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顏,你看,前面就是前朝大才子宋公明的老家,相傳他在四十歲致仕歸家之後,書法才真正大成,留下的宋公十碑與歐陽碑、柳碑並列,”說到此處,杜書呆的眼神都在晶晶發亮。
有一年未見的杜書呆,樣貌與當年大爲不同,八字鬍已經長了出來,頭髮留的老長,已經有些雜亂,由於常年的東奔西跑,面相成熟了許多,唯一不變的,依舊是那閃閃發光的眼睛。
‘慕文,你要小心些,我感到這裡有些不尋常。’
“不尋常,哪裡不尋常?”杜書呆左右望了望,是個還算是熱鬧的市集,撓了撓腦袋。
‘說不上來,只是——不對。’
“那不就行了,不過阿顏,李道長不是說你成仙去了嘛,怎麼又回來了?”
‘你不喜歡?’
“喜歡,當然是喜歡的不得了,這世上,誰都沒有阿顏對我好了,”杜書呆手忙腳亂的解釋,不過又感慨道:“不過阿顏你自從去過仙界,回來之後,也不罵我小傻子了,感覺、感覺有些不習慣呢。”
‘傻瓜,你再不找客棧,晚上又要露宿野外了。’
“哦,對對對!”杜書呆如夢初醒,連忙向四處打聽,結果得知這裡地偏,別說客棧了,就連住宿的人家都沒有。
“那該怎麼辦——”
“少年人,你要是聽話,我告訴你,前面那宋家莊正在召讀書先生,你要是聘上,不僅是有地方住,還有銀錢拿,豈不是美事。”說這話的,是一個躺在牆角上的人,頭上蓋着個大草帽,看不清面目,只露出兩個破爛的腳丫子。
“宋家莊,莫非就是宋公明宋公的老宅?”杜書呆激動的道。
“當然了,他們家裡召教書先生嘛,”那人回道。
“多謝兄臺告知,我這就去應聘!”
杜書呆興沖沖的走了,又過了片刻,夕陽下山,收攤關鋪,兩個賣貨郎推着板車走到了這個人附近,其中一個好奇道:“這人怎麼不回家。”
“別說了,他就是附近有名的瘋子,經常胡言亂語,最常見的,就是讓人到前面的宋家莊去面試教書先生,那宋家莊早在數年前就被山匪夷爲平地了,現在的那裡,就是一個屍窩——”
那人剛說完,蓋草帽的那位猛的坐起身來,露出一雙鬥雞眼來,直勾勾的看着對方,涎水直流,歪着頭怪叫道:“什麼瘋子,我不是瘋子,我是宋家莊的教書先生!”
“快走快走,”兩個賣貨郎被他這麼一看,汗毛孔都嚇的倒豎起來,趕緊推着小貨車走了開。
…………
而毫不知情的杜書呆在日落之後,明月將升之際,來到了對方所說的宋家莊,濃雲遮月,藤蘿野花都斂了行跡,一條小路走到了盡頭,便顯出莊子的輪廓,夜微黑,看不清具體模樣,只有門兩側的燈籠散着幽幽的黃光,有些陰森,又散發着熱光
“有人嗎,請問,有人嗎?”杜書呆拍了拍破舊的老門。
“誰啊!”
“小生姓杜,是來應聘這裡的教書先生的,這裡是宋家莊嗎?”
門‘嘎吱’一聲打了開來,隱約可看到一個低着頭的老婦,喃喃道:“進來吧。”
莊內沒甚燈光,人應該也都安歇了,似乎也懶的打理,雜草叢一堆堆,蛤蟆和知了的叫聲此起彼伏,在草叢的深處,還有類似於黑乎乎的長條形,就像是手腳之類的,不過杜書呆卻沒有注意到。
“聽說貴莊有當年宋公留下的十全碑,能否借閱一看?”杜書呆關心的問,書呆子嘛,對於藝術的追求一向是高於肚皮的。
“十全碑?有,先安排住下,明日就給公子你看看——”那老夫怪異的道,稍稍擡起頭,露出一張豁了的嘴,怪異的抽了抽。
杜書呆頓時心滿意足,也不在乎這裡環境的古怪了,先將那破了洞的小本珍而重之的放在牀頭,然後又打開畫軸,看着畫中的那個秀髮垂肩的女子,傻笑了好一陣子,這纔將畫軸放在牀邊,合衣入睡。
但是精神是滿足不了肉體的,到了大半夜,杜書呆的肚皮就叫醒了這位仁兄,無奈之下,只得想去主人家的竈房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填肚子的東西,大不了就當是預支工錢了。
由於不識路,只能順着走廊瞎轉着,忽然肩膀好像撞到了一人,轉頭望去,大概是一個女子,身穿白色的衣裙,頭髮散亂的遮了臉,腳下的長裙蓋住了腳,以一種勻速在走着。
杜書呆撓了撓頭,忍不住問:“姑娘,大晚上的穿這麼淡薄,不冷嗎?”
