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
待凌熙回到了彼岸之花,姬鈺也擱下了手中的書卷。
他的指尖在桌前叩了叩,手指修長如玉,動作也極有節奏。
這些日子他開始編修《軍器法式》,這不是儒家的內容,但是作爲亂世軍隊所需,又看過淩氏阿熙的兵器,於是他心中又有了製造的新標準。姬家打造兵器也會精益求精,於是開始修訂二十多卷,《火銃》、《什物》、《八牛弩》及《弓弩》都被列入其中。
當然方纔那一幕他也看到了,從頭到尾,計劃周詳,過程精彩,沒想到這個少女第一次領兵攻城,步步爲營,非常妥當。
姬鈺以爲對付龍家與她之前所做的事情性質截然不同,已經屬於戰事,換而言之就像打一場仗,需要周密的部署與規劃,需要手下的將領與兵士們配合,且不論輸贏,就是傷亡也是必不可少的。
但是她做到的程度已不能用尋常人的思維來認知。
在最短時間內就部署好計劃,且打造出一支素質優良的軍隊,還擁有質地優良的兵器,訓練充分,臨陣不亂。
不得不承認,他還是有一些小看了對方了。
這個姑娘如今的手腕不遜於開國皇后。
要知道人活一世,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本不是件容易的事。
有道是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但是一個人走得太快並不是好事,容易看不清前面的狀況。
眼下,淩氏阿熙走的就有一些過快了,甚至在大雍朝的各方勢力連一個盟友與靠山都沒有。
一開始的時候,他本想成爲她的靠山,但是看樣子她似乎並不需要自己成爲她的靠山。
這幾個月來,她的發展勢頭很甚,沒有走錯過一步,環環相扣,姬鈺當真有些佩服她了。
這一段時間,姬鈺的所作所爲並沒有涉及她太多,就像一個旁觀者任由她去作爲,他也很理智,也是想看看她還有什麼實力,是否已經黔驢技窮?看樣子這個淩氏阿熙還有很多的後手。
有趣,真的很有趣。
不過才半年的時間,這個姑娘已經快要站到與自己比肩的位置了,未來前途不可限量,姬鈺相信對方遲早都會成爲自己的盟友。
想到這裡,他眸子輕垂,長長的睫毛遮擋住他的眸子,在霧氣氤氳中更顯得如詩如畫,他手中捧着茶盞,接着慢條斯理的喝茶。
姬三在旁側煮茶,一臉忿然,如今卻是埋怨上了淩小姐。
要知道姬鈺公子爲了她,甚至不顧及自己多年的名聲,如今更是連車隊都停留在了百里鄉不走了,但是一停下來之後,旁人總會說三道四。
姬三覺着公子白白地耗費一番苦心,對方卻一直不解風情的樣子,絲毫不爲心動,他真想剖開對方的肚子,瞧瞧裡面究竟是怎樣的鐵石心腸。
換做自己是個女人,遇到公子這般對待,只怕早對公子心有所屬,恨不能倒貼着嫁給公子,天天與公子寸步不離。
更有可能爬到公子牀上,珠胎暗結也說不定。
姬三隻是因爲氣惱,忍不住胡思亂想,卻忘記了白澤公子根本就不能做出珠胎暗結這種事情,而且姬三也不可能是女人,他就是女人,公子也絕對不會看上他。
總之,這姑娘真是讓姬三覺着非常惱怒。
同時,他心底也冒出了一絲絲好奇,龍家的勢力非常強大,在過去十幾年沒有人敢與龍家明目張膽地做對,更不會有人敢攻入龍家芙蓉山莊內部,而她居然不損一兵一卒的做到了,可以說手到擒來,這簡直就是一場不可思議的勝仗。
要知道一開始公子與自己都不看好此仗,覺着不易拿下。
她卻步步爲營,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這姑娘的翅膀硬了,眼光高了,有能耐了,更不會把公子放在眼裡了。
姬三忍不住道:“公子,你可甘心?”
