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婦女低聲下氣地懇求着年輕小夥子,說,明明是一塊二的……
小夥子更加不耐煩了,一把拉住中年婦女的衣領,說,老子替城管罰你這個污染城市的鄉巴佬行不行?
那時我和胡冬朵正在邊上,她剛買了一份雜誌,買了一瓶礦泉水。
胡冬朵一向就是一個無敵女戰士,很多時候,我都覺得她智商上的能量都補充在正義感方面了。所以,當那個小夥子欺負中年婦女的一幕被正義戰士胡冬朵看到後,她就忍不住插了話,對那個小夥子說,明明是一塊兩毛錢,你別欺負這位阿姨了。
那婦女見有人替她說話了,感激地看着胡冬朵。
小夥子看了看胡冬朵,一身學生打扮,天真的學生妹樣子,也沒放在眼裡,說,你算哪根蔥?老子賺錢關你鳥毛?說完,拉着那中年婦女的衣服,生怕她離開。
胡冬朵看了看那個焦急得快哭了的中年婦女,又冷冷看了那小夥子一眼,說,你再這樣,我打110了。
小夥子鼻孔沖天,冷笑着,你打啊,老子怕你不成?
胡冬朵一生氣就撥打了110,把中年婦女被欺負的事情說了一通,要人民警察叔叔們趕緊過來幫忙調解一下。
電話裡的警察姐姐似乎不是很可愛,她說,打人了嗎?受傷了嗎?流血了嗎?
胡冬朵搖搖頭,說,沒有打人,但是很欺負人。
警察姐姐說,沒有打人……那你就跟那位中年婦女說一下,他要十塊的話,就給他十塊,然後要那個小夥子開個票,讓這位中年婦女去物價局,那裡會給她公道的。說完就要掛電話。
胡冬朵說,喂!喂!別掛!一定要打人流血才行嗎?
警察姐姐說,警力有限。
報亭的小夥子大概是知道了警察的說辭,得意洋洋地看着胡冬朵。周圍圍過來很多人,議論紛紛的,但是沒人肯站出來,替這個可憐的母親說一句話。
胡冬朵瞥了瞥那個囂張的報亭老闆,對着話筒說,你先別掛!好!既然一定要打人警察才能出動,那麼你聽好了……
說完,她從包裡掏出那瓶礦泉水,衝那個對中年婦女罵罵咧咧、幾乎要動手搶錢的小夥子的腦袋上砸去——
啊——
一聲慘叫響徹城市的上空,那個毫無防備的小夥子被礦泉水瓶砸中了腦袋,雙手緊緊捂着頭,慘叫了一聲。周圍的人都被胡冬朵的彪悍行爲給嚇呆了。
……
那一天,胡冬朵爲了一個陌生的婦女,和那個小夥子展開了“殊死搏鬥”。可直到最後,110也沒有出動。最後,還是我那強盜氣質的同桌魯護鏢同學,他老人家出馬,率領着H大的一幫彪悍的籃球隊員,營救了胡冬朵,將事情給平息了。
事後,那個中年婦女千恩萬謝,擦了擦臉,拖着自己的行李慢吞吞地走了。她走之前,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一張相片,大抵是要向我們詢問,是否見過這麼一個男孩。這是她的兒子,走失了十三年。可是她還未開口,只聽報亭裡傳來那個小夥的聲音,他說,死遠點!別擋着老子做生意!
那個中年婦女只好驚慌失措地將相片放回口袋裡,衝我們感激而歉意地笑笑,拖着行李就走了。
城市的街道上,她的腳步沉重而緩慢,卻不曾停下。
我看着那個離去的中年婦女,心有些酸。
十三年。
四千七百四十五個日日夜夜。十一萬三千八百八十個小時。六百八十三萬二千八百分鐘。四億零九百九十六萬八千秒……對於一個找尋兒子的母親,秒秒都是煎熬。
她需要怎樣強大的內心堅信自己的兒子還活在這個人世間?又需要多麼強大的內心來接受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在失望與希望的反覆煎熬之中,她一路乞討,一路找尋。在一座一座永遠不屬於自己的城市,留下沉重的步伐單薄的身影。
在某一座城市裡,有你要找尋的人嗎?
今夜的城市裡,我們所有人,想要找的是兩天前離家出走的少女小瓷。
我和海南島、胡巴三個人在校門口找到胡冬朵和夏桐時,康天橋也在一旁,長髮紮在腦後。他似乎已經成了胡冬朵的影子了。
海南島看了看手錶,北京時間二十點零八分。
胡冬朵說,小瓷真的會在午夜兩點自殺嗎?
我很認真地點點頭,說,從來沒有她只說不做的事情。所以,我們必須在午夜兩點之前找到她。
康天橋走過來,說,這小女孩,性格怎麼比你還剛烈啊,胡冬朵。
胡冬朵沒理他,問海南島,你報警了嗎?給電臺打電話了嗎?
海南島說,我已經報警了。電臺還沒有。
胡冬朵說,怎麼樣?
