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客來客往,酒樓前車水馬龍。
凌熙坐在雅間內,穿着白狐狸銀邊大氅,髮髻盤起,露出隨意幾縷漆黑的髮絲,站在屋中的玉梅落雪屏風下,真是雪須遜梅三分香,但見那梅花在她身側也失去了傲骨與顏色。
從她進來後,掀起了帷帽,不少人瞧見她的美色而不住回眸。
姬鈺輕嘆,這個女人真是令他心憂愁,就是少年打扮也令人心曠神怡,若是換做女子的裝扮更不知又會如何。
凌熙一進來就覺着此地的裝潢有些熟悉,她爲了看清楚這個地方,特意沒讓人掩上房門,只是坐在安靜的三樓雅間,在酒樓裡面畢竟她不認識旁人,旁人也並不認得她。
周圍的包廂華貴無比,進來的人也講究體面,此地想必來的都是貴族,江東的貴族她更沒有幾個認識的人。
凌熙覺着此處甚妙,過來居然要三日前預約,比起彼岸之花的管理方式似乎更甚一籌。
從客人的心理角度來考慮,很好,非常好。
人的骨子裡頭就是有些賤,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好的。
所以這個法子她也要試一試。
但見凌熙微微眯眸,隨意寫了幾個字,姬鈺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很快就安排姬三飛鴿傳書,按照凌熙的叮囑,讓彼岸之花的手下也實施這個計劃。只要多提前一日,就能多一份收入,讓那些人也提前三日預約,那麼她會把價格提高三成。
姬鈺修長的指尖碰觸着面前的棋盤,狹長的眸子看向了凌熙,覺着這個姑娘眼睛如漆黑的美玉,一雙眸子正咕嚕嚕的亂轉,真是非常可愛,這時候說明她一直在算計。
“上菜。”姬鈺叮囑外面的姬大。
“是。”姬大應了一聲。
很快,一道接着一道菜色送入,都是此地的招牌菜,上菜的速度極快,比起其他貴賓客房的速度都要快,看得對面的鄧龍睜圓了眼睛。
看樣子是有人對她大獻殷勤特獻殷勤。
裴子楚輕輕地哼了一聲。
品嚐幾道菜後,凌熙目光看向了姬鈺,瑩白纖長的手指夾着筷子,眸光幽明不定,聲音清雅,“你是什麼意思?”
姬鈺彎起了嘴脣,“沒有什麼意思。”
凌熙當然不是雅量高人一等的人物,沒有好氣地道:“沒想到這裡居然模仿了我的彼岸之花,短短的時間內,旁人根本做不到,這一定是你的傑作對不對?”
姬鈺周身都籠在淡淡的琉璃盞燈燭光芒之間,靜謐優雅中更有一番高貴的氣度,他的眸子輕垂,聲音帶着淡淡的輕柔,“嗯,這裡的確模仿了彼岸之花,也的確是我的手筆。”
“爲何?”
“其中的原因並不複雜,可以聽我娓娓道來,這酒樓是我在你開設彼岸之花之前安排的,如我這種人身旁當然也不會沒有任何的進項,而且做生意不能只盯着一個地方。此地酒樓的選址也是很早就定下來的,直到你的彼岸之花建立,此處的速度幾乎與你那裡同步,你的每一道菜色我都讓姬三記錄下來,成爲開闢江東美食的先河,所以說此地所有菜色也是從你那裡學的,而且不久之前挖走了你的幾個人,我出高價讓他們來到江東做個大廚,這些我都會原原本本的告訴你。”
凌熙深吸一口氣,這個男人居然當着她的面說挖走了她的人,而她是從不吝於從最壞之處想旁人的。
難怪,難怪!當時百花樓的大廚身體不適,告老還鄉,這法子也真虧他想的出來。
“怎麼挖走的?”她美眸輕擡,目光如火,帶着一絲惱意,這個男人是什麼意思。
“姬大,是他做的。”姬鈺溫文爾雅的笑着,緩緩地說道。
“我知道你身旁不乏能人。”凌熙凝眸,若非與他關係非常近,她真覺着這個男人是個變態的對手,她伸出手理了理髮絲,“那麼你帶我過來,究竟是什麼意思?”
但見姬鈺伸出修長的手,寬廣的袖子一收,如變魔術般拿出了一個匣子放在她面前。
她抿了抿嘴脣,瑩瑩如玉的指尖托腮問道:“你這是什麼?”
