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沙走石,一時間山腳之下宛如颳起了一陣颶風,混亂的氣息讓人什麼都看不清楚。阿肆如今的修爲並不懼於這些尋常的沙石和颶風,只是眼下發生的事情卻讓他有一種如臨魘術的錯覺。他記得凡麒來找嶽纖靈是爲了風花雪月之事,卻不知如今刀劍相向是爲哪般?
凡麒的劍,堪稱甚少出鞘,但每一次出鞘卻幾乎沒有無功而返的時候。嶽纖靈在看見一陣寒芒襲來之時,卻有些恍惚,好像看見了多年前風暗胤手中凌寒料峭的孤雪劍,竟躲也沒有躲,凜冽的劍氣斜擦她肩頭而過。
一擊之後,凡麒的劍就垂了下來,一雙眼眨也不眨的盯着嶽纖靈,語氣說不出的深寒冰冷,“你竟不躲?”
“我也沒有想到自己會不躲。”嶽纖靈反應過來,垂眸看了一眼自己堪堪被流出幾縷血絲的肩膀,然後平靜的看着凡麒。剛纔她已經將當年事情和盤托出,凡麒一劍之下竟然沒有重傷她也是不易。
站在不遠處的浣浣知道實情,已經急迫得快呼吸也不順暢,但見嶽纖靈無事也不敢貿然上來。初來的阿肆更是不明所以,也不能走上來說話。
凡麒一寸一寸看着嶽纖靈,回想着昨日初初見到她的心緒起伏,再想到昨夜感覺到的溫柔,這一切卻在頃刻間轟塌。若非眼前這個女子,他的人生卻不會是如今這般。他心中分明知道,卻連剛纔盛怒至極的一劍也下意識的收住,本心不想真的傷她分毫。如他之前所言,曾經對溯月、如今對嶽纖靈,便知道並非本心卻鬥不過本心,這是他無法控制的事情,哪怕這一刻他竟仍在妄想嶽纖靈只是誆他。
垂着佩劍深深吸了一口長氣,凡麒倏地露出一個冷笑,卻不知是對自己還是對嶽纖靈,聲音亦是冰冷,“你解我明溪谷熱疫之危,今日【你我兩清,若他日】你再現身明溪谷,殺無赦。”
目視着眼前一身蕭索的男子,嶽纖靈也知沒有旁的話再說出來,張了張嘴到底沒有說出半個字,只是微微垂首向他鞠了一躬。
此間事了,浣浣急匆匆跑過來,先是警惕的看了凡麒一眼,然後擔心的上下打量嶽纖靈,壓低了聲音問:“師姐,你有沒有事?”
“無事。”嶽纖靈此時並不想說話,但到底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站在原地不動如山的男子,這才轉眸輕聲說,“我們走罷。”
只是兩日時間,浣浣已經在明溪谷待得難受之極,此時聽聞可以脫身當即不再說話,也不再回頭看一眼。不是她無心,便是嶽纖靈當初做了那般的事情,但她是她師姐,所以她自然還是對凡麒傷了嶽纖靈這件事情怨怒的。
直到嶽纖靈和浣浣離開,凡麒也站在原地沒有動一下,宛如一座山一般定在那裡巋然不動。阿肆等了又等,纔打定主意走上來,也不近身,只是看着凡麒,聲音微沉:“當年的事情,與嶽纖靈有關?”
若說最瞭解凡
麒的人,當世非阿肆莫屬,也正因如此才讓他一下就猜到內情。若非如此,凡麒是絕不可能對嶽纖靈出劍的。
“你先回去,我稍後回去。”凡麒終於說了一句話,卻沒有擡頭看阿肆一眼。阿肆也不再過問,只是從他身邊走過去,心裡知道這時候說什麼都不可能讓凡麒放下,這件事情只能讓他自己處置。
今日的天氣本就陰鬱,天空中已經堆積了許多烏雲,壓得很低,只是一直不肯化爲雨滴。也不知是不是嶽纖靈剛纔的洗滌觸動了雲幕,簌簌的雨終於落了下來,有小變大,漸漸成爲傾盆大雨。凡麒仍然沒有動,也沒有捏訣避雨,只是整個人被雨水紛紛淋洗,遠遠看去好像和雨水融爲了一體。
他的百年寂寥終於有了結果,但他卻對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生不出半分恨意,甚至……心中依然只要想到她就覺得柔軟,只能記得她樹下的面容和眼眸,彷彿已經深深刻入心魂一般,揮之不去。
離了明溪谷之後,嶽纖靈就不能再往前趕路,這一次驅除熱疫又一次耗空了她的靈氣,即便有憑欄草在手,她仍要好好休養回來,不若如此日後靈氣便要徹底損傷不能回原。浣浣自然知道這一點,走出明溪谷的範疇立刻尋了一家小小的驛館入住,還想着嶽纖靈此時心境必然是不想旁人看見,於是體貼的與她分住了兩間屋子。
事實的確如此,嶽纖靈對牽連凡麒這件事情無法釋懷,便是說出來甚至已經了結也一時不能釋然,只是身心俱疲,一進入屋裡便倒在牀上沉沉睡了過去,卻又睡得極不安寧,總是深皺着眉好像陷入了無邊的夢魘之中。