姬鈺品了一口茶,漫不經心地道:“甘心?你是指什麼?”
“那淩氏阿熙簡直就是過河拆橋,公子對待她那麼好,她居然一直拒絕公子,沒有人能忍受這樣一個沒心沒肺的女人。”姬三的語氣憤憤不平。
“姬三,感情的事情,你不懂。”姬鈺語氣淡雅地說道。
“什麼,我不懂?”姬三蹙眉,他雖然不懂,但是公子應該也不懂。
“淩氏阿熙從來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這種女人不是簡單尋常的男人可以娶到她的,所以要格外費心,而且我和她的身份都不是尋常的身份,所以不要用尋常男女的談婚論嫁來形容,這裡面牽扯到太多的利益,至少她已經答應先做我的未婚妻,這至少不是太糟糕。”姬鈺緩緩說道。
姬三道:“可是那是暫時的,她說可以隨時隨地的悔婚,公子別高興的太早。”
姬鈺笑笑,“我沒有高興的太早,但是憑她的實力,能配上她的男人怕也不多,而且她的眼光頗高,所以說,她的選擇餘地也不大,從身份上看,她已漸漸與我比肩,未婚夫已沒有比我更適合的了。”
姬三撓頭,他終於明白了一些。
其中很複雜,真的很複雜。
貴族的婚姻果然是考慮諸多,沒有一個貴族的婚姻是簡單的,就像皇帝的三宮六院也要按照國情與勢力來選取皇后嬪妃。
就是姬鈺公子的婚姻也不是隨便的,公子當初想娶凌熙,其實算是讓她當擋箭牌,但是後來也有喜歡她的因素在內,這兩個人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很般配的一對兒。
不過,淩氏阿熙卻不喜歡複雜的姬家大家族。
那個姑娘頗有主張。
姬三連忙問道:“公子莫非是勝券在握?”
姬鈺斜睨他一眼,“也不一定。”
姬三“哦”了一聲。
姬鈺接着道:“以前我也有些小瞧她了,她絕對不是尋常的女人,偏偏我與她都是強勢的人,能娶到這樣的女人,就像降服一匹烈馬一樣,所以說她與我之間有一場較量。她必不是甘於人下的,絕不會成爲一個聽話的婦人,不會對姬家言聽計從,雖然說婚約是男女之間舉案齊眉,但是對於凌熙與我來說,婚姻已不是兩個人過日子這麼簡單。”
“公子與她都強勢,這個我知道。”姬三頷首。
“因爲我的身份特殊,而她也看的通透,讓她屈從於姬家,是絕對不會心甘情願的,她希望以後要嫁的男人不能干涉她太多,她也很討厭被人牽着鼻子走的狀態,但如果我要真正娶她爲妻,必然要聽她的,把她放在主要的位置,我個人與家族的利益放在其次。”
姬三揉了揉額頭,“她的想法太不符合實際了,公子又沒有三妻四妾,她不用和那些女人計較已經算是幸運的,而她居然還得寸進尺,還要讓公子把個人與家族的利益放在後面,處處都把她考慮在前。”
要知道,從古至今,任何人都會把家族利益看作第一,個人的利益看作第二,任何大家族的女人都是無足輕重的,很多的男人甚至把妻妾女兒當作附屬附庸,用來換取更多的利益,男人永遠都是權勢爲重,更不會把女人的利益放在自己的利益之前。
任何位高權重的男人,都不會把女人看的很重要。
因爲太兒女情長的男人都成不了大事。
姬鈺素來都是一個強大的男人。
他相信倘若姬鈺公子若不娶淩氏阿熙也沒什麼,不出一個月,他就會把這個女人拋之腦後。
怎知姬鈺道:“就算是我想要待她如待自己一樣,但是姬家也絕對不會允許的,日後我也是陷入兩難中,處處變的被動,所以說本公子若要娶一個強勢的女人,那麼必然沒有其他女人的溫柔小意,而是該如何施展手腕讓她爲我改變,爲我臣服。”
姬三昂首,“我明白了,公子與她若要真的成婚,勢必要鬥一鬥了。”
姬鈺嘴角往上一勾,“是,要鬥一鬥。”
姬三磨刀霍霍,“怎麼鬥?”
