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福聽見錫若的斥聲,連忙笑嘻嘻地回過身來,走到錫若和福琳近前的時候,卻換作了一副莊容,恭恭敬敬地給他倆請了安,方纔站起身來看着福琳問道:“額娘肚子裡的弟弟怎麼樣?”
錫若不禁笑罵道:“又在信口開河!怎麼就知道是個弟弟?”
永福搖頭晃腦地說道:“我那天在皇上剛剛整修過的隆福寺裡請高僧解了枝籤,說是阿瑪跟額娘命裡該有三子。如今我算是一個,那額娘肚子裡的這個,自然是弟弟了。”
錫若聽得半信半疑地問道:“真的?”
永福連忙賭咒發誓地說是真的,還說自己的媳婦兒瓔珞也可以作證。錫若一聽他提起瓔珞,不覺又想起了遠在西北的財神九,又聽永福說瓔珞也有身孕了,倒是格外細緻地叮囑了一番。
沒過幾天,雍正授了永福內務府大臣的職務。錫若領着永福進去叩頭謝恩的時候,卻正趕上押解允礻我進京的人回來繳旨。錫若看着那個拘押允礻我的人出門去,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結果便聽見雍正對永福說道:“朕授你內務府大臣一職,是希望你和你阿瑪侍奉先帝一樣,能時刻不忘體諒他老人家的聖心,不以私情而壞公理大義……”
錫若見雍正把一頂又一頂的高帽子朝自己腦袋上砸過來,裡面卻多少帶着一絲敲山震虎的味道,倒是覺得有幾分好笑,面上卻擺出一副“皇上過獎了”的謙虛表情。雍正瞟了他一眼,又對永福訓示了幾句話之後,便將永福遣了出去,自己卻看着錫若說道:“過幾天你跟朕上一趟午門。”
錫若一聽見“午門”兩個字,立刻本能地哆嗦了一下,心裡翻來覆去地拼命想,自己最近有沒有得罪過這冷麪皇帝。雍正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說道:“青海的叛虜阿爾布坦溫布、吹拉克諾木齊、藏巴扎布就要械繫至京,你是兵部尚書,和朕一到去午門受俘吧。”
錫若這才知道自己誤會了,連忙鬆口氣應了聲“嗻”,不過還是忍不住伸手擦了擦腦門上的冷汗。他覷了覷這位雍正的臉色,見他似乎沒有讓自己告退的意思,只得耐着性子坐在原地,等着那個正在數念珠的皇帝發話。
等到雍正把一串念珠來來回回數了好幾遍,錫若才聽見他說道:“如今西北局勢基本平定,你和老十三、老十四都還管着兵部,有些浪費人才了。這樣,等你陪朕一道完成受俘儀式,就轉調戶部尚書,你原來也時常跟我到戶部去查賬,就跟張廷玉一道把戶部的賬目好好清理清理。至於你空出來的兵部尚書職銜嘛……朕再另外找人接替。”
錫若連忙又離座應了一聲“嗻”,心裡卻明鏡兒似的清楚:眼下新朝伊始,雍正手裡可用的臣子其實不多,六部裡他還需要時間來查明哪些是允禩他們安插的人脈,哪些纔是他真正可用的人才。新開恩科選拔出來的進士和他從地方上提拔上來的官吏,眼下資歷又還不足以和六部裡的老人們抗衡。現在西北仗也打完了,年羹堯也該調回京師了,雍正這是怕自己跟胤禎在兵部串通一氣,所以急於把自己和胤禎兩人拆分開,以免又結成一股新的勢力。不過如果自己和胤禎分開任事,就能讓雍正減少一些對胤禎的猜忌和迫害,這買賣倒也划算……
從養心殿裡出來的時候,錫若隨手掏出懷裡的銀表看了一眼,不想指尖卻碰到了允禩送給自己的那把“福”字玉鎖。錫若因爲那上面有老康的親筆,玉質又極佳,所以有事沒事就喜歡帶在身邊把玩,還準備等自己的孩子出世,把這把等於是他/她外祖父留下的玉鎖掛到小傢伙的脖子上去。只是眼下恐怕容不得他再在這裡悠閒地把玩這塊好玉了。
錫若一邊想着該派人去給正在京郊巡查防務的胤禎遞個自己被轉調的信兒,一邊又想着該找個人打聽打聽允礻我的情況。畢竟多年相交一場,他跟允礻我還算是不打不相識,還真得了解一下他眼下的情況才能放心。紫禁城這麼個勢利的地方,他在這裡混了這麼久,實在是再清楚不過的了。所謂落架的鳳凰不如雞,甭管你以前是親王還是郡王,只要落難了又沒有銀子填進去,就得遭殃受罪。
