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微發亮,但日頭依然未從地平線上跳轉出來,只是空氣中隱隱透帶着白晝特有的朝氣。遍地依然是散碎嶙峋的亂石,十分荒蕪。上一刻還趾高氣揚的溫汕已經倒在地上不知生死,瘟虎倒在旁邊苟延殘喘。
浣浣目光流轉,極慢的落到憑空出現的男子身上,恍若不信,用力的眨了眨眼睛,但那個人依然長身玉立,對她淺笑盈盈。浣浣眼前一片朦朧,只覺得看什麼都彷彿隔着一層霧氣,他知道那其實是自己的眼淚。
“浣浣。”
不同於一般男子略顯低沉的聲音,這個入耳的男聲很清涼,像是碎裂的冰雪,彷彿墜落在心尖之上。
多年不見,雪原明華太子風姿不遜當年,只讓人目不轉睛自慚形穢。他此時正向浣浣伸出手,傾城面容在初生的朝陽下彷彿發光。
浣浣只覺得不僅眼前模糊,連嗓子也好像被沙泥堵住了,沙啞得半個字也說不出口,只怔怔的看着他,
她既不過來,明華便直接走了上來,穩穩握住她的手,然後依然看着她笑,好像開了一眼的花,“我來了。”
看着朝陽從東邊升起,深夜裡的寒意也漸漸退散而去。嶽纖靈自回來開始便一直未曾言語,只看着篝火似乎進入了冥想。譚墨見過風暗胤手持孤雪劍,也有所頓悟,同樣坐於篝火邊默而不言。
不過二人也不能一直滯於城外。嶽纖靈漸漸想得明白,擡眸就見譚墨身上流光四閃,竟到了升階的邊緣。雖然嶽纖靈一時不明譚墨一夕之間爲何會修煉如此神速,但此時事關重大,她便即時在譚墨周圍張開禁止爲她護法。
此地不是蜃羅門,不遠處又有不知深淺的明珠樓,嶽纖靈護法十分警惕,若這時候出了分毫差錯,便是幾乎要毀了譚墨。她在這裡,便是絕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的。
這也是他和譚墨氣運不俗,直到譚墨升階穩固也沒有發生意外,讓他的修爲更進一步。這一次升階成功,同時也讓譚墨劍意更高一層。
見一切穩定,嶽纖靈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撤去了禁止,對譚墨露出欣慰笑意,“師弟,恭喜。”
譚墨雖然爲人淡漠,但也能明白風暗胤提攜己身全因嶽纖靈之故,便微露感激之色,“多謝師姐。”
嶽纖靈不明所以,只當譚墨爲護法一事像自己道謝,便含笑點頭。
既然事了,嶽纖靈又想起此前的謀算,自己從玉佩中取出許久不用的木簪綰在雲髻之上,面容瞬間變了另一個全然不同的人。
譚墨到底是爲蜃羅門門主和莫邪軒主一同看重的人,見狀一點兒也未露出驚奇,只開口問:“師姐如何打算?”
“明珠樓之事已經有些眉目,餘下的事情也不是隻你我便能處置的,且在城中等着吧。”她在外走動頻繁,如今換了面貌便不會被人察覺,譚墨卻是第一次下山,幾乎無人認識,便是不做掩飾也無礙。
謀算一事,譚墨自覺不如嶽纖靈,便默默聽她安排。兩人進了小城,就在一家小小客棧落腳,靜待蜃羅門來
人。
足足過了半日,浣浣才慢慢反應過來,疑惑的看着站在自己身邊的明華,目光下移到兩人握在一起的手上,臉上又漸漸泛紅,默默不知該如何言語。
“記得你之前言笑晏晏,怎麼今日見了我卻一句話也沒有了?”明華感覺到她的目光轉過來,饒有興趣的打量着問。
浣浣不去看他,只是低垂着頭看着地上,輕聲細語的說:“明華,你怎麼會來這裡?”
“我來這裡,自然是尋你的。”明華握着浣浣的手輕輕說,眼睛眨了眨,眼尾露出撩人的華光,好像是一朵飛過的桃紅花瓣。
浣浣不知該說什麼,低頭看着明華墨色的衣襬,“女皇竟允你出來了?”
