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中,我的意識似乎又在一點一滴地回覆了。隱隱約約地,我聽見有人一直在我的耳邊說話,還聽見有人在爭吵。
“荀,”是他的聲音,一貫的溫和優雅,卻爲什麼帶上了一絲疲倦:“小離現在、、、怎樣了?”
“暫時、、、性命無憂了!”千荀,那個眼神清澈的男人如是回答。
性命無憂了?看來,我剛從鬼門關走了一趟回來了!腦子裡清楚地記得那個小女孩,那個婦人以及婦人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如果那一切不是夢的話,我,有孃親了!我不再是無父無母孤苦無依的葉小離了,我是葉青璃,有孃親疼愛的葉青璃!但是,如果這一切只是一場夢,那我又該怎麼解釋它的真切呢、、、
一聲輕微的嘆息,接着,有人在我的身邊坐下來了,一隻手輕柔地撫上了我的臉,我的眼睛,然後,是我的嘴巴。
“荀,”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脆弱:“小離,就要拜託你了。”
一刻的靜默,接着大鬍子的聲音響了起來:“璟,可知下手的到底是誰?”
沒有回答。
“你懷疑、、、是他動的手?”良久,大鬍子遲疑地問道。
“應該不是。”鳳眼男人的聲音淡淡的:“傷害小離的,另有其人!”
“璟,”大鬍子問道:“傳言中的青鸞女、、、是否真有其人?抑或,小離、、、”
仍然沒有回答。
青鸞女?這個稱呼好熟悉,似乎在和那個鳳眼男人來漢州的途中,曾聽幾個人聊起過這件事情。“得青鸞女,得天下”,那個粗眉大眼的男子所說的話我現在還記得。當時我還頗不以爲然,想來這天下,與一個無辜女子能有多大的關聯呢!可是,現在大鬍子又提到了這件事情,想必不是空穴來風罷!
我默默地想,突然發現大鬍子最後竟然提到了我的名字。莫非大鬍子懷疑這青鸞女、、、是我?
不可能!心下雖然驚訝,我還是斷然否定了這個猜測:一直如野草一般默默無聞的我,怎麼會突然間變成了炙手可熱的青鸞女了呢!
我越想越亂,也就越苦惱。無意中,我呻吟出聲。
“小離!”是那個鳳眼男人欣喜若狂的聲音:“小離,你醒了嗎?”
我吃力地張開眼,就看見那個鳳眼男人正眼帶欣喜地看着我。我有多久沒看見他了,他怎麼變得這麼憔悴,他漆黑的眸子里布滿了細細的血絲,以往光滑細緻的下巴上也冒出了幾根青青的鬍渣兒。
“小離!”鳳眼男人緊緊地抓住我的手,聲音卻恢復了溫和柔軟:“你,可醒過來了!”
我想撫平他緊鎖的眉頭,可我全身無力,舉手都很困難。
“嗚嗚、、、咿咿!”我本來想說“不要皺眉”的,可是一出口卻變成了乾啞的嗚咽。
“別忙着說話,小離!”鳳眼男人的眉頭鎖得更緊了。
“是啊,”一叢毛茸茸的鬍子湊了過來,是千荀:“你還得再養上一兩個月,這樣小烏鴉才又會變成小百靈的。”他的聲音滿含戲謔,我卻在他的眸子裡看到了溫暖和關切。
嗯,我的脖子確實是被一個銀色的東西刺入過,估計是傷着聲帶了。不過,聽大鬍子話裡的意思,我好像有一兩個月都不能開口說話了,那樣的日子,也太難熬了一點罷!
可能是看到了我眼中的沮喪,鳳眼男人暱聲對我道
:“一兩個月的時間一晃就過去了,小離休要擔心。”
他的聲音那麼柔軟動人,受了那聲音的蠱惑,我覺得全身酥酥軟軟的,嘴角也情不自禁地彎了起來。都說情人嘴裡吐出的話是蜜,此刻的我,覺着那鳳眼男人嘴裡吐出的是良藥,我的精神似乎亦因此而變得清爽了起來。
“我去熬藥了,你們慢慢甜蜜吧!”大鬍子衝我促狹地眨眨眼,隨即帶門出去了。
“想不想靠一會兒?”千荀一走,鳳眼男人便俯身問我。
我輕輕地點了一下頭。就這一個動作,我幾乎耗上了全身的勁兒。怎麼回事,我受傷的是脖子,怎麼全身都像散了架,沒有一點勁兒呢!
