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到門主傳信讓自己過去的時候,嶽纖靈就有一種很不好很不好的感覺,心陡然跳得飛快。待她走到門主處,就看見了許多不該聚集在此的人。包括莫邪、朗煥、秋嬋長老還有易行長老,每一個人都面色凝重。
嶽纖靈心跳更加快,立時就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不過衆人面前還是強忍着走到門主旁邊靜靜站定。
在她之後,蜃羅門這一輩深得倚重的弟子也都來了,禹景寧、娥藍、墨雨等等。甚至到了最後,連音簾和青搖都來了。越是如此,嶽纖靈心中越是起伏,緊緊抿着脣一言不發。
看樣子全部人都來了,一直閉目養神的門主才緩緩的睜開眼,目光在衆人身上一一流過,在嶽纖靈身上稍稍停頓了一下然後又轉開,“我方纔收到了井森的傳書,其中的內容涉及重大,所以讓你們前來也是爲這一件事情。”
秋嬋長老和易行長老此時的臉色都不好看,井森身爲夜星軒的弟子卻傳書門主而不是他們,的確是傷及顏面的事情。
只是眼下誰的顏面都不重要,門主看也不看他們,只是說,“冥骨要做什麼事情,這一次終於讓我們得知。若真讓他做成,這世間也就徹底毀了,所以我們必須盡力阻止,無論代價多麼大。”
隨後,門主顧不上任何驚訝不解的表情,把事情娓娓道來。
所以陽逆陰行,是一卷孤本殘頁上有寥寥片語記載的一個法訣,甚至無人知道是真是假,但是冥骨眼下做的卻就是這個法訣。這個發訣可以讓殤亡的人重回世間,也會讓世間的人永入輪迴,所以稱爲“陽逆陰行”。
嶽纖靈之前只隱隱聽說過這個發訣,現在卻有一種非常不妙之感。冥骨想在桃源秘境做法,恐怕也有別的深意。這件事情無論如何都是要阻止的。
“這一次,該徹底的了結了。”門主也不多言,擡手對所有的人說,“我也傳書告訴其他宗門,你們各自準備前去桃源山。”
從門主處離開,嶽纖靈走到門口忽然想到井森,心中猛然一凜,再去看其他的人,似乎都沒有在意。可是井森既然在桃源山遭遇了冥骨,此時……
她不敢深想,只懷揣了一點兒自欺欺人的念頭,井森出自夜星軒,應該還是能躲閃自保的。
事關重大,面對桃源山冥骨之事誰也無心再起內部紛爭,都在準備同一件事情。
一夢千年,醒來不過朝夕,門主看着微醺的天色,微微眨了眨眼。
千百年來,她一直問自己一個問題,從始至終對明辜到底是什麼情分。最初她只是將他當作追趕的對象,要超越的目標。後來,水碧因他之故身死,而他也叛出蜃羅門成爲現在的冥骨。這中間經歷的時間太漫長,她已經忘卻了她的心,也忘卻了當初的情分,現在想來當時她到底有沒有愛慕冥骨,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所有人都說她一直追逐冥骨,但她知道並沒有。
走到外面,寬長的衣袖緩緩拂過迴廊裡的
柱子,上面刻畫記載了太多悲歡離合。她的長髮紛紛披散在背後,隨着風糾纏在一起。千百年過去,曾經的事情也都該過去了。迴轉過身,雙手牽起庸長的裙襬很快的走回去。這些事情已經束縛了她太久,已經夠了。
繁複庸長的襦裙被雪白簡單的衣衫替代,施翎隨手將長髮紮起,又走出院子。
“我和你一起。”灼灼梨花樹下,莫邪長身而立,眸光溫柔得好像掬住了整個春日裡最美的流光。
施翎緩緩而笑,走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脣光晶瑩,“你和我一起。”
當年與明辜再多同門情誼,也早就消散在了時間與冥骨之間。
桃源秘境之外,人跡罕至。
嶽纖靈反手看着靜靜躺在手心裡的紅色憑欄草,這株有靈性的草助她度過了太多次危難,而現在卻要徹底消逝,不是捨得,卻不得不捨得。
小紅彷彿懂了她的心思,柔軟的纏繞上她的手指尖輕輕摩挲,片刻之後就重新安靜的躺回她的手心不再有任何動作,好像一株再普通不過卻只是紅色的憑欄草。
嶽纖靈深吸了一口氣,單手捏決將憑欄草煉化成一道灼目璀璨的紅光。光在她手心中緩緩升起,左右輕輕晃了晃,然後纏繞上她的手指尖緩緩沁入身體。
“多謝。”嶽纖靈握住自己的手指,緩緩合上眼睛低語,“我必不辜負你。”
嶽纖靈另一隻手上,卻握着一隻有些陳舊的玉瓶,顯然玉瓶是曾經屬於她的,不過在井森受傷的時候她給了他。而現在,玉瓶孤零零的落在地上,卻看不見主人的半點兒蹤跡。
捏緊玉瓶昂起頭,嶽纖靈深吸一口氣,眼角晶瑩一閃而逝。她連悲傷的時間和資格也沒有,只是不知道井森在最後在想些什麼,在什麼樣的情況下留下了這個再尋常不過的玉瓶。
其實在傳書回蜃羅門的時候,井森已經差不多知道自己會落得怎樣的下場。可是知道又怎樣呢,還是一樣要去做。爲蜃羅門和長老做多年事情,他從來不敢低估任何人,更不敢低估冥骨,可是依然毫無用處。
在冥骨的靈氣將他籠罩的一刻,他唯一慶幸的就是已經將傳書送了出去,要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
冥骨就站在不遠的地方,衣裳烈烈,閒庭信步般往前走了幾步,一點兒也不急着出手。
雷霆萬鈞的靈氣強壓在身上,逼迫着井森擡不起頭。他從不覺得自己是多麼磊落自尊的男人,但現在卻不想跪下,執拗的撐着身子強站在原地,薄薄的嘴脣崩得蒼白,宛如一條筆直的線。
“你是夜星軒的弟子。”冥骨很有興趣似的打量着他,手指輕輕釦着自己的下巴,“竟然是夜星軒的弟子,這麼有骨氣做什麼?”
