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積壓在天空中的雲層比前一日更厚密,彷彿要將整個穹頂壓下來。舊宅外有一棵十分高聳的菩提樹,嶽纖靈熄了篝火在菩提樹底下站定,也不知想到了什麼,伸手輕輕拂過菩提樹的樹幹,幾乎無聲的嘆了一聲。
“我先進城去探一探究竟,你在這裡保護雙夕。”知道浣浣就站在後面,嶽纖靈不回頭直接就說。
浣浣理所應當的點頭,“師姐放心,我會看好雙夕。”
這一日,雙城依然四門緊閉,無出無入。嶽纖靈匿身在城門前停了一會兒,感覺到城中氣息很是混沌,微微皺了皺眉,但這樣的情形還不至於讓她退縮。
側頭稍稍想了想,嶽纖靈就乾脆捏了一個發覺,然後點足而起,縱身越過城門。她之前猜到沫兒若是真想將雙夕徹底逐出雙城,必然會在雙城周圍設下禁止,所以纔會捏決。然而讓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雙城周圍覆蓋的禁止會如此強悍。
感覺到面前一股極爲強大的靈力,嶽纖靈懸於半空中疾退出數尺才堪堪停住,因無防備,只覺得胸口頓時積鬱了一口熱血,一直翻滾彷彿要從喉中噴涌出來。
這是任何人都始料未及的變故。嶽纖靈無奈緩緩落在地上,看着地面微微有些龜裂的土地又狠狠皺眉,事情似乎一點兒也不像她之前想像的那樣容易解決,她有些託大了。
情況有變,再逗留下去也毫無用處。嶽纖靈停在原地負手看着緊閉的黝黑城門,同時也等待着胸口的血氣不再翻滾,看來這件事情她還要和浣浣、雙夕好好謀劃一番纔是。
剛剛就在嶽纖靈妄圖越過雙城的時候,昏睡未醒的沫兒卻陡然張開了眼。不過一夜,她的臉色卻比昨日更蒼白,像半透明的琉璃。
沉了沉氣,沫兒就扯動嘴脣,冰冷道:“讓女將即刻來見我。”
幾重幔帳之後立刻有一個端莊的女聲回答“是”,然後急匆匆又輕輕退出去。
沫兒整個人仍然昂躺在鋪着雍容狐裘的雕花大牀上,好像剛剛做了極辛苦的事情,極睏倦的重新閉上眼,一聲聲沉重又艱難的呼吸。
須臾,另外一個端莊的女聲隔着一重幔帳小心翼翼的問:“沫兒姑娘,起身了可要我進來爲你梳洗?”
許久沒有迴音。
外面站着的女侍越發的不安,心跳快得很,好像要從嘴裡跳出來一般,但沒有沫兒的聲音,她卻連退下也不敢,就只能僵硬的站在原地,小心垂下頭嶇着幔帳後面依稀的人影。
“進來。”沫兒眼睛未睜,清秀的臉上還布着一些薄怒的痕跡,也不知最終爲何又改變了主意。
女侍起先如蒙大赦,但馬上又如喪考妣,輕輕應了一聲,然後自己伸手輕輕的掀起沫兒面前最後一重幔帳走進來。
姑娘喜靜這件事情,在城主府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如今這樣的情況更是整個城主府裡的人都不敢喧譁,無論在哪兒做什麼
事情都輕手輕腳,生怕驚擾到沫兒讓她動怒。
“溫水淨面。”耳邊捕捉到女侍走進來的聲音,沫兒眼睛也不擡一下的說。她現在的情狀並不好,脣色泛白,眼睫也微微顫抖。
女侍聽她的話不敢有違半分,只是在旁邊的架子上浸溼了面巾,然後一步一步靠近雕花大牀,在牀前卑微的跪下來,聲音微微戰抖,“給姑娘淨面。”
沫兒沒有說話,她現在一句多餘的話也不說。女侍對她的脾氣也還了解,見她不說話就伸出手極輕的將溫熱的面巾覆在沫兒蒼白剔透的臉頰上,也不敢用力,只輕輕如羽毛的掠過,只怕劃破她的面頰,這樣的事情之前是發生過不止一次的,那時的女侍下場讓人膽寒。
屏息爲沫兒完成了簡單的淨面,女侍就跪着後退下去,離得遠了些。但她也不敢隨便的說話,只安靜柔順的跪着。
這樣等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女侍沒有等到沫兒再說話,就知道無事,於是繼續跪着退到幔帳之後,心有餘悸的放下了手裡的面巾。
沫兒閉着眼躺在牀上有些不耐,嘴脣微微動了動,但還未出聲就聽見幔帳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蹙起的眉漸漸舒展開,接下來竟掙扎着坐起身來。因着長久躺在牀上,她的頭髮從來都是披散着,只是每日會讓人梳理一番,這一次起身卻讓長髮紛紛垂下來,滿滿的鋪在雕花大牀上。