一絲不易覺察的傷痛在那雙鳳眸裡一閃而逝。
伸出手,他輕輕巧巧地將我抱起來了。接下來,他讓我倚靠在他的胸前。我的鼻端聞到的是熟悉的木蘭花清香,我的耳邊聽到的是他沉穩的心跳,一下一下,那麼有力。和心愛的人這麼近地靠在一起,我舒服地閉上了眼睛。
他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撫摸着我的頭髮。
“小離,”他說話了:“這段時間,你先且在荀這裡呆着。”
在荀這裡呆着?聞言我睜開了眼,直至此時,我才發現,我此刻所待的,完全是一個陌生的地方:明淨寬敞的房間,沒有任何的修飾和遮蔽,一如那個大鬍子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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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荀的書房!”頭頂上傳來了鳳眼男人溫和的聲音:“你在這兒,荀可以近便爲你療傷。”頓了一頓,他繼續道:“荀自幼便習醫,他的醫術,即便是宮中的太醫,也不遑多讓。所以,你在這兒,我很放心。”
他今天的話兒可真多,低低地,輕柔地,他將自己與大鬍子的相識娓娓道出。十多年前,在一次長輩們的聚會上,兩個搗蛋鬼爲了爭奪一個鳥巢而大打出手。正所謂不打不相識,兩個人因爲這件事情,後來竟然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外表秀氣的荀,性情卻十分的灑脫不羈。因爲自小與家人不和,荀在十二歲那年便離家外出遊歷。期間,他居無定所,幾乎踏遍了天嘉國的山山水水。除了天嘉國之外,他還去過周圍其他的國家和地區。每次遊覽回來,他都會把他的所見所聞寫下來,拿給鳳眼男人看。所以我看到的那本遊記,在天嘉國其實是絕無僅有的孤本。這一次,他在漢州城外的別院裡,原本打算是過完年就走的。但是眼下,爲了我的傷,他留了下來。
靜靜地依偎在那個鳳眼男人的懷裡,聽他介紹着與大鬍子的點點滴滴。幸福的感覺在我的心頭,幾乎滿溢。我在一點一滴地認識者身邊的這個男人,我認識着他的家人,我還認識着他的朋友。調皮的他,溫柔的他,執着的他,初時如同晨霧掩映下的山巒,朦朧而又唯美。此刻,撥開那層薄薄的霧,我見到了明朗的山,清潤的水,我離他越來越近了、、、
閉着眼,感受着他均勻的呼吸聲。我嘗試着,讓自己的呼吸與他的同步。他的呼吸清淺而又綿長,我的,卻是那麼急促。有好幾次,我都快跟不上他了、、、
如同孩童一般,我樂此不疲地玩着這樣的小遊戲。直到我終於覺得累了,才又舒服地睡了過去——
當屋外的冰雪漸漸消融,窗邊的梧桐樹綻出一抹新綠的時候,我終於能夠下地行走了。
婆婆扶着我,來到院子裡。屋外的陽光亮的有點晃眼。我微眯了眼,向遠處看去。但見
青草盡頭碧空如洗,青山如黛,好一片早春風光。
婆婆是在我醒來後的第二天,由畫竹帶過來,照顧我的飲食起居的。因爲這個院子裡,除了大鬍子和墨竹這兩個大男人之外,再無他人。我又行動不便,日常生活當中難免有些難於啓齒之處,婆婆的到來算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了。不過,我很好奇的是,爲什麼那個鳳眼男人派了婆婆過來,而不是小翠呢?
婆婆告訴我,子廷在過完元宵節之後,就由人送往貢嘎村去了。臨走前他還念念不忘的,就是姐姐爲什麼這段時間突然不見了,而且也沒有同他一塊兒會貢嘎村。沒有那個小傢伙在我的身邊嘰嘰喳喳地噪聒着我,我竟然覺得有點不習慣了。哎,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它想吸食毒品一樣,是很容易上癮的。譬如,我已經習慣了那個鳳眼男人身上淡淡的木蘭花清香,我也習慣了他溫柔醇厚的嗓音,我更加習慣了他靜靜地陪在我的身邊。
可是,他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來看我了。僅有的一兩次,他也是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
他怎麼會那麼忙?我不由得有點埋怨他了,偌大的一個王府,所有的事情都得經過他的手嗎!莫非,他都沒有培養幾個得力的手下!
我情不自禁地嘆了一口氣,婆婆伸出手,將我額前的一縷亂髮撥拉到了耳根後邊:“聽府裡的人議論,前一段時間,龍門山那邊出了一點事情,王爺和公子天天往那邊跑,忙的連喘氣的功夫都沒有。”
龍門山?我拼命地在腦子裡搜索着這三個字,終於想起一個場景:第一次跟着那個鳳眼男人去他書房的時候,他曾經拿了一張寫了梵文的紙條給我看,記得那個上面寫着“元宵節,龍門山下,亥時、、、”等幾個字。
心內一驚,我忙問道:“龍門山那邊發生了什麼事情?是元宵節那天發生的嗎?”
婆婆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姑娘猜的不錯,元宵節那天,有幾個反賊興兵欲行反叛,幸得公子事先有所防範,纔沒有釀成大錯!”
天嘉國太平盛世了近百年,其中邊界的太平全依仗四大異姓王的穩穩守關。雖是太平盛世,仍有一些人罔顧邊界百姓的安危,勾結外族,爲了一己私慾而興兵作亂。四大異姓王中,除了安東王之外,徵西王、鎮北王、鎮南王鎮守之地與他國皆有接壤,邊界上的小糾紛也是不斷。
四大異姓王自天嘉王朝創立以來,王位一直是世襲。作爲徵西王世子的他,以後定然會擔當起鎮守天嘉王國西大門的重任。所以平叛這樣的大事,他不可能不參與。哎,我怎麼這麼自私,只知日日要他陪伴,卻忘了,他除了是我的情人之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他去解決呢!
轉過頭來,我對婆婆道:“放心吧,婆婆,我會好好養傷,不讓他分神的!”
婆婆讚許地點點頭,這時一個聲音突然插了進來:“真是個乖女子,還知道爲未來的夫君排憂解難了!”
我回過頭一看,大鬍子手捧着一碗熱騰騰的藥,正在後面衝我擠眉弄眼呢!
這個千荀,在我的面前總不忘擠兌我幾句。可是,對待婆婆,他卻一直是謙恭有禮。
“荀公子,”婆婆扶了我在梧桐樹下的凳子上坐定了,纔對大鬍子道:“辛苦你了,藥就留給老婆子我吧!”
大鬍子收起了嬉皮笑臉,小心翼翼地把藥端到婆婆手上:“還有點燙,婆婆您小心一點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