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若剛一進“討源書屋”的門,就被十阿哥在肩膊上狠狠地拍了一下,疼得他直抽冷氣兒。
許久不見的十阿哥還是那副粗豪魯莽的樣子,大着嗓門說道:“你小子升了三等侍衛以後,索性連八爺帶我們幾個的門都不登了。真是好大的架子呀!”
錫若苦笑了一下,暗想還不是你老爸千叮嚀萬囑咐,不讓我在你們這些阿哥們當中摻合太多。跟十四阿哥那是打小的情分,倒也罷了,眼下八爺黨跟*已經是壁壘分明,自己無論攪合進那一邊裡,怕是都要惹上一身騷,末了說不定還要腦袋搬家,這能怪我嗎?不過他嘴上無論如何不敢這麼說,連忙笑着告饒道:“錫若知錯了。請十爺手下留情,好歹留下我這條膀子給十爺斟酒。”
九阿哥施施然走上前來,又伸手彈了彈錫若的帽檐,笑道:“大半年不見,你倒是出落得愈發精神了,難怪十四弟竟是一刻也不肯放你走。”
在“八爺黨”裡,錫若其實最怵的就是這九阿哥胤禟,見此時九、十一起上來圍攻,連忙求救似的朝一向待自己不錯的八阿哥看去。
果然八阿哥立刻開口說道:“九弟十弟,錫若現在在皇阿瑪身邊當差,又被皇阿瑪欽點了跟着十四弟在豐臺大營裡歷練,哪能自己說出來就出來的?你們就別再爲難他了。”
錫若趕緊幾步走到八阿哥身前,笑嘻嘻地一個千打下去,說道:“還是八爺疼我。”
十四阿哥也在一旁笑道:“說他無心吧,多早晚就在路上唸叨着了,好久都沒見過老大,回來一定要好好孝敬孝敬;說他有心吧,卻是連我這個正經主子一併不放在眼裡的,急起來還敢跟我吹鬍子瞪眼睛的,真是分不清誰是誰的跟班兒了。”
十阿哥聞言一哂道:“這還都不是十四弟你慣出來的?我的伴讀跟班可從來沒有這份兒神氣!”
九阿哥胤禟卻輕輕一笑道:“老十,這話你可說錯了。這哪是十四弟慣得出來的?分明是皇阿瑪……”
錫若眼皮子微微一跳,正想爲自己分辯幾句,卻被八阿哥一手挽了入席,聽他溫言細語地說道:“你九爺十爺和你開玩笑呢,別往心裡去。”
錫若眼珠子轉了轉,笑道:“哪兒能啊?九爺十爺開我玩笑,說明沒把我當外人,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九阿哥胤禟卻指着錫若笑道:“瞧瞧這張嘴巧的,難怪宮裡的格格宮女們跌破芳心無數了。十六妹更是恨不能直接拿根繩子把他捆在身邊兒,免得一轉眼,他就又跑去哄別人了。”
錫若一聽這話,經年曆久的厚臉皮,也難得地臊紅了臉,卻惹得九、十和十四一陣狂笑,八阿哥也不禁莞爾,席間的氣氛頓時輕鬆了不少。
入了席,八阿哥親自舉起酒杯說道:“今日只給十四弟和錫若接風洗塵,不談公務。我先乾爲敬了。”說罷一飲而盡。十四阿哥和錫若都連忙站起身來,陪着八阿哥飲了一杯。
八阿哥放下酒杯,目光溫潤地注視和十四阿哥和錫若說道:“你們也都長大了。這大半年不見,我都有些不敢認了。”
十四阿哥爽然一笑道:“八哥哪裡話。我們跟八哥比起來,火候還差得遠呢。”
錫若也在一旁笑道:“老大的‘八賢王’之名傳遍朝野內外,十四爺和我在豐臺,都時不時地聽人提起呢。”
八阿哥看了錫若一眼,把玩着手裡的酒杯說道:“樹大招風,未必是件好事情。”
錫若心中一凜,忍不住又多看了八阿哥兩眼,心裡想的卻是如果八阿哥真能從此收斂鋒芒,韜光養晦,他和他的幾個兄弟最後的結局,會不會更好一些?雖說歷史沒有如果,可是眼下他和聶小青無疑是一個常規時空當中的變數,他們的到來,會不會無意中改變了歷史的進程?如果歷史進程真的會改變,那自己生活的二十一世紀,還會是原來的樣子嗎?一想到這裡,錫若竟然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哆嗦。
