纖靈也不知道婀娜是哪個,但在青流說完話之後方纔一直暗暗觀察自己的年輕女子忽然擡頭不明所以的看過來,才讓嶽纖靈頓時認識了她。
不過嶽纖靈面上一點兒不顯,然而十分客氣的對婀娜點一點頭,“那就勞煩婀娜姑娘了。”
既然是青流開口,便是青夙也不好反駁,眼睜睜看着婀娜在前,嶽纖靈師姐妹二人走出去,卻是不能多言半句,只一腔狐疑的看向青流,“長姊?”
青流卻沒有及時回答他,反而十分悠然的重新坐下來,又爲自己倒了一杯清酒,然後向他遙遙舉起杯,“你我也很久沒有這樣坐在一起敘話,正好今日有這個機會,作罷。”她握着酒杯的手指十分纖細,卻沒有一般女子都喜愛在指甲上染上嫣紅蔻丹的習慣,半透明的指甲顯得十分整潔乾淨。不過不染蔻丹卻不是因爲她不喜,而是她沒有那些閒情逸致,她要殫精竭力的事情太多了。
心思深沉如青夙如何會不知長姊辛勞,也不急着再追問什麼,反而很順從的坐下來,自己斟倒了一杯清酒舉起來,“長姊這些年辛苦了。”
“我也不是爲了你,我只是爲了自己。如若我不掌控好一切,以後自己豈不是死無葬身之地。”青流端着酒杯沒有急着入口,反而另一隻手扶着桌沿,另一隻手捏着酒杯在眼前轉動打量。這樣的動作讓人看不清她的手心,只能看見與一般女子無疑的手背,然她的手心裡卻長着幾個無論如何也去不了的薄繭,也是她這些年的證明。
慢慢端起杯仍醇烈的酒流進口中流過喉嚨,青流對自己的胞弟眨了眨眼,有些戲謔的問:“你是否非她不可?”
便是在自己長姊面前,說起兒女情長也覺得有些赧然,青夙少有的露出不自然的表情,半垂下眼看着自己的酒杯,“偶遇幾次,我也隱晦與她流露過心跡,但她彷彿並無此意。”
“依我看也是的。”青流點一點頭,放下酒杯又敲了敲桌沿,鳳眸猛然變得銳利,“你覺得她能勝任這一島主母?”
聽出青流話語中不贊同的意思,青夙卻擡頭對她微笑答:“我從未想過那麼遠,不過是暗自傾慕罷了。”
“你最好還是想一想,你這‘少島主’的名號,也差不多該換了。”青流臉色微冷,有些相似廊外的霜露,她的目光也轉到外面,有些飄渺,“我也累了,這一次她能醫好你弱症,你就該接過一切了。”
之前青流從未說過類似的話,如今忽然聽她說起,青夙着實有些意外,但細一想又覺得理應如此,便點頭,“長姊說的是,我會好好想想。”
“你能這樣答應,我就安心了。”青流面容轉暖,安靜的笑了笑,接着給自己斟酒,慢慢的飲了下去。那個女子沒有過少女時候的憧憬,她也是有過的,但可惜已經都是曾經過去
心裡的寥落忽然涌上去,讓她對自己都有些唾棄,旋即冷笑了一聲,直接抓過旁邊的酒壺昂頭痛飲。曾經也罷,如今也罷,都是她自己的抉擇。
島上夜裡的燈並不很多,腳下的路的確要小心的走,只憑前面一盞燈籠用處不大。
婀娜沉默的走在前面代爲引路,一直很安靜,沒有回頭看一眼,也沒有搭訕說過一句話。
回憶着剛纔她看過來的眼神,嶽纖靈又環顧了一番周圍,狀似無意的說:“島上缺了些夜裡照明的燈燭,似乎不大方便。”
婀娜腳步略頓,停下來回過頭,眉眼在夜色中顯得極淡薄,聲音也是如此,“我們公子不喜通夜雪亮,倒要請姑娘見諒。”
不難聽出對方話語間的隔閡與不喜,嶽纖靈微微露出一絲笑,好像無知無覺的回答:“如此,倒是我多嘴了。”
“嶽姑娘是貴客,不必客氣。”婀娜很敷衍的答了一句,然後又轉過頭繼續走,也沒有多說話。
對嶽纖靈來說,知道她的不喜和隱約的敵意也就夠了,她並不關心爲何,也不想多理會,只是知道日後多提防就是了。她裝心裡的事情已經不少,不願也不想再多一樁。
