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若一直等到恭送雍正離去,還站在原地有些回不過神來,嘴裡嘟囔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突然這麼大方?……”胤禎見狀便一拽他說道:“你跟我進去說話。”
錫若會意地點點頭,同胤禎一道進了他書房之後,又等到胤禎遣開旁人,方纔又說道:“你居然會答應他,我真看不懂了。”心裡想的卻是,雍正是出了名的多疑皇帝,現在居然肯讓他這麼防備的胤禎回兵部去插手西北事務,看來歷史真的已經開始脫離原有的軌跡滑行了,也不知道是福是禍……
胤禎卻定定地看着錫若說道:“放你一個人在外頭跟他周旋,我不放心!”然後還沒等錫若露出感動的表情,他就又瞪大了眼睛說道:“你太笨了,根本就不是老四的對手!”
錫若聽得哭笑不得,想了想又說道:“你說皇上是什麼意思呢?正月裡我還在回京路上的時候,他已經授了嶽鍾琪奮威將軍,還令他所率的中路主力軍前鋒前往西寧東北的郭隆寺一帶進剿。等我回到京師,嶽鍾琪已經和羅卜藏丹津的軍隊交上了手,又逼得他們陸續西撤。照理說西北局勢尚在他的控制之內,爲何還要把你釋放出來參贊軍務?”
胤禎冷笑了一聲說道:“還不是他對誰都不放心。他派你去西北勞軍,就是不放心年羹堯。老四是個好面子的人,先前極力誇讚年羹堯,將他置於各方督撫之上,現在又擔心他將來尾大不掉。他知道我對這個奴才不滿意,如今放我回兵部,也無非是想利用我來牽制年羹堯,又讓老十三居中調停,他好坐收漁翁之利。說來說去,真正得到他信任的,也不過就一個老十三而已!”
錫若不置可否地晃了晃腦袋,又問道:“那你準備以後怎麼辦?不管怎麼說,西北的大局還是第一要緊的。朝廷填了這麼多兵馬錢糧在裡頭,的確是許勝不許敗,否則的話受苦的是天下黎民百姓。”
胤禎目光閃爍了一下,隨即便淡然道:“你倒真是我四哥的好臣子。”
錫若聽得擰了眉頭,一扭頭道:“不管是誰當皇帝,都有責任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
胤禎在燈火下覷了錫若半晌,忽然伸手拍了他的腦門一記,嘆息着說道:“你這個傻子。還真是傻人有傻福……”
雍正二年正月底,恂郡王允禵(胤禎)被他的親哥哥雍正皇帝從湯泉的幽所裡釋放出來,重新回到他先前掌管的兵部參贊西北軍務。胤禎憑藉着他在康熙末年出任撫遠大將軍王的經歷,迅速融入到西北作戰方針的制訂和執行當中,並且逐漸在兵部取得了主導發言權,讓原來的兵部尚書納蘭錫若反倒成了他的輔助,而怡親王允祥也表現得相當重視這個十四弟的意見。
在這三人的合力調度之下,出了正月,奮威將軍嶽鍾琪立即分兵三路,開往青海湖北岸的伊克哈爾濟。在伊克哈爾濟地方,清軍擒獲了阿喇布坦鄂木布和巴勒珠爾阿喇布坦及其屬下,又在在希爾哈河西南的天青察罕哈達地方鎮壓了臺吉吹拉克諾木齊及其屬下。
二月二十日,奮威將軍嶽鍾琪親率精兵五千人,自布爾哈達、察罕哈達經哈喇淖爾,進抵柴達木以東的烏蘭穆和爾。在此,清軍抓獲了羅卜藏丹津洪的母親阿爾泰哈敦、妹夫克勒克濟農藏巴吉查及其屬下人口,獲牛羊無數。羅卜藏察罕等率領屬下被迫歸降清軍。
二月二十二日,大軍進至柴達木,羅卜藏丹津洪遭到突然襲擊。他帶領二百餘人倉促逃走。清軍以每天數百里的行進速度追趕數日,至青海和西藏交界處桑駱海,紅柳蔽天,目望不及。羅卜藏丹津騎白駝,穿越紅柳,投奔了準噶爾汗國的策旺阿拉布坦汗。
至此,以羅卜藏丹津爲首的青海右翼勢力基本被鎮壓。真正的撫遠大將軍年羹堯自始至終端坐西寧城中,居然連城門都沒有出,不過也對嶽鍾琪的遠征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援,還在戰後親自擬定了青海善後事宜十三條。
雍正皇帝從年羹堯所奏,詔定青海諸臺吉遊牧地界,依照內札薩克例,編置佐領,以札薩克領之。凡二十九旗加上察罕諾門汗遊牧喇嘛旗,共設一盟,但不設盟長,由西寧辦事大臣管轄;又以恂郡王允禵參贊西北軍務有功,着進和碩恂親王,兵部尚書納蘭錫若和撫遠大將軍年羹堯着進一等公,奮威將軍嶽鍾琪着進三等公,又發下發帑金二十萬犒軍,對其餘參與到西北事務當中的王公大臣也各有嘉獎。雍正初年緊張的軍事和政治形勢,暫時看起來是緩和了不少。
三月清明節的時候,雍正拜謁景陵行敷土禮。怡親王允祥、恂親王允禵、廉親王允禩和錫若等人都跟了去,各自在老康和諸位后妃陵前拈香禱告,卻是各有各的心事。
錫若給老康和他隨葬的老婆上完一輪香過後,悄悄地來到胤禎身側,卻見他拈着一柱香站在他額孃的牌位前閉目沉思。錫若也不敢打攪,又繞到允祥和允禩的後面,又發覺個個都在對着自己額孃的牌位發呆,正想又繞到其他地方去的時候,冷不防身後卻傳來雍正低沉的一聲,“你轉來轉去地幹什麼?”