海南島嘆氣,他們說讓我到派出所去備案。備案,備案,等拉着小瓷的屍體去備案吧。
夏桐看着海南島焦灼的樣子,走上來,安慰他,說,你彆着急,他們也只是不能分辨事情的真假,你知道這麼多人,他們不可能給每個公民提供貼身服務。海南島,別擔心,有我們呢。
胡冬朵點點頭,說,對,海南島,有我們呢。我們搜城好了!
搜城!大家紛紛應聲,彼此的手握在一起,安慰着海南島。
康天橋在一旁笑了笑,不以爲然的樣子,他說,搜城?就你們?你們有車嗎?有很多人嗎?有這個城市強大的關係網嗎?不到六個小時,你們就能找到?
他的話讓我們本來熱血沸騰的心,突然涼了下來。
胡冬朵望着康天橋,說,那怎麼辦?難道等到兩點去給小瓷收屍啊?不管了,找人總比找屍體好!
夏桐看了看康天橋,眼睛忽閃着,說,你是不是有辦法啊?
康天橋看了看夏桐,又看了看海南島,最後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說,好了,我幫你們找兩個人,他們應該能幫上忙。周瑞,還記得吧?他爸爸是公安廳頭子;另外就是江寒,他會幫上忙的。
說完,他就撥打周瑞的電話,結果語音提示,關機。
康天橋皺了皺眉頭,說,這小子,又賭大發了,手機都不開機。說完,連忙給江寒打電話,電話接通那一瞬間,我們所有人的心都落地了。
康天橋對江寒迅速地說了整件事情。不知道江寒說了什麼,康天橋看了看我,說,嗯,她當然也在了。然後,康天橋笑了笑,把手機遞給我,搖搖頭,說,我請不動他,你或許能行。
我接過電話,聲音裡充滿了焦急,我說,江寒,你能過來嗎?
江寒的聲音很低,他說,我以爲你來跟我要你的物品呢?找我過去幹什麼?你這算是跟我提出約會嗎?說完,他笑笑。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的自尊卑微到了塵埃裡,我說,康天橋他剛纔跟你說過的。
江寒笑,說,噢?我好像沒怎麼聽,你重新說一遍吧。
我嚥了嚥唾沫,深深吸了一口氣,心裡罵了一千遍死變態,如果不是關係到人命,如果不是看在海南島的面子上,我絕對絕對不會對這個自戀狂說軟話!可是,我終於還是說了,我說,我朋友的妹妹離家出走了,三天過去了,一直沒有消息。如果午夜兩點找不到她的話,她就會自殺的……
江寒說,哦?自殺也挑時辰啊。恐怖分子就缺少這種人才,她好端端的鬧什麼自殺,去當人肉炸彈也好啊。
我不能生氣,我不能惱,否則我們這幾個人就是轉遍了整個城市也可能一無所獲,我就耐着心跟他講,我說,我們要找到她,必須找到她……所以……
江寒就笑,說,你們要找到她,必須找到她……所以呢?所以什麼呢?
我深深呼了一口氣,說,所以……我們需要你幫助,我知道,我們不熟,我的請求太唐突了,可是關係到我朋友妹妹的生命……
江寒笑,很開心地笑,他說,你是在求我嗎?艾天涯,你是在求我嗎?
我咬了咬嘴脣,說,是的,我希望你能幫助我們。
江寒笑,意味深長,哦,希望我幫助?希望是什麼意思?我不理解。
我的聲音低到了嗓子裡,我說,我求你幫幫我們……
江寒說,啊,聲音那麼小,你屬蚊子嗎?
我看了看在一邊着急得快要跳海的海南島,懷着最大的痛恨,大着聲音對江寒說,我求你幫幫我們。
江寒故作吃驚的口氣,他說,你不是下午時,還說永遠不會求我嗎?怎麼不到幾個小時,你就變卦了?你這麼想變成豬啊?呵呵,不過艾天涯,難得聽你說軟話啊,我可真是受用!哈哈。
胡冬朵在一邊問我,天涯,天涯,怎麼樣了?他答應了嗎?
我看了看胡冬朵和大家着急的樣子,忍了忍,對江寒笑,有種我自己都噁心的諂媚的味道。那一刻,我發現城市真的好大,而我又是如此渺小,我說,我就是豬,你幫幫我們吧。求求你。
江寒停止了笑,說,啊,求求我?地球不是不圍繞着我轉嗎?我不是什麼世界中心,我有什麼辦法,這麼大的城市,我怎麼可能幫你找到一個比沙粒還小的人呢!呵呵,艾天涯,你可真天真啊。說完,他就將電話掛斷了。
我的心當下充滿了羞辱和憤恨。
海南島看着我難受的表情,明白我被拒絕了。
他很艱難地笑笑,安慰我,說,天涯,走!就是咱們三個!你、我、胡巴,我們也要去找小瓷!葉靈的在天之靈會保佑我們的!在這種每個人都疲於奔命的城市裡,沒有誰是誰的神明。總有一天,我們也會成爲這個城市裡的老大,不再求人!
胡巴點點頭,說,那還等什麼,咱們走吧!
我們熱血的青春,衝動的青春,永遠不肯認輸的青春。如果有那麼一天,離開了這段青春的時光,已生白髮的我們,奔波於生計的我們,是否還敢說這麼一句話——
總有一天,我們會成爲這個城市裡的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