不過眼下好歹還有允禩兜着,錫若倒也不十分爲草包十擔心。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位“八賢王”在朝野和六部裡的勢力仍然不容小視。雍正這麼作賤他,其他人還是輕易不敢開罪他,唯恐哪天這位有名的賢王又翻過身來,到時候倒黴的就不知道是誰了。然而也正因爲這樣,錫若最擔心的還是有如雍正眼中釘肉中刺的允禩和骨子裡仍然桀驁不馴的胤禎……
錫若一邊出神,一邊在他閉着眼睛也不會走錯的宮道上疾走,不一會就出了西華門,卻見永福被一羣人圍在中間道賀,仔細辨辨又是各色人等都有,不覺皺了皺眉頭。那邊永福一見錫若出來,連忙快速地敷衍完了身邊的人,又趕過來給錫若打千,覷着錫若的臉色說道:“阿瑪不喜歡我同那些人往來,我以後就離他們遠些。”
錫若點點頭,往前走了幾步,又轉身對永福說道:“你在宮外頭的路子活泛,替我打聽打聽十爺的境況。”
永福連忙躬身應了聲是,又趨近錫若壓低了聲音說道:“方纔向我道賀的官兒裡就有一個是管宗人府的。我回頭向他問問。”
錫若點點頭,又拍了拍永福的肩膀說道:“內務府里門道兒很多,你進去當差要多留點神。不要去攪合那些不該攪合的事情。我不強求你光耀門楣,只要你的平安。”
永福聽得拽了拽錫若的袖子說道:“阿瑪,我都不是小孩子了。您老這麼不放心我,回頭永壽和弘春貝子他們都該笑話我了。”
錫若聽得嗤笑了一聲,問道:“他們笑話你什麼?”
永福又露出小時候那副忸怩的表情說道:“永壽剛二十歲的時候就當從二品的散秩大臣了,弘春貝子也一直在部院裡當差,這兩天又跟着十四王爺去了軍營巡視。我都二十二了,這才混了個內務府大臣,您又不放心了。我什麼時候才能跟您一道兒出去辦差歷練呀!”
錫若見永福說得氣鼓鼓的,忍不住伸手拍了他半光頭一下,笑道:“我纔剛囑咐了兩句,就招出你這麼一車子的話。都快趕上你額孃的嘮叨了!你想要辦差還不容易?告訴你,這皇家的內務府大臣可一點兒也不輕鬆,你別回頭來跟我抱怨差事太累就行。”
永福一聽說有活兒幹,這才轉嗔爲喜,見年八喜牽過馬來,連忙小心翼翼地扶着錫若上了馬,又仰起頭說道:“阿瑪吩咐的事我這就去辦。估計到明天就能給您個準信兒了。”
錫若勒着馬在原地兜了兩圈,又朝永福點點頭之後,徑直打馬往公主府行去,不想半道兒上就碰到了巡視軍營回來的胤禎和弘春父子倆。
弘春如今已經長成了一個英武挺拔的青年,和旁邊的胤禎簡直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再加上胤禎自己也顯年輕,父子倆看着倒跟哥兒倆似的。
錫若坐在馬上笑道:“人家還說我跟永福像哥兒倆,我可你們倆才真像!”
胤禎遠遠地揮了一鞭子過來,笑罵道:“又說這麼沒正經的話。我這兒子就是被你帶壞了!都二十幾歲的人了,還天天惦記着你們家的肯德基!”
錫若聞言嗤笑道:“說得就跟自己不惦記似的。也不知道是誰,那會子在湯泉的時候,跟我不知叨叨了多少遍:十六妹的雞翅真是烤得香,光想想就讓人流哈喇子!”
弘春在一旁聽得哈哈大笑,見他老子要惱羞成怒,連忙一拍馬臀逃到錫若身側,又用眼角瞟着他老子問道:“姑夫叔叔,我阿瑪真說過這話嗎?那以後他說我饞,我就不用不好意思了!”
錫若和弘春笑了一陣,又讓他自己先回家去。胤禎目光一閃,等着錫若騎馬到他身邊的時候,便看着他問道:“有事?”
錫若仍舊讓坐騎不緊不慢地走着,嘴裡也不緊不慢地說道:“皇上要我在青海受俘儀式過後,就轉任戶部尚書。”他見胤禎臉上怒容倏閃,連忙又說道:“也沒什麼。眼下西北不打仗了,正經戶部是最缺人手的。調我去跟張廷玉搭手兒,我倒是樂意,沒事的時候還能跟着他偷點兒學問。”
胤禎聽得冷哼了一聲,又撅了撅手裡的馬鞭說道:“你要真樂意,急巴巴地趕來跟我說什麼?眼下十哥已經被他圈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輪到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