八阿哥立刻關切地問道:“怎麼?着涼了?”然後不等錫若回答,就轉頭吩咐下人把地龍燒熱些,又命人取來一件狐裘給錫若穿上。
錫若不好意思拒絕八阿哥的好意,只得把狐裘穿上了。過了一會,鼻尖上卻熱得冒出了細細的汗珠。
九阿哥挾了一筷子的菜,見狀便取笑道:“八哥的體貼可真是有些過頭了。別還沒把人凍死,倒先把人給熱死了。”
錫若怕八阿哥尷尬,連忙說道:“不妨事的。路上確實有些傷風,捂一捂也好。”十四阿哥淡淡看了他一眼,沒有戳穿他這個顯而易見的謊言。十阿哥本來還想說點什麼,卻被八阿哥用眼色止住了。
錫若趕緊埋頭吃菜,從早上一直折騰到現在,,中午不過吃了幾口乾糧,他也真是有些餓了。八阿哥見他吃得急,連忙又盛了一碗湯放在他跟前。錫若看着那碗湯發了一下怔,猛地想起自己第一次去八阿哥府上的時候,他也是這麼殷勤關切地給自己盛湯佈菜,轉眼間他們卻都已經是大人了。
十四阿哥見錫若發呆,連忙在桌子底下撞了他一下。錫若這纔回過神來,偏身向八阿哥道了聲謝。結果這頓飯從頭吃到尾,果真沒有人提起公務的事情。錫若知道這多半是八阿哥的意思,心裡又是感激,又有些愧疚。
出了“討源書屋”,錫若和十四阿哥一道在園子裡消食。十四阿哥隨意地伸了個懶腰,說道:“八哥對你是真好。他那麼精於謀劃的人,竟然肯放過你這枚現成的棋子,也真是罕見的了。”
十四阿哥越是這麼說,錫若心裡越是不安,便假裝去看周圍的景緻不肯說話。過了一會,又聽見十四阿哥說道:“錫若,你心裡真正是怎麼想的呢?這麼些年了,你在皇上跟前的眷寵,在乾清宮裡那是頭一份。皇上他親自過問你的功課,手把手地教你下棋打獵,平常小的誇獎賞賜那更是都從來沒斷過。別說那些個乾清宮的侍衛,就是我們這些阿哥們,有時都不免看着眼紅。可你知道又有多少人在背地裡嫉恨你防備你,如果不是我八哥明裡暗裡地打點,你真以爲憑了惠妃娘娘和我,就能保你的周全?”
錫若聽見十四阿哥的話,呆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雖然隱約感覺到自己這些年在宮裡頭順遂得有些過分,卻不願去深思那裡頭的細節,沒想到竟是八阿哥一直在暗中照拂保護,這讓他心裡原本就有的那份不安與歉疚,益發地擴散了開來。
十四阿哥見錫若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倒覺得有些不忍,便放緩了語氣說道:“你也知道,在這麼多兄弟裡頭,我和八哥的情分最好。四哥和我雖然是一母所生,卻歷來都不親厚。你要是打定了主意跟在我身邊,以後對八哥的事,也得多上點心纔是。”
錫若聽得怔怔地,下意識地反問了一句,“你原來不是……”
十四阿哥罕見地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原以爲八哥與你交好,爲的是以後讓你替他辦事,可八哥私下裡同我說過,你爲人灑脫,是個難得的性情中人。他與你投緣交好,並不是圖你在皇上面前替他說什麼好話。只是我這個做兄弟的,卻有些看不過去了。如果八哥照應的那個人不是你,爺老早就衝出去料理他一頓了。”
錫若聽得心裡越來越亂,最後長吁了一口氣說道:“真不知道是哪輩子欠下你們兄弟的。這會子竟是想撇也撇不清了。”他見十四阿哥仍舊看着自己,便看着月亮嘆了口氣說道:“你的意思我都明白。左右不過以後爲你們兄弟粉身碎骨就是了。”
“我不要你粉身碎骨!”十四阿哥卻一把捏住了錫若的肩膀,手勁大得讓錫若直皺眉頭,他卻定定地看着錫若,一字一句地說道:“我要你好好地活着。你和八哥,還有九哥十哥他們,都要好好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