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全衣冠整齊地走進屋子裡來,瞥了一眼錫若水淋淋的腦袋,又給屋子裡的三人各自請了個安之後,扯着公鴨嗓說道:“萬歲爺聽說額附爺中暑,特地差老奴過來看看情形。老奴方纔在來時的路上遇到了醫正凌大人,他說額附爺已經沒有大礙,老奴不放心,所以還是過來瞧瞧。”
錫若知道李德全雖然只是個太監,卻不啻是老康身邊的一副耳目,只是自己在乾清宮裡的十幾年間,也受他照料頗多,聞言便李德全笑道:“這大熱的天兒,倒勞煩李諳達走一趟,罪過罪過。”說着又叫人進來給十四阿哥和李德全上茶。
十四阿哥擺擺手說道:“我就過來看你一眼,還有公務要辦呢。這杯茶先記下吧。”說着朝福琳點點頭,擡腿就出了這間被當作臨時急救病房的屋子。
李德全恭送完十四阿哥以後,又傳了老康的口諭,大致意思是讓錫若這兩天好好休息,暫時可以不用到他跟前侍奉了。錫若待李德全走後,喜得一把抱住福琳說道:“老婆,這回可是帶薪休假!終於能帶着你好好玩玩兒了!”
福琳又是高興又是心疼地用袖子抹了抹錫若的額頭和臉頰,卻搖頭道:“等外頭暑氣下去了再說吧。這屋子裡涼快,你先老老實實地坐着陪我說會話。”
錫若一把握住福琳的手,臉上卻賊笑道:“陪你說話可以,但是要老老實實的,可就真難爲我了……”正在屋子裡收拾茶具的小太監,聞聲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錫若哈哈大笑道:“算他們識趣!”福琳見他這副孩子氣的模樣,心裡卻是喜歡得不行,也就任由他賴在自己身上,方纔替他收拾整理好的衣飾又全部都弄亂了。
兩個人在屋子裡廝磨到傍晚太陽下山的時分,錫若從涼榻上一骨碌爬起來說道:“出去走走吧。”福琳點點頭,又親手整理好自己跟錫若的儀容之後,這才拉着他一道往外走。
錫若卻在她身旁低聲笑道:“你如今倒真像個大清公主了。倒哪裡都不忘細細地收拾一番。以前可是個不折不扣的野丫頭。”福琳立刻狠狠地擰了他一把,故意兇巴巴地問道:“那現在是像大清公主,還是像那個野丫頭?”
錫若揉着胳膊笑道:“都像都像。不過要是能再溫柔那麼一點點,我就該去廟裡燒高香了。”福琳笑着瞟了他一眼,突然一把揪過他的辮子,在他耳邊低語道:“我都伺候你一整天了。你還想我怎麼溫柔啊?”
錫若被福琳的笑容弄得有些發毛,連忙陪笑着說道:“對對,娘子今天辛苦了。”福琳哼了一聲,正想揪起錫若耳朵來的時候,卻聽見旁邊有人笑道:“十六妹又在‘訓夫’了。”
錫若一聽見這個聲音,恨不能立馬兒就一個窩心腳踹出去。他怒目而視地看着縮在樹蔭底下笑得直顫悠的十五阿哥,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十五爺真好興致。怎麼不去湖邊找人拉小手兒了?”
十五阿哥一聽,臉上頓時沒了笑容,幾步趕了過來壓低聲音說道:“我的好妹夫,你可千萬別到處亂說。”
錫若斜睨着十五阿哥反問道:“我是亂說的?行,那去找正主兒對質。密嬪娘娘宮裡,想必總會有個把證人的。我就不信他們都是死的。”
十五阿哥連忙作揖打躬地告饒。錫若這才皺緊了眉頭看着他說道:“不是我說。你要真看上了哪個,何不大大方方地向你額娘討了去,至於弄得這麼偷雞摸狗的嗎?別回頭真栽在了這種事情上頭!”