可是人姑娘並沒有理他——
杜書呆繞了半圈,終於找到了這莊中的火房,頓時摸了進去,有道是不問自取是爲賊也,杜書呆雖然不是一般的書呆,到底不好意思開燈,只得胡亂的摸着,指望着能有一兩塊芋頭饅頭之類的就滿足了。
“大鍋裡煮的是什麼?”杜書呆見竈臺上有一大鍋還溫熱的,好奇的打開一看,卻是一鍋黑水,還隱約的冒着氣泡,頓時失望的關了鍋蓋,不過他不知道的是,在鍋蓋底下,十來張蒼白的手掌從水中緩緩伸了出來。
“找到了!”杜書呆欣喜的從一個翻了的碗裡找到兩塊饅頭,揣在兜裡,準備回去再啃,忽然在旁邊的櫥櫃中聞到了一股深重的腥味,估計是肉食什麼的,心想自己吃這些就夠了,便搖了搖頭,自顧的走了。
忽然一陣冷風吹來,大門被吹開,櫥櫃也被吹開,藉着淡薄的光線,可以看出,櫃裡填的密密麻麻的,全是切下來的人手人腳,有的很新鮮,還滴着血水,而有的則已發了黴,長了須。
…………
時間轉回洛都,距離道士探巨城山脈,潛鏡泊湖,殺天王之事,已經過了快一個月的時間,而此時此刻,道士正坐定在特意打造的練功房中,三根檀香散着嫋嫋青煙,煙霧繚繞之間,他的身影時隱時現。
並不能說是隱身,而是身體的經脈、穴位、乃是器官、皮骨肉膜都化成了精氣流光,運轉不休。
《火山竈鼎》煉到頂端,外丹術圓滿,能修成道家第一的降魔真火——三昧真火。
而不遜於它的《呂真人導引術》練到了頂層,同樣有所得;正所謂:百祿之神,內外合一。精氣神光,先天一炁。類如明月,乍圓乍缺。與江潮同宗。
這不是降妖除魔的本事,而是修行之匙,抱元之門,練得此種境界,生陰神,結元嬰,比之尋常同道,怕是要簡易百倍不止;而此時此刻,他就能感受到,越來越多青雲真氣往上丹田泥丸匯聚,魂魄下墮,同樣融於此間,元靈恍恍惚惚,彷彿隨時要脫身而出一般。
三魂七魄是基礎,再往上,就相當於位階了,所以陰神又被稱之爲人間鬼仙,何爲鬼仙,至靈而無形者。
這種突破的感覺,以前曾經出現過一次,而這一次,明顯要比之前要更清晰,體內真氣如潮,陽體乃陰神之基,而道士雄厚的積累,集中在一次爆發,帶來的變化可想而知。
整個洛都,哪怕是人氣匯聚之所,依舊颳起了一陣滾滾陰風,所過之處,不知吹了幾家燈籠,滅了幾家煙火,而陰冷之氣匯聚,在空中居然凝成了一層白霜,如虹光一樣,從南貫到北,肉眼所視,居然還看不到北。
又過了半個時辰,天空上居然飄蕩出了淡淡的雪花,大暑剛過,就有這般異象,簡直是駭人聽聞,傳說中的六月飄雪也不過於此。
新上任的洛都府尹仰頭望天,正滿臉的憂傷,在這個通過天象來驗證皇帝是否合格的年代,這大白天的就飄起了雪,豈不是說此處有大冤情,他這個命官可不是有問題,可是問題是,他上任纔不足三天啊!
好在不過半個時辰,這等異象就憑空消散,冰凌消散,雪花融化,還下起了一場小雨,城裡人基本上都鬆了口氣。
不過道士就沒有這般好心情了,身子渾身一抖,無數陰冰頓時炸裂,露出了充滿寒氣的身軀,面色黑了好一會兒,才喃喃道:“又失敗了。”
明明已是天時、地利、人合,通通具備,但就是那個該死的封印,又一次的功敗垂成。
他本來以爲,以自己的深厚積累,再加上魔門天王中的黑王已死,封印解開了三分之一,說不得可以一衝而開,而事實證明,他真的是想多了。
“人生,爲何就是這麼的無奈,”李道士唉聲嘆氣,搖頭晃腦的走到了桌前,反正升級也升不起來了,不如趁着精氣神圓滿,做裝備好了。
目光一凝,桌上那一塊空白的萬年桃木自動浮起,並閃着純陽電光,道士開始施展了獨門的疊加符咒手段,“天爲我覆,地爲我藏。北斗七星,爲我衣裳。爲我者太陽,不爲我者滅亡……”
隨着咒語,在道士的繪製中,整片桃木都開始放出純陽的光彩,陽木製日符,疊加的效果是成倍的,而在桌面上,已經有了六面同樣的桃木符以及七面小印,印上都刻着青城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