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若轉身一看,見是大清的財神爺戶部尚書穆和倫,便朝他打了個哈哈說道:“原來是穆大人。我剛從皇上那兒出來,聽說馬中堂回了內閣,特地過來拜望一下。”
穆和倫聞言便走了上來,給錫若行了一禮之後,用一種不勝欣羨的口吻說道:“額附爺的聖眷真是優渥。少年時便得皇上青睞,多年來一直榮寵不衰,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呀。”
錫若聽得嘿嘿乾笑了一聲。前世?我前世還會開汽車呢!這裡連老康都不知道汽車長啥模樣兒。夠福氣吧?只是嘴上還不得不謙虛兩句“慚愧,承蒙皇上不棄”之類的話。
穆和倫往左右瞅了兩眼,見四周沒有閒雜人等經過,便故作神秘地湊到錫若身前說道:“大人既然如此有福氣,何不去討一張皇上的御筆‘福’字?皇上雖然書法極佳,卻很少題字,所以他老人家的御筆流傳到宮外的極少。奴才曾經有幸在裕親王家見到過一個御筆親提的‘福’字。嘿,那可真寫得不是一般得好!”
錫若見穆和倫搖頭晃腦說得一副神乎其神的樣子,不覺暗自好笑。老康的字他見過不下千萬個了,雖然也覺得寫得好,卻也沒讓他像穆和倫那樣,崇拜到五體投地的份上,便故意朝穆和倫問道:“哦?皇上的‘福’字是怎麼個好法兒?倒要請教穆大人。”
穆和倫一聽來了精神,使勁地吸溜了一口他的水煙管兒,又吞雲吐霧了幾口、似乎在回味當時膜拜老康“福”字時的情景,這才一臉肅然地說道:“皇上所書的這個‘福’字碑,隱於裕親王府的出岫洞中,謂之‘洞天福地’。奴才觀御筆親題的這個‘福’字,剛勁有力,頗具氣勢,右上角的筆畫像個‘多’字,下邊爲‘田’,而左偏旁極似‘子’和‘才’字,有偏旁像個‘壽’字,故整個‘福’字又可分解爲‘多田多子多才多壽多福’。更爲難得的是,在碑的右上方還刻有皇上的寶印以鎮福,因此這個‘福’字又被譽爲天下第一福。額附爺若能討得這樣一個福字,想必會官運更加亨通,也能添福添壽啊!”
錫若聽穆和倫拉拉雜雜地說了一大堆,中心意思是老康的字好,值錢,還能招財進寶!錫若心道,真要招財,我還不如去打一隻金招財貓擱家裡頭呢。而且老康的“福”字既然這麼金貴,想必不是輕易賜人的。自己巴巴地去討一個親王家纔有的“福”字刻在家裡,沒準兒財沒招過來,反倒招來了不少紅眼病!便只敷衍着說道:“多謝穆大人提點。有機會去向皇上討討看。”穆和倫這才滿意地咂咂嘴去了。
錫若看着戶部尚書的背影啞然失笑了一會,想了想又往草原的方向走去。因爲老康見他這段日子辦差辛苦,來到草原以後便特准他在無事的時候到外面疏散疏散,活動活動筋骨,只是不許他跑得太遠,說是方便有急務的時候派人過去找他。
錫若從馬廄裡牽出自己的馬,又跟管馬的太監打了個招呼自己去哪兒之後,便騎着馬悠哉遊哉地往草原上走。此時又是初夏的天氣,錫若騎馬走在開滿小花的草地裡,難免又想起了年少時的那些故事,很自然地又想起了十公主。
十幾年的光陰彈指而過,錫若想起自己當年爲敦琳流過的那些眼淚,卻只覺得心酸,忍不住又從馬背上跳了下來,採集了周圍的花朵,又結成一個小小的花環,可是他卻怎麼也找不到當年給十公主講獾子笑話的地方了,只得找了一塊看起來差不多的地方,又把花環放了上去,自己卻撩起袍角,在花環旁邊坐着出起神來。
不知過了多久,錫若注意到草原上的太陽就快要沉下去了,拍拍身上的草屑正想站起來,這時卻聽見身後有人語氣溫和地說道:“公子多情,奈何薄命,三生石上,再續前緣。你跟我十五妹當年那段往事,也算得上一段佳話了。”
“八爺!”錫若聽見這個久違的聲音,立刻擦擦眼睛從草地上跳了起來,轉過身去的時候看見胤禩正望着他笑,又有些不好意思。胤禩用一種久別重逢的溫暖目光打量着他說道:“你像是瘦了些。我聽說你跟我四哥辦差,辦得很辛苦?”
錫若咂咂嘴說道:“辛苦固然是一方面,可是肉沒吃夠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胤禩聽得呵呵輕笑了起來。錫若卻突然想了起來問道:“八爺怎麼也來熱河了?如今腿都大好了?”