姬鈺道:“是給未婚妻的禮物,也是給你的一個驚喜。”
“哼。”凌熙脣邊冷哼一聲,打開一看,發現裡面是此處酒樓的地契,還有這酒樓衆人的賣身契,她脣角揚起一個迷人的笑意,心裡舒服了一些,原來這個酒樓一開始就是姬鈺爲自己所準備的,可謂是自己在江東的第一份產業。
“你不怕我得到酒樓後,接着出爾反爾?與你解除婚約。”
姬鈺的一雙眼睛清澈見底,無一絲陰霾,“當然不怕,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有什麼好分別?就像是我挖走了你的大廚,不過是爲了給你一個驚喜,相信你也是有誠信的,不然一個欺騙了白澤公子的女人,怕是在外面也會吃不開。”
聽到這番話,她噎了噎,這男人真是……令她無語。
“還有,我贈與你的這座酒樓也並非只是酒樓這麼簡單。”姬鈺悠悠的說道。
“哦?還有什麼特別?”凌熙奇怪地出聲詢問。
但見姬鈺把門輕輕關上,屋中在琉璃盞的映照下,閃動出一片迷人緋紅之色,他輕輕轉過身子拉住了她的手,慢慢撫過她的指尖,凌熙挑起眉,暗忖此人怎麼送了東西之後就變的不矜持?
周圍似乎多出了幾面鏡子,可以從各
了幾面鏡子,可以從各個角度瞧見二人的姿態,與後世的情人小旅館有異曲同工之妙,這是準備飽暖思淫慾?她的目光左右看了看,暗道這屋子裡面還有什麼情趣的地方?人們可以在桌前品嚐後世的女體盛,也可以在桌前擺弄出各種姿態造型,大約是被眼前的氣氛所影響,她的思緒頓時想入非非,已經變的不純潔起來。
姬鈺在她的指尖上輕輕地撫了撫,流連忘返,直至他的手腕變成了淡淡的紅色,方纔放開了她,接着慢條斯理地打開了桌面,桌子下方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楚是什麼東西。
“你聽聽。”姬鈺突然道。
“聽什麼?”凌熙挑眉問道。
“熙兒,這屋子裡面設下了佈置,可以聽到諸多房間的聲音。”
“什麼佈置?”她拿起了旁側的琉璃盞,照着下面的暗格,發現這裡面有着奇怪的機關,不知道有什麼異常。
姬鈺淡淡說道:“這裡有不同的銅製小管,就隱在桌子下面的石壁中。且設置的很是巧妙,每一根銅製小管都連入到一間屋內,你可通過這個聽到裡面任何一間屋子的聲音。”
凌熙美眸輕閃,不禁回頭看了他一眼。
沒想到,此地已經變成貴族往來的地方,而且每一間屋子都是諸人談論生意的地方,有了這個裝置可以竊聽到很多珍貴的信息,姬鈺此舉真是一舉兩得。
當她拿起了一根銅管,湊到了耳畔,就聽到旁側一個包廂傳來的聲音,“你聽說了沒有,這次來的幾艘船居然出事了。”
“什麼?那船上的女子如何了?”
“別提了,她們都被送到了裴子楚的府邸,那個男人居然把這些女子都收入了他的後宮,真是無恥。”
“呸,他也不怕精盡人亡。”
“這次可惜了,船上的佳麗若是送來訓練些日子,都會變成女奴,牀上功夫好的很,每個都會賣出好價錢,而且是一筆極其不菲的價錢,這次裴家的人可是要鬧內亂了。”
“什麼意思?”
“我給你說,這些失蹤的女子都是洛陽城周家的手筆,然後把這些女子都千里迢迢送到這裡,爲的是圖個安全,沒有人識得她們的身份,當然若是經過一番調教,就是江東貴族男人的玩物,待到馴好了之後送至各處發賣,必然是一筆不菲的收入。你也知道,若要幹這種天怒人怨的買賣,自然要有很大的後臺,否則根本就發賣不到遠處,而且若是買賣太小,做不了幾年就會被尋仇的人踏平,所以必須要有後臺,這皮肉的買賣才能做的紅火。”
另外一人道:“後臺是誰?”
“就是……裴家的大公子。”
“嘖嘖,裴子楚這次得罪了裴家大公子,斷了裴家大公子的財路,真是壽星公嫌命長!”
聞言,凌熙眸光微閃,眼神裡流露出一些興味,沒想到周家居然與裴家的大公子有了這種交易,她這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秘聞。
她聽了半晌,笑眯眯地道:“這裝置是什麼人做的?”