“讓她愛上我。”
“……”姬三無言。
姬鈺下頷微微揚起,脣邊帶着笑意,明知道二人若是肯爲對方付出一切犧牲一切,那麼做,必然是說明愛上了對方,他堂堂白澤爲對方做了今天的這步已經是仁至義盡,但是對方還是不肯答應做他的女人,那麼他不得不出此下策,要看誰先愛上對方。
從此以後,他與她之間,就是另一種另類的爭鬥。
另一廂,綠童已經從書院趕過來。
這些日子她沒有跟着凌熙小姐,心裡總擔憂小姐沒有照顧好自己。
是以,今日處理好了書院的事,綠童就匆匆坐着馬車趕過來了。
凌熙確是一個有着大智慧的人物,不是尋常的小聰明,但是這樣的姑娘也是一個女人,一個需要照顧的女人。綠童早已經把凌熙小姐當成了家人,當爲了自己的姐妹。
人與人有時候也可以關係很簡單,以心換心。
但她又從凌熙小姐那裡知道了一個秘密,她沒想到蘇無忌表兄居然不是真正的蘇無忌,而是一個赫赫有名的男人——白澤公子。
而且小姐居然同意日後暫時做他的未婚妻。
此刻綠童就像石化了一樣,呆怔了很久,遲遲都沒有回過神來。
直到凌熙伸出玉手在她耳畔打了個響指,綠童這纔回魂,心中又是震撼又是感動。
讓她震撼的是,蘇無忌就是白澤,姬鈺公子就是蘇家表少爺。
讓她感動的是,小姐居然把自己當然自己人,告訴了自己她身上最爲重要的兩個秘密,那麼她必然會當牛做馬的報答小姐。
綠童熄了屋子裡的犀角燈,屋子裡僅留一盞高架的琉璃燈,裡面的光芒泛着淡淡昏黃。
凌熙滿身的硝煙味道,先是回來沐浴了一番,緩緩坐於妝奩前,凌熙用調製好的玫瑰香露調兌了潤膚的膏子,放在薄薄的面紙上面,伺候凌熙做了一個簡單的面膜。
接着凌熙換上了一身睡裙,漂亮性感迷人,綠童紅着臉給她塗抹乳白的膏子。
接着看了看卷宗,隨後又把自己裹在絨被內,秋日的夜晚還是有些寒涼,而且這彼岸之花裡並沒有建造地龍,那該死的龍家老賊卻很懂得享受,整個芙蓉山莊都是溫暖的地龍。
今兒凌熙雖然很累,但是因爲忙碌的緣故,一直沒有睡意,她暗自一嘆果然人還是要有張有弛的好。
綠童這時候好奇滿滿地問道:“小姐,爲何你答應暫時做未婚妻,爲何沒有真的要嫁給姬鈺公子?”
要知道這大雍朝沒有幾個女人不願意嫁給姬鈺。
凌熙擡起美眸看她一眼,道:“如果他是蘇無忌的話,嫁給他也無妨,但是姬鈺卻不可以。”
綠童笑道:“淩小姐,蘇無忌少爺的身份很低,但是姬鈺公子卻是身份尊貴的,難道你不想嫁給身份更尊貴的男人?”