到了午夜,嶽纖靈屋子的窗便忽然無風自開,輕輕的沒有發出半點兒聲音。這樣大的變動,卻既沒有驚醒嶽纖靈,也沒有驚動到一牆之隔的浣浣,只因來人修爲太高,已經徹底將自己的痕跡抹去。
自窗前輕輕踏空而來,風暗胤落到牀前依然沒有發出半點兒聲音,只是藉着月光看着嶽纖靈閉緊的眼和皺成一團的眉。不過須臾,已經俯下身伸手覆在了她的臉頰上。
他的手並沒有太高的溫度,甚至微微發涼,好像初冬的雪花,然而剛一落到嶽纖靈的臉上,就讓她慢慢的舒展開眉,彷彿從夢魘中脫解出來。
風暗胤默不作聲,只是維持着這樣一個極爲彆扭的姿態,一點兒也沒有疲累的感覺,滿眼只是一片如湖的寧靜甚至是溫柔。嶽纖靈在明溪谷做的事情,包括與凡麒的糾葛和當年的事情他已經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每想到都覺得字字錐心,只恨他如今只能無力的回想,卻不能爲那時的嶽纖靈做半點兒事情,只讓她自己獨自掙扎甚至受傷犯險。
他幾乎在這裡待了整整一夜,只是慢慢挨着睡牀單膝跪下,依然一手貼合在嶽纖靈的臉頰上,另一隻手撐着地維繫着自身。窗外月色照進來,給他和嶽纖靈一起籠上了一層清冷柔軟的霞光。
直到天色終於慢慢變亮,月光和星光漸漸感覺不到,甚至窗外漸漸人聲喧譁,風暗胤終於極慢的收回自己的手站起來,又垂眸看了看嶽纖靈,俯身在她額心落下輕輕一吻,然後如來時一般踏空而去。
嶽纖靈醒來時怔了怔,恍惚覺得彷彿有人在自己身邊溫柔的守過,臉上似乎也有着不一樣的溫度。她坐起身有些呆滯的望了一眼窗,又伸手輕輕覆在臉頰上,最後落寞自嘲的輕輕笑了一聲。
被熱疫籠罩的地方不止晶城和明溪谷兩處,不過旁的地方都不是十分嚴重,範圍也不如這兩處這麼廣大,所以剩下的事情嶽纖靈和浣浣都可應付,便一一走過所有熱疫漫延的地方,漸漸驅散了這場熱疫。
在這一個月中,嶽纖靈也又見過了許多的人,甚至見過許多從不曾見過的各宗門修煉者,心境也隨着一日一日的奔走重新回覆平靜。她對熱疫是最瞭解的人,見得越多,心中卻越是覺得驚駭,這樣的熱疫並不似天災,反而好像有人惡意爲之。至於能做這件事情的人是誰,其實她心中都已經有了大體的猜測。
走過最後一個被熱疫覆蓋的地方,嶽纖靈已經心中有數,只是有些話卻不能隨意說出來。她與浣浣在外多日,結了這場熱疫就準備回蜃羅門去。不管事情如何,她和浣浣這一次的所爲足以讓秋蟬長老對兩人不敢輕舉妄動,而她還有許多事情需要與門主好好說一說。
這最後一個被終結熱疫的小城與蜃羅門距離甚遠,即使馬不停蹄也要走上幾日才能回到蜃羅門中。嶽纖靈有些心切,所以少不了走寫荒野小路,到了夜晚露宿的事情自然也少不了。浣浣一路跟着她早就習慣了這一切,找好了地方就蜷縮成一團在一棵大樹底下沉沉睡着,一點兒也沒有曾經有過的嬌氣。
嶽纖靈在旁邊燃了一堆篝火,自己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動着火堆,心裡卻還在反覆回想熱疫有關的事情,眉也時而輕輕蹙起。不過即使如此,她也沒有忽略周圍的一絲異樣。
午夜剛過,嶽纖靈就感覺到了一股不尋常的靈氣如一條蛇一般慢慢逼近。這種緩慢並非試探和謹慎,反而是另一種十分讓人生厭的挑釁和惡意的戲弄。嶽纖靈不必再深想就憑着靈氣料到來人是誰,心中凜然,想也不想就回頭叫醒浣浣。
浣浣自夢中醒來,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只是茫然的看着嶽纖靈,“師姐……”
“走。”嶽纖靈只對她說了一個字,甚至連解釋的時間也沒有就直接一章將她送出去,即便如此她也不知對方會不會阻攔。畢竟修爲相差懸殊,對方若有意不讓浣浣走脫,她也沒有任何辦法。
眼看着浣浣被自己送走,嶽纖靈在心裡緩了一口氣,轉過身站起來木然的看着靈氣漸近的方向。冥骨的出現在她意料之中,只是當看清楚冥骨身邊站的人時,嶽纖靈終究還是吃了一驚,“是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