胤禩點點頭說道:“大夫說沒有什麼大礙了。你上次薦來的那個洋人醫生很好,我吃了他幾服藥,又按照他們西洋的法子調理鍛鍊了一陣子以後,不久就把柺杖扔掉了。只是如今還不能走遠路。”
錫若這才注意到胤禩的身後不遠處還停着兩匹馬,他的貼身太監何柱兒見自己望過去,連忙在原地打了個千。
錫若朝何柱兒擡了擡手,又轉頭朝胤禩說道:“那個洋人醫生是治療風溼腿疾出了名兒的,我還認識幾個經他手治好的人,所以才大膽地給八爺薦了過去。如今能夠見效,是再好不過了。”他見胤禩心情不錯的樣子,便故意嘿嘿笑道:“老大的病給我薦的人治好了,也不酬謝酬謝我?”
胤禩從遠處收回目光,故意用一種責備的神情說道:“你給我薦人治病,就是爲了讓我酬謝你?”
錫若嚇了一跳,連忙擺手道:“不是不是。只是見老大病好心裡高興,所以跟你開個玩笑來着。”胤禩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居然真的從懷裡摸出一個東西,珍愛地看了兩眼之後,遞到了錫若手裡。
錫若下意識地接過胤禩遞來的東西一看,發覺竟是一把琢得精巧絕倫的白玉鎖,上面鏤着雙魚戲水的圖案,反面鐫了一個大大的“福”字,周圍還有“長命百歲”的字樣,觸手卻暖潤滑澤,令人愛不釋手。錫若仔細看了看玉鎖上的字樣,辨出竟是老康的御筆,不覺有些慌了神,也不顧上裡頭有沒有“多田多子多才多壽多福”的玄機,連忙又一把塞回胤禩手裡說道:“這東西太貴重了。我不敢要。”
胤禩卻一哂道:“再貴重,也不過是塊兒玉。如今下令打造這鎖的人,怕是早已經忘記了當年賜下這鎖時的心願,倒不如送給你這真正的有福之人,也算是成全了鎖上的這個‘福’字。這東西跟着你,倒比跟着我這個福薄之人要名副其實得多了。”說着又把那把白玉鎖塞回了錫若手裡。
錫若說不過胤禩,只得小心翼翼地把那把玉鎖揣進了貼身的衣袋裡,感覺心裡卻比當年揣着那隻小狐狸時還要熱乎,彷彿那玉鎖也是一件活物、身上會散發出體溫來似的。
胤禩笑看了錫若一眼,擡眼看了看天色說道:“不早了。回去吧。這裡太陽一落下去就變冷,你身上的那點衣服根本抵擋不住。”
錫若連忙說道:“那就趕緊回去吧。”心裡真正擔心的卻是胤禩久病初愈,未必能抵擋住晚間草原的寒冷。胤禩仍舊對着他笑了笑,招手讓何柱兒把馬牽了過來。錫若也翻身上了馬,和胤禩一路說笑着往行宮的方向走,心裡卻有了一陣很久都未曾有過的踏實感。他先前得罪了雍親王,因爲怕惹人擔心,所以都沒有跟福琳提起過,甚至連在十四阿哥面前也沒有提起過,此時見着了胤禩,卻不知爲什麼一股腦地都說了出來。
胤禩聽得臉色凝重,末了勒住坐騎說道:“我都沒想到老四竟會如此看重你。不過他賞識你固然是一方面,恐怕真正的用意還是着落在十四弟身上。你如今可以說是十四弟的左膀右臂,你要是出事,十四弟恐怕會心神大亂,到那時老四的機會就更大了。所以你千萬要小心應付他交辦的差事,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跟他扯破臉皮。那種當衆給他難堪的事情,以後萬不可再做了。”
錫若聽出了一腦門子的冷汗,連忙點頭道:“老大說得對。還是老大回來了好,不然我這心裡頭總覺得七上八下地不踏實,又不敢找十四爺商量。他那個脾氣,要是知道四爺跟我唱了這麼一出‘鴻門宴’,非鬧出一場風波來不可。”
胤禩聽得一笑,頗有幾分自嘲地說道:“看來我還沒全廢。”
錫若眼睛一瞪道:“誰敢說老大廢了?我跟他急!”
胤禩聽得呵呵直笑,臉上透出一陣久未有過的快活神氣來。只是兩人並轡快騎到行宮的時候,胤禩臉上的笑容突然一斂,又勒住了馬繮說道:“我們就在這裡別過吧。”
錫若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問道:“這裡離行宮還有一段路呢。八爺在哪裡下榻?我們不順路麼?”
胤禩卻微微一笑道:“不給人瞧見你跟我一道過來的要好些。省得糟蹋了你的福氣。”
錫若聽得挑了挑眉,卻也沒說什麼。胤禩便在馬背上朝他揮了揮手,自己就帶着何柱兒往行宮的另一邊去了。錫若在他們主僕身後發了一會呆,直到夜晚的寒氣侵襲上來,凍得他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這才抽了馬一鞭子,急匆匆地趕回行宮裡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