昨日來過的女將走過重重幔帳來到沫兒牀前,最後一重幔帳掀起看見沫兒的樣子卻讓她狠狠一驚,然後纔想起禮儀一般跪下去,有些焦灼的開口,“沫兒姑娘,你……”
“計劃提前,不能再耽擱了。”沫兒無力的靠着牀柱,垂眼看着下首的女將,聲音冰冷,“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女將抵在地上的手用力的握成拳,頭也沒有擡起來,只是垂得更深,半晌之後道:“我明白。”
得到這個回答,沫兒終於好似滿意的慢慢彎了彎脣,這樣極淡的笑出現在她臉上卻顯得格外突兀。女將擡起頭正好窺見,心中微微一抖,又慌張的低頭退了下去。
眼看着女將背脊僵直的走下去,沫兒卻一言不發,只是看着華麗的幔帳重新落下,然後安靜的閉了閉眼。她沒有再躺下去,反而就艱難的維持着靠坐,舉起細瘦的右手在眼前看了看,蒼白得能明白看見青紫血脈的手腕上套着一條普通的紅繩,紅繩上綴着一面有些突兀卻象徵着無上權力的城主玉令。
沫兒眼看着紅繩上的玉令,看了很久,最後又慢慢閉上眼睛露出志得意滿的笑容。
舊宅周圍沒有別的人家,這附近也嫌少有人會經過。雙夕就和浣浣安靜的坐在院子裡,偶爾看一看在天上低低飛過的飛鳥,聽着孤單的鳴叫。
雙夕手裡握着從不離手的兩片銀葉,目不轉睛的看着葉子上清晰的脈絡,頭也不轉的對浣浣說:“這幾日天氣一直如此,也不知何時才能下雨。”
“誰知道呢?”浣
浣站在她身邊,卻對院子裡種的幾株桃樹很感興趣。舊宅里長久無人,所以這兩株桃花也無人料理,明明樹枝很粗壯,卻只零星開了幾朵桃花。
浣浣看着桃花有些走神,也不知怎麼就想到雪原皚皚不絕的大雪和雪中風華驚塵的男子,若是有朝一日她很想帶他來看一看這一樹桃花,讓他知道除了那一片皚皚雪色,外面也有許多動人的景緻。
即使沒有別的人來,沒有別的事情,雙夕和浣浣一坐一站卻也不知時光悠悠而去。一直到嶽纖靈熟悉的靈力近在咫尺,浣浣纔回過神,輕輕拽了一下雙夕的衣袖,“我師姐回來了。”
言畢,兩人一起擡頭看着門口,就看見嶽纖靈負手緩緩走來。
邁進院子,嶽纖靈就看見兩人一起看着自己,忍不住露出一個苦笑,垂下手看着雙夕,聲音有些愧疚,“我並未進城。”
今時不同往日,雙夕一聽她這樣說旋即皺了皺眉,將嶽纖靈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方纔問:“是否有了意外?”
“雙城周圍佈下禁止,十分強悍。”嶽纖靈也不瞞她,只如實的說,眉心有些鬱結的突起,“你撿回來的這位姑娘,的確不是尋常的少女。”
“我一直知道她很聰慧。”雙夕搖一搖頭,卻不在意的看着自己手裡的銀葉,嘴角甚至還有笑意,“其實這雙城給她也無妨,我本就打算回來將事情教給她就找一個地方好好陪着夫君和稷兒,只是沒想到她會自作主張。”
嶽纖靈一點兒也不懷疑雙夕這話的真僞,畢竟她知道雙夕曾經的性子,只是浣浣卻難掩忿忿,“怎麼能這樣便宜她!”
“誰也沒有說要這樣便宜她。”嶽纖靈安撫的在她肩上輕拍了一下,又看向雙夕,“只是事情是這樣卻讓我意外,有許多事情都要從長計議。”
“無妨,我並不急,就是耽誤了你和浣浣。”雙夕又重新坐下,繼續看着手裡的銀葉不再言語。
嶽纖靈對雙夕的態度只覺得欣慰,讚許的點頭道:“如此,我就再想一想如此越過禁止,這城我是一定要進的。”
浣浣在旁邊轉了轉眼球,又悄悄看向嶽纖靈,似乎有些話想說又怯怯不敢。她的樣子自然被嶽纖靈看見,直接就問:“有什麼話讓你這麼爲難?”
“我說了,成與不成師姐都別動氣。”浣浣有些雙手攏在袖裡來回的絞了絞,又對雙夕眨了眨眼睛,“朗煥師兄是我蜃羅門破禁止的第一人,師姐可以傳書讓他來幫一幫。”
果然嶽纖靈聽見朗煥的名字就微微沉了臉色,她是不想與朗煥有任何牽扯的,不爲別的,只是人情難還。雙夕雖然不知道究竟怎麼回事,但看嶽纖靈的臉色也猜出大概,也不在意,直接說:“既然爲難就再想一想旁的辦法,不急於一時。”
嶽纖靈有些不安的看了雙夕一眼,“如此,就容我一些時間,我不想勞頓旁人。”
雙夕對她很諒解的點了一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