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下議論紛紛的聲音越來越大,嶽纖靈只是餘光看了一眼面色鐵青的秋蟬長老,然後嘴角流露出一絲微弱的笑意,直接走到音簾面前,雙手輕輕捏訣解開魘術,然後適時的換上關切的眼神,“音簾師妹,沒事吧?”
自己施的法訣是什麼音簾自然一清二楚,此時也知道自己在衆人面前顏面丟盡,當下連話也不說,雙手捂住臉就奔下了高臺。
坐在上首看事情已經結束,門主這才諷刺的看了秋蟬長老一眼,有些相似莫邪的樣子懶洋洋道:“既然如此,今日的比試就到此爲止罷。”
“想不到嶽纖靈身子將養得這麼快!”門主的話音落下,秋蟬長老就接了一句,然後誰也不理拂袖而去。
門主卻也沒有理會她,依然坐在鑾座上笑看着嶽纖靈,對她輕輕讚許的點一點頭。她雖然不是錙銖必較的人,但對音簾這樣的弟子也實在沒有再教下去的意思。今日之事,若不是嶽纖靈脩爲尚在,那麼丟了顏面的便是嶽纖靈和她這個門主了。
蜃羅門從不缺乏聰明人,這一番明爭暗鬥早被衆多弟子看在眼裡,連帶着嶽纖靈回去的路上多了許多主動與她問好打招呼的同門師弟妹。
這也是嶽纖靈始料未及的事情,意外的同時也覺得心底感受到了那麼一點點兒的溫和。從來她只當門主和幾個親厚的同門是自己人,對於其他蜃羅門的弟子卻也總是隔着什麼,但如此一來她也漸漸生出了這裡是真正的家的感覺。
許是悶在屋子裡的時間太久了一些,嶽纖靈這會兒卻不怎麼想回院子,便自己走上了另一條通向後山的小路。
除非是冬日積雪,否則後山總有許多外門的弟子忙着挖草藥,今日也是如此。在這裡認識嶽纖靈的人不多,她也覺得自在,便滿後山隨便的走。
說起來,她與後山也有許多糾葛,當日她修煉《夏生雪》便是在這裡,不知不覺嶽纖靈就走到了當日修煉的山洞附近。不過她忽然就停下來沒有再走上去,隔着這麼遠她依然能看見有一個人倒在山洞前面,覆面朝下,也不知生死。
在原地思忖了一番,嶽纖靈終於小心的走上去,到底這裡是蜃羅門的範圍,能出現在這裡的也只有蜃羅門弟子,只是不知爲何會暈倒在這裡。
越走越近,嶽纖靈只覺得地上的人十分眼熟,待到面前看清楚身形,嶽纖靈又停了下來,一時間又遲疑起來。這個人不是旁人,倒是曾經有過些許糾葛的故人井森。
想起此前不甚愉快的經歷以及井森的身份,嶽纖靈有瞬間的猶豫。不過她的目光垂下,落到看起來毫無生機的井森身上卻到底心軟下來,低嘆了一口氣便捏訣落在他身上將他救了起來。
也是井森氣運不錯,在這裡遇到了嶽纖靈,或是遇見旁人或者嶽纖靈再遲疑一些,恐怕他還要吃更多的苦頭。探知到井森中了毒
之後,嶽纖靈便從玉佩中拿出瞭解毒丹藥塞進他口中,片刻就讓他恢復了意識。
醒來之後井森便自己坐了起來,環顧周圍環境有瞬間的茫然,但很快就驚醒過來,注意到自己身邊還有一個人。
嶽纖靈既然救了他,也就不在意他的敵意和戒備,只是拍了拍手站起來準備要離開,“既然毒解了就自己去療傷吧,你那些外傷要是不趕緊處理了也夠你在牀上躺一陣子的。”雖然剛剛救了人,但她面對井森還真是說不出什麼好聽的話。
剛剛清毒的身體渾然無力,井森也沒有勉強站起來,只是一條腿屈起來,右手垂搭在膝蓋上,也不知是諷刺自己還是諷刺嶽纖靈,“真想不到你會出手救我,我以爲你巴不得看着我不好過。”
“你大小是條性命,和我也沒有結仇,能救還是要救的,我可不希望以後還要承擔這種無謂的因果。”嶽纖靈冷淡的回答了一句,已經轉過身起步離開。
井森看了一眼她單薄的背影,鬼使神差的想到她前些日子受重傷的事情,也不知爲什麼就把一些本不該說的話說了出來,“既然你都說了不想承擔因果,我自然也不能白白承了你的情,你就不想知道我這次因何受傷嗎?”
嶽纖靈聽出井森話裡有話,心中忽然一緊,急急收住腳步回頭盯住他,目光凌厲如劍鋒,“你想說什麼?”