錫若唬了一跳,連忙回過身訕笑道:“奴才是想看諸位王爺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雍正哼了一聲,又繞過錫若去給他和胤禎的額娘上香。胤禎察覺雍正過來,卻立刻睜開眼退到了一旁。雍正淡淡地掃了胤禎一眼,自顧自地上去拈香禱告,錫若聽見他說的卻是:“皇額娘,您在天有靈,也一定要保佑我大清江山永固,愛新覺羅家一體同心,祖宗基業萬世流傳……”
錫若心說,你這話哪裡是對你額娘說的,分明是對你旁邊的幾個弟弟說的。不過他一想起雍正那副玩命辦公的架勢,又覺得單靠他一個人要治理這麼大一片江上,卻確實是不容易。別說是他,就是跟着他玩命的允祥,現在看着都是一副又瘦弱又疲倦的模樣,真讓錫若有些爲這個老康家的“拼命十三郎”擔心。
這時胤禎卻扯了錫若一把,低聲說道:“跟我出去走走。”
錫若見雍正忙着跟他天上的老孃訴苦,又知道這人一說起“當皇帝苦”來就打不住,估摸着這裡一時半會結束不了,就跟一旁的允祥打了個招呼,自己同着胤禎一道從饗殿裡鑽了出來。
胤禎一出饗殿,立刻用力地呼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氣,又舉目眺望了一下四周,點頭道:“這地方風水真不錯。背靠昌瑞山,南望象山,峰峙山川,山水交映,可謂是景物天成,堪稱一處上吉佳壤。”
錫若在外頭東走走西看看,有時候還伸腿踩踩腳下的泥土,似乎是在檢查老康如今睡着的地方結實不結實,聽見胤禎這句話,便扭回頭笑道:“風水不好,先帝能老早就看中了這塊地方?不過……”
胤禎擡眼問道:“不過什麼?”
錫若卻又搖了搖頭不言語了。他本來想說景陵這個地方風水雖好,實際上卻剛好處於一個地質斷層上,若干年後一旦受到地震的影響,很可能導致地宮石捲走閃,石構件斷裂,帶累老康的地宮和棺槨受損。不過人死如燈滅,身後不過一副枯骨,加上古代帝王安葬是大事中的大事,也絕對不會因爲他的幾句沒來由的話就把景陵遷走,錫若也只能想法子提醒老康的子孫爲他適當地加固加固陵寢了。
這時胤禎已經沿着景陵步移景換的神路往後山上走去。錫若見他連個侍衛也不帶,唯恐他有什麼閃失,連忙跳下臺階追了過去,又回過頭叫幾個侍衛跟上。
胤禎一邊走一邊說道:“有時候真羨慕我皇阿瑪。他老人家八歲登基,文治武功樣樣不輸給別人,說是學貫中西也不爲過,晚年膝下也是兒孫成羣,能活到六十九歲也算是高齡了。將來我們這些兄弟中間,只怕沒有一個有他老人家的福氣。”
錫若心道,福氣?老康晚年都快被你們這幫兄弟整得只有出來的氣,沒有進去的氣了,還福氣呢!撇撇嘴正想說什麼的時候,卻見自己過繼的兒子納蘭永福朝這邊匆匆地跑了過來,連忙停步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