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熙與姬鈺坐在後院亭內,二人品嚐着美酒,研究了半晌接下來的局勢。
凌熙在躺椅上完全沒有大家閨秀的坐相,一條腿輕輕地翹在前面的矮凳上,但是這幅模樣看上去卻極其妖嬈慵懶。高大的松樹在這裡留下一大片濃蔭,雖然天氣有些冷,但是穿着厚厚的狐裘對她來說已經夠了。何況這裡還有一個碳盆,裡面還溫着一壺酒。
她拿出了毛筆,在紙上輕輕寫了幾個字,姬鈺瞧出那是一個“人”字。
“這是何意?”他挑眉問道。
“就是此地百姓的意思。”凌熙說道。
這一路走來,看到很多的難民,雖然凌熙的清涼書院弄出了龍骨水車,可只有在江東等有水的地方用起來才方便很多,但是當接近大雍朝中部的時候,因爲河道乾涸,灌溉的土地都是貴族私人的土地,連富農的田地也是青黃不接,她終於在外面看到了一部分的流民,想來是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不得不出去爲自己謀取新的出路。
凌熙明白這樣的情形堪憂,不過比起書冊中記載形容的一幕不知道要好多少。
而且洛陽這一帶開始下雪了,三年大旱沒有雨的情形也有所好轉,就像諺語所說的“冬日麥蓋三層被,來年枕着饅頭睡”,只可惜這場雪下的委實有點小,就是賞雪恐怕也覺着有些小了。
凌熙不是很喜歡賞雪,也不是很喜歡賞花,她總是偶爾喜歡心血來潮的做點事情。
譬如她偶爾也喜歡下廚,尤其是覺着有空閒時。
片刻後,姬鈺低頭寫着卷宗的時候,她準備好的荷包蛋也已經弄出來了,賣相上看來白的白,綠的綠,倒是還不錯。
姬鈺擡起眸子,看着她漂亮的手指,覺着這雙手不沾陽春水的感覺定是最好的,脣邊帶着淡淡笑意道:“熙兒,這是你最近喜歡做的事情?”
凌熙頷首,眼眸微微一彎,“我覺着自己似乎什麼事情都可以做的不錯,唯獨廚藝是我的弱點,我也覺着有志者事竟成,雖然我的廚藝不佳,不過我相信這世上就是白癡去識三年的字也會認得一二,就像是佛家說的周利盤陀,愚鈍非常,但三年掃地也可以開悟,對於廚藝這方面我總是有些不服氣的。”這可是她兩世爲人的痛處。
姬鈺深深看向她,他並不反對女人做一些喜歡事情,心血來潮也不是什麼壞事,立志做一個美食家不是什麼壞事,也許對方也是爲了能有一日相夫教子,能夠進得廳堂下的廚房,只要是她喜歡做的,他都會默默支持着她。
見到凌熙把荷包蛋放在他面前,她的意思明顯急了,姬鈺凝視了半晌,方纔端起一碗荷包蛋開始品嚐,品嚐一個不夠,整整吃了三個才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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擡起眸子,看到少女睜着一雙媚眼,眼神裡帶着一些期盼,輕輕眨了眨,看向他,“如何?”