一行細細的血絲自井森嘴角靜靜流淌下來,他的臉上掛着譏誚和嘲諷,目光灼灼,“我有無骨氣與是不是夜星軒弟子沒幹系,反而是你,明辜師伯……你……”
很奇怪
,這個時候井森忽然明白了冥骨一直以來做的所有讓人不解的事情,可是越明白卻越覺得不能認同。
冥骨眼風微微一變,毫不猶豫一劍過來,直接將井森雙腿齊膝截斷。井森整個人直接狼狽的撲倒在地上,蒼白俊美的臉上全是灰塵,劇痛更是讓他冒了一頭一臉的冷汗,可是卻連一聲呻【吟也沒有發出來。
“真愚蠢。”冥骨一隻手指輕輕拭去劍身上微末的血,緩緩一步一步走過來,另一隻手單手捏訣。
井森只覺得神智忽然恍惚,很多事情不受控制的在識海中一一閃爍,其中最多的就是有嶽纖靈的畫面,她的一顰一笑皆在識海中清晰分明。
冥骨當面窺測了井森心底所有的隱秘。
意識回籠,井森已然氣若游絲,冥骨對他用的秘術在知道他所有的事情同時也徹底的毀了他的神魂,會讓他徹底泯滅。
一縷深紫中透出絲絲黑氣的流光飛快的回到冥骨手指尖,他垂下手對井森不屑的冷笑,“原來是爲了嶽纖靈。不過一個羸弱得不能再弱的女修,竟然讓你和風暗胤都如此,真是我小看她了。”
已經處於半昏迷的狀態,但是陡然聽到嶽纖靈的名字還是會有反應。井森憑着感覺從玉佩中拿出一隻小小的十分圓潤的玉瓶。這隻玉瓶被他常常把玩,瓶身十分溫潤動人。
冥骨卻走近,毫不猶豫將一隻腳踩在他的手上,玉瓶立刻滑了出去。他居高臨下冰冷的打量着井森,“剛纔我還有心將你收爲己用,也是可惜了。”
“你……”井森憑着最後一絲神魂的支撐擡起頭,模糊不清的臉上依然是明顯清晰的譏誚,“明辜,你以後就會知道自己多可悲了。”
說完,他便低下頭悄無聲息,最後留在世間的一息之間,只想着唯一入了他心的那個人,不肯再分出半分想別的人事。這樣的人世,他自覺是很好的……
垂首看着井森在腳下一點兒一點兒徹底消失無蹤,冥骨眼中沒有一絲一毫的動容,反而不在意的碾了碾腳下的塵土,彷彿要甩掉什麼骯髒的東西一般。然後他回頭看向峰頂,自言自語道:“時間不多,來不及了……”
夜星軒,從來都是蜃羅門永不爲外人所知的存在,遊離於流火軒和回春軒之外,承當了所有的黑暗和污穢,是永遠生於黑暗泯於黑暗的地方,無論是身份還是殤亡都不會得到任何人的憐憫同情,甚至連一塊小小的石碑也不會留下。
數百年前,井森只是爲了活下去,身份和石碑他都無所謂。他的天分有目共睹,成爲夜星軒第一的弟子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只是誰都不會想到,他自己更不會想到,卻會終有一日以這樣意外又合情的方式殤亡。
只是那一日蜃羅門的後山,重傷時候看見那樣一個面容冷淡的女子走到面前,便是他的一眼執念,至此不可脫解。明知這一趟是飛蛾撲火,卻也樂意前往,縱萬死而不悔。
這是井森,最後的歸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