姬鈺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思,拍了拍掌,從內室走來一個男子,此人個子不高,樣貌瞧上去並不起眼。
姬鈺淡淡道:“這是我的屬下。”
凌熙看了對方一眼,脣邊含笑,“他也是姬字輩的吧?不知道排名到了多少?”有姬大姬二姬三,那麼想必也有姬十二,姬十三,姬一百零八。
那人上前兩步,不卑不亢地道:“小的不是姬字輩的,小的也不是姬家的家奴,我卻是姬鈺公子的人,只聽姬公子一人的吩咐,小的從來不聽姬家旁人的吩咐,姬鈺公子讓我往東我不往西,小的名字叫做多羅。”
聽到這一大長串話語,凌熙慢慢看了姬鈺一眼,整理了一下心情,慢慢消化了一下。
看來這個男人並非對家族一心一意,也非沒有私心,此人居然在姬家之外拉攏了一批自己的人手,此番沒有避諱自己,倒是讓她臭蟲若將了。
她淡淡道:“多羅,這些機關都是你做的?”
多羅認真道:“是,這些都是我做的,甚至於大雍朝皇宮裡也有我做的竊聽機關,我對旁的本事不行,但是做竊聽方面的事情,還是一流,我若說自己的本領第二,沒人敢說第一。”
凌熙笑了笑,僅僅是這一項就已經令天下英豪防不勝防,想不到在姬鈺這裡還有這樣的心細如髮且劍走偏鋒的人物,今日管中窺豹,可見他手下的偏才與奇才並不乏少數,今日也是姬鈺第一次在她面前透露出這些。顯然是把她當成了自己人,讓她的心情舒服了許多,她與他的距離不知不覺中竟又走近了一些。
此刻,她瞧見多羅的目光炯炯有神,直瞧得多羅身子一顫。
日後這樣的人物能爲她所用,那就很好很好了。
她心中幽幽一嘆,情不自禁地伸出了雪白纖細的玉指,在桌面輕輕叩打起來,深知人永遠都不要覺着自大,也真莫要以爲自己有本領,覺着天下無英雄,就是雞鳴狗盜之輩也是可以做出一番大事情的。但是沒想到姬鈺居然也會效仿孟嘗君,真是出乎意料。
“多羅,你近日就回大雍朝,也爲她的彼岸之花做出這麼一套設置來,越快越好。”姬鈺輕柔的說道。
“是。”多羅頷首。
“還有,以後她是你的女主人,她的吩咐你也可以聽從。”姬鈺鄭重地說道。
“
“什麼……女主人?”多羅立刻瞪圓了眼睛,沒想到眼前的美少年居然是個女人,還是自己的女主人。
“怎麼?不可以麼?”凌熙繞了繞髮絲,眼神裡似乎有些不滿,瞧他那是什麼眼神,彷彿自己根本就不該出現於此,彷彿自己高攀了姬鈺,又彷彿姬鈺是一朵鮮花插在了那什麼什麼上面,當然她打死也不會承認自己被對方看作了牛糞,這個小子真是眼睛不好,她目光凌厲,帶着殺意。
“不……不是,而是太突然了,公子從來沒有女人。”多羅立刻被凌熙渾身散發出的殺氣所震懾,瞠目結舌地說道。
“好了,你先下去,記得我的吩咐。”姬鈺形如芝蘭玉樹,也是第一次對自己另一股勢力介紹了凌熙。
“是。”多羅立刻飛快地退了出去,他儼然也有些回不過神來。
“姬鈺,姬家人可允許你收留這些人?”凌熙凝視着多羅的身影,語氣清冷的問道。
“當然不允許,不過我收服了這些心腹,用的是各種手腕,他們絕不會對我有二心,一直爲我一心一意地辦事。”姬鈺端身正坐,指尖撫着棋子,望之令人心儀,氣度清雅絕倫。
“不知道這些死心塌地的人會有多少?”凌熙輕嘆。
“倘若想讓一個人死心塌地,自然許諾給他利益即可,御人術也是千變萬化,日後這樣的人只會越來越多。”他彎起嘴脣道:“還有此地的掌櫃,這是我在江東安排的心腹之一,以後你有緊要事情可以找他,他也會幫助你一二。”
凌熙抿了抿嘴脣,淡淡道:“看樣子你果然很有本事,不愧是赫赫有名的姬鈺公子,我也很想學一學這御人術,我手下可用的人還是太少了,而你一個人想要避開姬家家族,同時做出那麼多的事情,想必必然有厲害的掌控人心的手腕,你是怎麼馴服了這些人的?”
此刻,凌熙卻是有些好奇,多羅那種人才絕不會那麼容易死心塌地跟着一個人的,那男子雖然平淡無奇,卻是如草原的野馬,她方纔從那人的眼神之中看出了一絲桀驁不馴。
想必對方也曾經是江湖中有名氣的人物,那麼怎會甘心情願地聽從姬鈺的話?
人心是世上最難測的東西,他又如何保證手下的人會推心置腹?