“賣相看上去還不錯,沒有第一次看上去黑漆一團。”姬鈺咳了咳。
“不過經過你的指點,我已經能把握住火候。”凌熙面容紅了紅,轉瞬即逝的說道。
“我乃是堂堂帝師,教會你這些也算是不易,至少色香味意形你已經有了一些進步。”姬鈺輕輕笑着。
“色上是不錯,那麼味道呢?”凌熙接着問道。
“味道麼……只是這荷包蛋做的鹹了,如果控制不好鹽的份量,下次可以放些糖,而且糖也不要擱太多。”姬鈺拿出了帕子擦着嘴巴,淡淡的點評說着,“以後記得給我端一碗開水也好,可以漱口。”
“看來還是很糟。”凌熙輕輕地嘆息一聲,眸子微沉,覺着對方能夠一口氣吃完她做的東西,已經實屬非常不易,連她都沒有勇氣去品嚐,這個男人也算是唯有一個願意三番五次品嚐她手藝的了,在後世就是她的祖父也不會這麼做,兄長們則更是不可能,對方的情意可見一斑,而她做的的確是有些難吃了,真是令她覺着頗有些慚愧。
這時候凌熙把碗筷都收了起來,就像所有的家庭主婦一樣,姬鈺覺着雖然她手藝不精,但這時候也頗有一點小女兒的情趣,比起她平日裡雷厲風行的一面截然不同,能看到這一幕方纔受些委屈也是值得的。
當她再次來到院子裡面,已經把頭髮束起,穿戴好了男裝,霎時變成了風度翩翩的凌少。
此情此景,先前的一幕彷彿只是一瞬水月鏡花。
“少年”站在梅花樹的前面,看着滿樹的梅花,挺直了身子,目光微微有些出神。
“你在想什麼?”姬鈺啜了一口茶,淡淡問道。
凌熙的指尖捻起一朵梅花,真是人比花俏,清冷一笑,“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在想日後若是訂婚了,豈不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只是你身在要職,若要與我尋找一方樂土安身,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有志者事竟成,若我連自己的女人都照顧不了,談何成家立業?日後我必然要爲你尋到一處樂土。”姬鈺曼聲說道。
“你這是準備從姬家分一杯羹,可姬家那裡會如何?會讓你帶走經營好的一切?”凌熙忽然折斷了一束花枝,放在鼻前輕嗅,目光深思。
“離開姬家談何容易,我知道姬家的所有秘密,如何能夠安然無恙地離開?”
“哦?”
“說起來姬家其實很有野心,如今的小皇帝其實是姬家的骨血,而姬家想要做的就是改朝換代,挾天子以
是改朝換代,挾天子以令天下,姬家人當年也是大周子嗣,也有皇族的血統,骨子裡的野心也不是尋常人能夠想象到的,而我的出身卑微,從頭到尾只是他們姬家手中的一顆棋子,我的作用便是爲他人作嫁衣裳罷了。”說到這裡,姬鈺的目光也帶着一點淡淡的清寒。
而聽到這裡,凌熙眸子微微一閃,鬆開了手中的梅花,伸手輕輕挽住了男子的手臂道:“果然是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我明白你的苦衷,回去後我會與你一同應對姬家上下,從此你也不是一個人。”
“也好。”姬鈺頷首,“不過也許也沒有那麼複雜,事情也許會有轉機,只是我們需要把最糟糕的一步考慮出來。”
“什麼意思?”
“也許姬家不會過於無情,姬家的上位者如今是姬家家主,算是我的伯父,也許他會網開一面,不會對我們有任何的干涉,而我們的敵人或許也並不是姬家。”
“難道他不怕你功高蓋主?”凌熙對任何的上位者都沒有好感,索性笑着看他。
“世事難料,所以我先走一步看一步,我認爲當下不論哪裡都不是淨土,一味的逃避不是辦法。”姬鈺看着手中的卷宗,看着凌熙先前寫的人字,他長袖一拂,“如今大雍朝處處都有百姓難民流竄,日後我們還能去什麼地方隱居生活?”
“隱居?”凌熙微微一怔。
“你忘記了?當初你可想要一處世外桃源,避開所有的世人,想要安安穩穩地生活。這是我們初識的時候你說過的。”
姬鈺眉眼深邃,如今覺着自己有一千多套宅子,但不論去什麼地方都無法安居樂業,畢竟這世道亂了,亂世就是最大的隱患,他玩笑道:“我們總不能漂洋過海,或者尋一處聖地一樣的地方,與當地的土着混居一處?”