因着浣浣之話,明華也想起曾經諸事,笑容微微變冷,沉眸看着浣浣,“我早不是當年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小,陛下自然不會過多幹涉於我。”事實上,如今雪原早已被雪狐一族一統,不過這些事情明華也不想一一告訴浣浣,畢竟過程十分血腥,他也不願讓她知道。
浣浣卻不是當初不諳世事的少女,聽着明華這麼說便也能想到其中波折,岔過話題道:“我們要早些回蜃羅門,我不知道師姐和譚墨在那邊情況如何,明珠樓情況不簡單。”
這一次從雪原出來,浣浣便是明華的唯一目的,所以她說什麼他也順着,只待時機成熟便……
低頭看了看浣浣線條細膩的側臉,明華微微一笑,他也不急,打草驚蛇便不美了。
嶽纖靈和譚墨在城中蟄伏了足足三日。嶽纖靈不敢妄動,只是每到日暮就到坡地附近遙遙看上一眼,她帶着木簪改變了容貌也不擔心被人發覺。譚墨有自知之明,又不清楚情況,便在客棧中靜靜等着,只是黎明時候悄悄走到城外隱蔽的地方練劍,餘下的時間都待在客棧裡不外出一步。
第四日正午,蜃羅門終於派來了援手的人。開客棧尋嶽纖靈的是浣浣,本來這一趟不該她再來這裡,不過她自己求了門主便又重新回來了。
開門之後嶽纖靈一眼看見的不是她,反而是站在後面一步的明華,也微微愣了一下。不過到底不能站在門口說話,嶽纖靈便讓開讓兩人進來,並同時關上了門。
“師姐,朗煥師兄帶着另外五位同門都在城外等待。”浣浣似乎唯恐嶽纖靈追問明華,搶先開口說。然後她就觸到嶽纖靈瞭然的目光,微微漲紅了臉。
嶽纖靈自然不會去爲難自己的師妹,微微一點頭就看向站在後面十分從容淡定的明華,似笑非笑道:“明華太子,許久不見了。”
在嶽纖靈這位極讓浣浣敬慕的師姐面前,明華也不敢託大,一聽見嶽纖靈與自己說話立刻微笑回答:“雪原一別,與嶽姑娘的確許久不見。”
嶽纖靈雖然有心問一問明華之意,不過顯然明珠樓一事更加緊迫。她便只是淡淡看了明華一眼,萬事來日方長。
事不宜遲,嶽纖靈便帶着譚墨和浣浣出城與朗煥匯合。這一次門主也十分看重,將幾個得意弟子都遣了過來。除了朗
煥,還有與嶽纖靈相熟的禹景寧和墨雨。
“朗煥師兄,此次事情古怪。”嶽纖靈與幾位同門一一見過,然後便將自己探查的事情低聲告訴朗煥幾人,不過她最後的猜測卻沒有說出來,到底她自己也覺得聳人聽聞,不敢隨意與人言明。
朗煥聽完便回頭去看了一看另幾個同門,又回顧嶽纖靈,“師妹的意思,我們什麼時候動身前去明珠樓?”
既然朗煥已經問了,嶽纖靈也不扭捏,便直接說:“白日行事多有不便,依我之見還是入夜行事便宜。”
“就依師妹所言。”朗煥點頭,不過這一次也不是單因爲是嶽纖靈所說,在大事之上朗煥也是會權衡的。
主意定下,嶽纖靈也不再對着朗煥,直接越過他走到禹景寧和墨雨面前,笑看着兩人行了一禮,“還未來得及恭喜師兄、師姐。”前不久禹景寧和墨雨終於結成伴侶,也是蜃羅門一樁喜事。
墨雨在外人面前一貫冷傲,不過她和嶽纖靈的關係不淺,聽了她的話才露出笑意,輕輕點頭示意。
此次嶽纖靈出門也沒帶些許東西,想了想就從玉佩裡取出一隻精緻的玉瓶遞到墨雨手裡,“這是我昔日煉製的一瓶藥丹,可解天下多數藥毒,就當做我與你們的賀禮。”
也下來了親手煉製的藥丹,蜃羅門中人都知道,如今可是十分金貴的東西,尋常不能求得。墨雨也不和他客氣,含笑收下了玉瓶放在自己的玉佩裡。
入夜,只有浣浣和譚墨留在城外,明華自然守着浣浣,嶽纖靈和餘下五人便一起前去明珠樓。
這一回卻與嶽纖靈之前兩次前來全然不同,遠遠看去只有零星燈火,並不見曾經燈火輝煌的景象。
“師兄,我先去探一探那個吳葵,這邊的事情都交給你。”嶽纖靈有些心急的在朗煥身邊輕輕說。
朗煥回頭看了她一眼,似乎已經看出了她有些事情在瞞着其他人。嶽纖靈對他的目光不躲不閃,就這樣與朗煥對視。
“師妹一切小心。”最後朗煥終於妥協,轉開目光淡淡說道。
得了應允,嶽纖靈再不耽擱一刻時間,幾個起落就消失在夜幕之中。朗煥則帶着另外五個師弟妹前往主樓一探究竟。
這一次嶽纖靈明顯感覺到了熟悉的靈氣,直接奔着靈氣而去。看着她面上一片平靜,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手心裡已經沁出了細密的汗水。
她又落到了曾經被兩個明珠樓弟子阻攔的閣樓前面。這一次門口並沒有人阻攔,樓裡隱隱散發着燭光。嶽纖靈只在門口稍稍停了一下,便直接走了進去,今日她一定要將這些事情弄清楚。
閣樓中沒有旁的人,嶽纖靈一眼就看見了站在桌案後面的男子,他臉上仍然帶着一張面具。
嶽纖靈呼吸有些急促,定定的看着吳葵,然後開口,“你到底是誰?”
這句話,卻是嶽纖靈和吳葵一起說出來的。
說完之後吳葵自己也愣了一下,然後像是想到了什麼,輕輕摘下了臉上的面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