十五阿哥卻訕笑着不說話。福琳瞟了這個只比自己大了兩歲的小哥哥一眼,卻朝錫若說道:“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錫若瞥了福琳一眼,又看着十五阿哥無奈地搖頭,結果被福琳一把拉了就走,又聽見她說道:“快走快走。省得你被這人帶壞了!”錫若回頭看見十五阿哥臉上那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忍不住又是一樂。
在行宮的日子,過得彷彿比紫禁城裡還要快。錫若跟在老康的身邊處理着各種各樣的事務,不知不覺間已是進了八月。這天又是中秋,錫若上午給老康抱完了奏章匣子之後,下午又被十五阿哥拉去幫他籌備家宴。
老康的兒子這麼多,有些是事業型的,典型的比如四、八跟十四阿哥這種,正是在當時翻雲覆雨的人物,還有一部分卻因爲年歲太小、生母地位太低或者身帶殘疾,出生的時候就趕上兄長們已經建立起各自的勢力派系,他們要麼選擇一派加入跟隨,要麼就索性置身事外,做一個太太平平的生活型皇子,運氣好的還能趕上封王封爵,典型的比如七、十五和二十一阿哥這樣的。
如今那些頂尖人物們既然都忙於爭位奪嫡的大事,那麼操辦家宴這樣的小事,自然而然地就落到十五阿哥這些賦閒皇子的頭上。十五阿哥知道錫若是辦老了這些事情的,所以好說歹說也要拉着他作參謀,錫若被這塊牛皮糖纏得沒辦法,只得向老康告個假閃了出來,心裡卻不禁哀嘆起自己“愛新覺羅家免費長工”的命運來。
說是主持操辦家宴,其實倒也不用錫若他們自己動一根手指頭,說白了就是站在那裡當個監工,只要關鍵性的東西不弄錯,其他的說句實話,錫若覺得要是菜裡真少了幾塊肉,估計也沒人看得出來,總不會有人端着盤子去別桌比比分量吧?
十五阿哥一邊指着太監搬搬擡擡,一邊隨口說道:“我八哥又病倒了,你知道不知道這事兒?”
錫若聞言吃了一驚,連忙攥住胤禑問道:“什麼病?我怎麼沒聽人說起過?”十五阿哥回過頭來按了按他的手,語帶撫慰地說道:“我那天不過聽九哥那裡漏了點口風,說是要趕回去看八哥一趟,可是八哥到底生的什麼病,我也沒聽清楚。”
錫若的臉色頓時“唰”地一下變白了。十五阿哥瞟了他一眼,又說道:“我知道你同我八哥要好,可你也不用急成這樣。他正當盛年,還能生出多大的病來?左不過是傷風感冒一類的病症,或是他的腿疾又犯了吧。”
錫若卻只覺得心裡突突直跳。如果胤禩真的病到連九阿哥都要飛馬過去看他,那就一定不是小病!胤禩早就千叮萬囑過他們幾個,現在輕易不要登他的門,而胤禟向來對他是言聽計從的。那麼八阿哥得的,究竟的是什麼病?……
錫若只覺得心裡一陣煩躁,卻又不敢拋開眼前的事就趕到胤禩休養的別墅去。今天是皇室的中秋家宴,如果他不能按時參加,又被老康知道了原因的話,只怕自己會帶累得八阿哥更加倒黴。十五阿哥看他一副心神不定的樣子,索性讓他去一旁歇着,只在自己弄不清楚章程的時候問他幾句話。
好不容易熬到家宴快開始的時候,錫若一眼瞥見九阿哥風塵僕僕地從外面經過,連忙跳出去叫住了胤禟,覷了覷他臉上那副焦灼的神情,低聲問道:“八爺……他怎麼了?”
胤禟臉色黑沉得就像是一塊萬年寒鐵,全沒了平日那種精明戲謔的神情,卻用一種隱含着切膚之痛的語氣,咬牙切齒地說道:“傷寒!”
錫若約略知道“傷寒”是一種極爲兇險的病症,可是具體是怎麼個兇險法,卻完全沒有概念,只是從九阿哥的神氣裡猜測,八阿哥眼下的情況肯定是很不樂觀,急得在原地來回走了幾步,又想起來朝九阿哥問道:“請皇上派太醫看過了沒有?”
胤禟聽了錫若這句話,臉色越發暗沉了下來,轉頭注視着老康寢宮所在的方向,語氣陰冷地說道:“他只在我跟三哥上奏八哥病情的奏摺上批了四個字。”
錫若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戰,問道:“哪四個字?”
胤禟從牙縫裡擠出來幾個字,“勉力醫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