“你以爲我真的很想要做鄉間野人?”凌熙嗤的發出一聲淺淺笑意,雙手抱臂靠在松樹上,對着他道,“要知道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市,有時候大隱就足夠了。”
她在後世就是對凡塵俗世有了厭倦的時候,偶爾會一個人坐飛機去希臘小島上玩耍,時而會去夏威夷,也會去世界各地環境優美的地方,但是那些地方都是文明發達之處,她絕對不會選擇去什麼太平洋原始森林那種地方。一個人若想活得不錯,也不能離開一處羣體。
姬鈺緩緩道:“我明白,你覺着日後喜歡怎樣的生活?”
凌熙道:“我覺着我們應該出去走一走,看看外面美好的風光。”就像後世的旅遊一樣。
姬鈺輕聲笑道:“只怕外面的風光並不美好。”
凌熙剛想說點什麼,這時候聽到了院子外面吵鬧的聲音,聲音愈發大了,吵吵嚷嚷擾人心緒。
凌熙挑眉,她深知大仲小仲在那裡看門,二人都是大雍朝的老江湖,難道還看守不住兩扇大門?
屋外圍着的人大聲叫囂,“你們是什麼意思?我們可不是尋常人,我們乃是三陽神教教徒,神佛降世,此地唯有相信三陽神教纔會有平安,可避三災九難!”
“不錯,如果你們不知道供奉三陽神,不知道恭敬禮拜三陽神,鬼神難饒你們,上蒼一定會收走你們的福祿,給你們降下可怕的災厄。”另一人的話語中充滿了威脅之意。
“你們究竟要如何?”大仲冷聲問道。
“不如何?我們收你們人頭費都是小數目,還有請神費。”
“請神費?”小仲一呆。
“不錯,就是這尊大神。”只見一個混混拿着一尊銅製的神佛,那神像擡着雙手,舉着三個太陽,正是民間如今出現的三陽神……
“天哪,居然是三陽神教的使者們在此。”這時候外面路過宅子的人看到這些人嚇得連忙跪下。
“三陽神使者……”其餘衆人的臉色也是煞白,不論是不是神棍,這些人都是些無法無天的。
“瞧見了?”幾個潑皮的表情更是洋洋自得。
“瞧見了沒有,只有這些信衆在得知三陽神教厲害的時候纔會如此。”
“三陽神。”見衆人恭恭敬敬的跪在那裡磕頭。
“三陽神,”一個年紀很大的婦人更是虔誠,渾身如篩糠般顫抖,口中叫着三陽神的名號,神情可謂恭敬之極。
大仲小仲行走江湖當然聽說過三陽神教,知道這些民間的小人物其實也不好惹。真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大仲立刻從懷裡拿出一些銅板,朝着前面的人丟了過去,一來算妥協,二來這態度也不給好臉。
這些人立刻冷哼了幾聲,用腳踩住了地上的銅板,大聲叫囂道:“你們這是對付要飯的麼?咱們這些人可不是隨隨便便就用點破銅爛鐵給打發了的,要給也要真金白銀,這三陽神像也需要二百兩雪花銀請出來,人頭費一人一兩,這宅子所有人加起來也就是一百兩吧,我瞧着你們這個宅子非常的不錯,也算是家庭寬裕,難道不知道花錢消災買來太平?”
小仲瞪圓了眸子,“三百兩?真虧你們能說出口?你們究竟想怎樣?”