井森臉色很白,不是普通的蒼白,而是另一種彷彿沒有血液在身體裡流動的白,在陽光下看着尤其的匪夷所思。他又擡頭對嶽纖靈譏諷的笑了一聲,好像是故意的將聲音拖拉得很長,“我這一次受傷,還與你那個心心念唸的情郎有些說不清的瓜葛。”
嶽纖靈呼吸一滯,三步並作兩步衝到井森面前俯身不管不顧的拽住他的衣襟,與他四目相對,“你到底想說什麼?”
“真是愚蠢的女人,我才一聽到他你就亂了章法。”井森儘管被自己的衣襟勒得很難受,還是止不住嘲諷,斷斷續續的說,“我這一次出去本來只是探查些情況,怎麼想到會在碧海宗附近遇見他和那兩個走狗。哼!我中毒也是拜他身邊的走狗所賜……不過他也好不到哪兒去,看那樣子恐怕也活不久了。”
“你胡說!”嶽纖靈猛地甩開井森,她沒有控制力道,而井森又正是渾身無力的時候,所以這一甩竟然被甩出很遠,自己扶着胸口一個勁的咳嗽,甚至身上的一些傷口都因爲動作劇烈而再度離開,滲出來的鮮血將他身下的草地都染紅了。
好不容易纔恢復了正常的呼吸,井森一隻手撐着地想要繼續再譏諷嶽纖靈幾句,然而他擡起頭才發現,原處早就不見了嶽纖靈的蹤跡,甚至以他的眼力已經看不見嶽纖靈。
再次想到嶽纖靈前些日子被重傷昏迷被況晶藝帶回來的畫面,井森乾脆放鬆身體往後輕輕的躺在了草上,眼看着湛藍的天空,俊秀蒼
白的臉上依然浮現着諷刺不屑的笑容,低聲的呢喃,“真是愚蠢的女人……不過,風暗胤倒是讓人羨慕啊……”
一路從後山跑回自己的院子,一直到走進看到院子前面的梨樹,嶽纖靈才慢慢緩下速度,有些茫然無措的站在了原地。剛纔她只是憑着一股衝勁跑回來,但是跑回來她又能做什麼?風暗胤如今與她已經毫無瓜葛,便是真的受傷或者中毒,和她也毫無關係了。她如果再與他有所牽連,恐怕還要連累蜃羅門。
嶽纖靈的腦袋還能很清楚地分析出這些內容,然而雙腿卻好像不聽使喚似的,換了另一個方向,這一次走的卻是下山的路。
理智分析得再多,她聽到風暗胤的事情的時候卻也冷靜不下來,只能憑着自己的本心,她一邊走一邊這樣無奈的想着,這是最後一次了。然而這樣的話說完,她自己都是不能相信的。
出來得太過於倉促,嶽纖靈什麼也沒有準備,好在玉佩都是隨身帶着的,所以路上也沒有什麼阻礙。她從未去過碧海宗,只隱約知道它的大致方位,就只能一邊走一邊問,走得很慢。
就在她離開蜃羅門一個時辰之後,這件事情也就被門主得知。停下正在歸類草藥的靈巧手指,門主轉頭看向單膝跪在她面前的井森,狹長動人的丹鳳眼微微眯起,聲音疏淡卻透着一股咄咄逼人的凌厲,“這件事情你不是該去告訴長老,爲何先要告訴我?”
井森身上的傷只是經過極簡單的包紮,並沒有仔細處理過,聞言仍是低垂了眼望着地面,聲音冷淡,“我欠了嶽纖靈一個人情,就當還了她的人情,想必門主會爲她遮掩。”
“你很聰明。”門主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句話,只是隱晦的讚了一聲,收回目光繼續整理着手裡的草藥,“這件事情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井森自然知道門主不會輕易相信自己,但他該做的也都做了,便依言退下來。做完事情,他依然是夜星軒忠於長老的弟子。
而井森不知道同時也沒有人知道的是,門主在他離開之後也走出了洞府直接走上山巔。這裡雖然不是禁地,但識情識趣的弟子們也從來不會涉足,會來這裡是往往只有門主一人。
蜃羅門所在的山峰也十分高聳,山巔之上雲霧繚繞,入眼只是一片又一片氤氳潮溼的雲藹。高處素來風急,從四面八方吹來,糾纏着門主的衣裳和長髮。
門主的長髮很美,每一縷都柔順而閃亮,銀色的光從發頂一直流溢到髮尾,如雲如緞。
眼望着面前無邊無垠的雲霧,門主慢慢閉上眼睛,耳畔彷彿又傳來了多年前一個熟悉的少女聲音,“我就是喜歡他,爲了他我不要命也無所謂!”
昔時今日,幾多相似。
重新張開眼,門主絕美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悵然,也不知是爲多年前的人,還是爲如今的嶽纖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