至於浣浣,已經顯得很睏倦,恐怕連她們剛纔的一番話都沒有聽見,只是迷迷糊糊的跟在旁邊走着。
送到客苑之後,婀娜也不再多耽擱,依禮對兩人彎了彎身就轉身而去。她心裡還惦記着青夙,也不知他回去是否歇下,晚食用得是否得意。
顧不得腳下路滑,婀娜匆匆三步並作兩步的走回青夙的院子,就見院子裡燈火通明,一點兒不如往日安靜的樣子,心裡不覺有些生澀,腳下步子也慢了慢。
等她進了屋子,就看見什麼也沒做似乎就在專心等待的青夙,心裡的澀然更是擴大了幾分,垂下眼輕聲道:“公子。”
“她們回去了?”青夙擡頭看了她一眼,絲毫不掩飾關切的問。
“是,婀娜將兩位客人一直送回客苑。”婀娜眼睫微閃,儘量平靜
的回答。
青夙頓時放下心,轉頭看了一看窗外天色,“今日實屬晚了,你下去歇息吧。”
等了半晌就等到這樣一句平淡的話,婀娜苦笑一聲,回答了一聲“是”便退下去,直到走到屋外腳步才變得踉蹌,一切的苦都是她自己應受的,她沒有想過埋怨半分,只是青夙截然不同的兩種態度,於往她心口插刀無異。
習慣了暮雪皚皚,清晨推開窗看見外面溫暖如春還有些意外,旋即想起這裡是仙遙島,嶽纖靈纔對自己搖了搖頭,回頭看着還在香甜睡着的浣浣,輕聲輕腳的又關上窗,自己先走到了外面。
她素來這個時間都要醒來,便是昨日那樣勞累也耽誤不了。才一出門,就看見兩個面容清麗的侍婢守在門外,見到她紛紛鞠躬,“嶽姑娘。”
嶽纖靈也沒有什麼可倨傲的,點頭回應了一聲。
之後其中一人又道:“少島主吩咐了,二位姑娘什麼時候得空了他便過來,陪二人姑娘在島上看看。”
這是昨日宴桌上說過的,嶽纖靈自然記得,於是回答:“勞煩代我謝過少島主,我師妹尚未歇息過來,今日恐怕還是不必勞頓少島主。不過可否引我過去見少島主,我需探一探他的脈搏。”
兩個侍婢自然莫敢不從,其中一個留下來等着浣浣醒來,另一個直接帶路領着嶽纖靈走向青夙的院子。
能留在青流和青夙身邊的人自然心智不低,不過這麼短的時間也看出了嶽纖靈的身份,自然對她沒有不恭敬的。
這時青夙也已起身,正在用茶,就看見一個外在外面做事的小廝走進來,低聲在婀娜耳邊說了幾句話,然後婀娜就皺了皺眉,揮手讓小弟子下面。
感覺不是一般的事情,青夙放下茶杯盯住婀娜的眼睛,“什麼事情?”
在說與不說之間只是猶豫了一瞬,婀娜便坦然的擡起頭對上青夙的眼,笑答:“嶽姑娘到了,說要爲公子探脈。”
“如此。”青夙臉上的表情頓時轉變,只是好像自言自語的嘆了一句,然後也不吩咐婀娜,直接自己就走了出去。婀娜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識的咬了咬嘴脣,最後還是跟了上去。
嶽纖靈正在前面花廳等候,院子裡的人沒得到吩咐之前也不敢直接讓她進去,但還是畢恭畢敬的上了茶水點心,請她稍微等待。
嶽纖靈便坐下耐心的人,時不時喝一口清香的茶水,隱約還能感覺到站在外面廊下的小廝對自己暗暗的打量。不過這種打量只是單純的好奇,她也沒有在意。
不過一會兒,青夙就出現了,看她的目光依舊是溫柔繾綣,卻又不至於讓人覺得太過癡纏。
嶽纖靈在心裡默默嘆息了一聲,然後便站起來,“少島主。”
“辛苦你這麼早就過去,其實不必急於一時。”青夙走進來說。
嶽纖靈餘光瞥見跟在他後面眼神有些微妙的婀娜,轉而笑道:“我不過忠人之事,少島主不必擔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