姬鈺儼然已看出了凌熙眼中的疑問,如雕似刻的容顏帶着清雅的笑意,淡淡道:“御人之術,並不簡單,有時候可威逼利誘,有時候可利益加身,但是這些都不足以控制人心,雖然說時間是最好的御人術,但是我最缺乏的就是時間——所以我用的是毒。”
“用毒?”凌熙凝眸,沒想到這個男人居然會施展出這種手腕?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必要的時候做事情也是需要不擇手段的,雖然用毒是最低劣的手腕,也要用的巧妙,怕是這天下人無法想到白澤公子居然是這種人,此時此刻,只有你看到了我的真面目。”他修長指尖把玩着棋子,脣邊風華一笑。
凌熙眸子凝視他半晌,目光微閃,眼前的男子器宇軒昂,如玉石之立於昆吾,若蘭芝以芬芳綻於瑤池,那優雅的姿態令人心中彷彿有清泠之泉流過一般,但她卻彷彿能看到他心底深處的一絲陰霾。
世間人都看到了姬鈺公子的高高在上,但是她卻看到了姬鈺不爲人知的一面。
……
“這個男人是誰?”裴子楚忍不住出言詢問。
如今在此地用膳的人都是貴族,身份高貴,江東貴族的圈子其實就這麼一點大,他覺着沒道理不認識對方?
錢多多思忖了一下道:“我以前見過他,他好像是此地的常客,且每次過來都是不用預約的,想必他與老闆的關係很熟,但是這個人身份有些讓人不解,似乎不像是一個商賈,而且身上氣度不凡,應該不是本地人,我想他應該是這家酒樓幕後的後臺人物。”
鄧龍一笑,“他是後臺人物?”
裴子楚這時候豎起了一根手指,輕輕晃了晃,“在江東,裴家子嗣纔是第一流的,其餘的人固然有什麼大本事,但是怎能做此地的後臺?”
錢多多訕訕笑道:“等一等,我記得這個男子好像叫無忌公子。”
“無忌公子?”這個名字真是有些囂張。
裴子楚凝眸,不知道這個男人究竟是何人?居然可以不用預約。
這時候錢多多忽然道:“我想起來了,上次我去裴家的時候,也見過這位無忌公子。”
裴子楚道:“那他是去哪房的?”
錢多多道:“哪房都不是,他找的是裴家的老爺子。”
裴子楚抿了一口酒,“老爺子見的人都是身份顯赫的,看樣子這個無忌公子應該有些後臺。”
鄧龍道:“此地後臺說不定也與裴家有關,不過老爺子入股了而已。”
裴子楚點了點頭,“有道理,不然裴家老大一定會早早出手的。”
鄧龍笑道:“那個男人,但凡是掙錢的生意,沒有他不想染指的。”
錢多多也嘿嘿一笑,如今他也在找後臺,他看重的後臺就是裴子楚。
驀然,對面門再次打開,那“少年”負手而立,不知何時她居然褪去了外衫,在屋中輕輕邁步,修長迷人的腿形在長衫下暴露。男子的長衫也掩蓋不住她妖嬈的曲線。
裴子楚的目光再次落在她的身上,一直以來都是女人主動去尋他,何曾會遇到這種對他不理不睬的情形,這個女人究竟是什麼身份?
鄧龍也凝視了對方好一陣,心中滋味複雜,“你說她是不是探子?”
裴子楚道:“她是不是探子還不知道,不過她若主動的靠近我,說明她是有意圖的,但是她現在又不理會我,究竟是什麼意思?”
錢多多笑眯眯道:“是你多想了,也許。”
裴子楚立刻表情沉了沉,令人心中一懼。
那一邊,不知無忌公子與凌熙說了什麼,無忌公子悠悠一笑,凌熙手中握着茶盞,嘴角帶着迷離淺笑,倒顯得風情萬種,高貴嫵媚。
裴子楚心中嘆息:這個女人如今又變成了淑女的模樣,她在這男人身側究竟有什麼意圖?
鄧龍瞧見裴子楚一直是心不在焉的模樣,言語也不多,神色不在狀態,心中不禁嘆息:裴子楚從來沒有對一個女人這麼上心,如今他瞧見對方居然沒有理會他的模樣,似乎是有些不悅了,也不知道裴子楚對那凌澤是怎樣的想法。
錢多多不知道鄧龍所想,胖胖的臉上笑得如沐春風,似乎很善解人意的說道:“既然裴公子對那少年有興趣,而且是認得他的,不妨打個招呼?”
裴子楚頓了頓,一副沉吟狀。
過了片刻,無忌公子已被人叫出,屋內只餘凌熙一個人時,裴子楚終於按捺不住了,立刻直起身子,向對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