他實在是被這些人的厚顏無恥,及獅子大開口給驚到了,太無恥,真是太無恥。
如今衆人用的銅板居多,雖然比不上真金白銀的購買力,但是一兩銀子就是一千文,一文錢就能夠買上一塊嫩嫩的豆腐,尤其是這種糟了難的時日,錢也變得沒那麼值錢了,黃金白銀的價值也就更
價值也就更高,三百兩,夠一個人一輩子花用的了。
“怎麼?不服?不服的人都是找死。”
“等等,三百兩而已,聽上去倒不多。”這時候裡面傳出一個清雅的聲音。
大仲與小仲回眸,就看到了女扮男裝的凌熙,二人呆了呆,他們還是初次瞧見凌少的風采。
衆潑皮瞧見這絕色的少年也是一怔,沒想到此地居然有如此優質的人物。
“好小子,你也算是識時務者爲俊傑。”當前一潑皮冷笑。
“如你這樣優秀的人物,怎麼也該花個五十兩銀子的人頭費吧。”旁側的人挑釁說道。
“我的人頭費五十兩,嘖嘖,真是太少了些。”凌熙輕聲說道。
“不錯,你覺着值多少?”有人上下打量着她,目光裡帶着一些邪淫。
“我麼?”凌熙嫵媚地勾了勾嘴脣,給姬三使了一個眼色,姬三忽然猛地上前擒拿住了其中最兇猛的人,衆人見勢不妙,立刻準備動手。
凌熙接着踏步上前,手腕輕輕一動,一柄長針飛了出來,插入另一個男子的大腿上面,她的手腕一顫,數枚飛針通通扎入到衆人的腿上,其餘想要輕舉妄動的人立刻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狗一樣,發出了一陣悽悽慘慘的嚎叫。
又有兩人想要衝入進來,大仲與小仲也就不客氣了,上前幾個擒拿手就抓住了對方的手臂,把兩個人按住了牆上。
其餘人衝入院內想要來硬的,卻發現院內站着的人都是目光炯炯的練家子。
先前還風塵僕僕的衆人,這時候一個個從馬車下面拔出刀子,架在了他們的脖子上。
很快諸人都被制住,爲首的大漢目光驚恐地看向風華完全的美少年,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形,不知是進好還是退好。
爲首的男子目光一沉,“你不要自誤,我們這些人都不是好惹的。三陽神都是保佑我們的。”
“哦?就憑着你方纔刀槍不入的本事?還是憑着有人能吞下炭火?”
“都能。”男子挺直胸膛。
但見凌熙從地上撿起一個火鉗子,把一盆點燃的炭火夾起,忽然對準了方纔吞下炭火的男子,在他面前晃了晃道:“我這裡的炭火也是厲害的,你可能吞下呢?”
不管那漢子是不是已經冷汗涔涔,凌熙對那個爲首的漢子說道:“你們雖然演的不錯,可惜騙騙愚昧的百姓便罷了,不要在我這裡班門弄斧,尤其是那些障眼法兒,有本事就不要用弄那些假的大刀,假的炭火,如果覺着自己真的刀槍不入,就自己用這裡的大刀對着腦袋砍,若表演的好,我就給你們賞銀。”
說着,凌熙拿着那柄刀在胖子的肩膀拍了拍,脣邊冷笑。
那爲首男子得知自己一行人的伎倆已經被識破,冷冷道:“好,在下只是學藝不精,你雖然看出來一些端倪,但是我們三陽神教不是沒有厲害的人物,確實是有人能刀槍不入,而且不怕這些炭火,就是手塞入到油鍋內也沒有問題,日後你遇到了那些高手,可不需要這麼猖狂。”
凌熙手中把玩着尖針,脣邊帶着冷冷的笑意。
這時候男子目光落在凌熙絕美的面容上,目光閃過一陣狠戾,忽然啐了一口說道:“你小子長得倒是脣紅齒白細皮嫩肉的,想必也不是見過大風大浪的,根本不知道外面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今兒你不交這人頭費不要緊,日後我們的高人來了,小心他把你賣掉,你這模樣肯定是樓子裡最當紅的孌童。”
凌熙本來是準備隨意給他們一些厲害,讓他們知難而退,強龍不壓地頭蛇,她在此地只是路過,沒想到這男子出口成髒,而且如此不知好歹。
凌熙的眸子一凝,也瞧出這人恐怕不是善類,若要對付此人,絕對不可以手軟。
凌熙驀然轉身,指尖一挑,一柄火銃出現在她的手上,“砰”一聲,男子的腿上開了一個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