凌熙笑眯眯地拍了拍牀側,示意綠童一起躺上去。
綠童受寵若驚,只肯側身坐着。
凌熙悠悠道:“嫁人是個很麻煩的事情,身份越高的人,就更講究門門道道的,因爲女人嫁的不是一個男人,除非這個男人是孑然一身,所以說,女人嫁的男人背後的整個家族,婚姻也要把他家族周圍的人都算入到裡面,所以家族越大,麻煩越多。”
綠童雖然年輕,但是也一點即通。
凌熙眯起眸子道:“姬鈺公子本沒有父母,他在姬家那樣如怪物一樣的家族活着,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那個家族肯定也是勾心鬥角的,如今天子也要前去潁川,姬家日後的局面更爲複雜,而且我一個女人嫁入到這樣的家族,定會很累,而且會處處受到限制,這些都不是我願意見到的。”
綠童插言道:“我明白的,小姐喜歡自由。”
凌熙換了一個慵懶的姿勢道:“不錯,我喜歡自由,嫁人後就要處處爲那個男人考慮,需要夫妻一體,可我不願意爲一個男人付出太多。女人應該有自己的生活,不應該成爲男人的附庸之物。”
她說話的時候眉目瀲灩,脣邊帶着魅惑的笑意,一舉手一投足無不充滿魅力,在綠童看來這樣的小姐絕對非池中之物,也不該在一個家族裡被輕易地埋沒了。
凌熙的心裡面很清楚,愛情這種東西,男女雙方的付出,從來都是不成正比的,付出不等於得到。
所以一個女人不要對男人輕易的動情,在感情面前要掌握一個度。
只有理性大於感性的女人,最後在感情上纔是贏家。
只有讓男人愛上你,你卻只是對他淡淡,不論他做什麼,女人的一生都不會受到感情的傷害。
如果姬鈺愛上了她,愛她大於一切,處處都爲她考慮,她嫁給他也未嘗不可。
但是這樣一個理智的男人,世人皆醉,他亦獨醒。
要他愛上自己,可能嗎?
綠童問道:“小姐準備怎麼做?”
凌熙目光微微一凜,自言自語道:“男人這種東西都是不知道好歹的,你對他越是好,他就越以爲是應該的,而且對於男人來說,越容易得到的越不珍惜。還是要吊着他的胃口,直到他心悅誠服,願意把你當作爲他的天,把你當作他的地,他的世界裡你要佔據很大的一席之地,你嫁給了他,你也是自由的。”
綠童嘴脣微張,“和小姐在一起,真是勝讀十年書。”
凌熙笑笑,明日她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而且她覺着自己做事情也可以繞過姬鈺。
一開始她來到大雍朝立足,姬鈺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姬鈺也的確成爲了她的“自己人”。
但是隨着時間的推移,凌熙覺着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面,而且她有自己的計劃,有自己的安排。
她的事情不希望旁人知道的太多,她要自己成立一個“獨立王朝”。
翌日,滅了龍家是事情依然沒人知道。
凌熙知道,這件事情就是瞞着,也遲早會被人挖掘,索性凌熙“惡人”先告狀,拿着摺子去了皇帝那兒參了一本。
告狀這種事情說不容易很不容易,說容易也很容易,尤其皇帝還停留在百里鄉此地,根本就是寫一張紙的事情。
小黃公公平日裡都跟着皇帝,雖然不像中書舍人那樣記錄着天子的一言一行,不過他還負責很多的事情,譬如眼下接待了凌少的覲見,此刻,小黃公公笑眯眯地接納了奏本,如拉家常一樣隨口問道:“凌少這麼早過來究竟有什麼貴幹?難道不該與妾侍在一起多睡一會兒?”他誤以爲綠童是凌熙的侍妾。
凌熙略一眯眸,拱了拱手,“這是交給聖上的,裡面所述的是昨夜龍家發生的事情。”
小黃公公笑道:“是指龍家放煙火麼?這其實也沒有什麼。”
凌熙淡淡道:“黃公公看了便知。”
“難道還有什麼大事?”小黃公公言語說到了一半,卻慢了下來,表情帶了一些疑惑,當他凝起眸子仔細一看,發現上面先是寫着龍家對皇族居心叵測,意圖不軌,他的神情立刻凝重了起來。
凌熙看着他的表情,雙手放在身側,脣邊帶着笑意。
當小黃公公看到上面寫着龍家有了二心,私斂財物,居住的地方與皇宮一樣。
小黃公公的臉色立刻變了,眼神一下變得尖利起來。
所謂龍家的居心叵測,這些事都是沒有絲毫憑證的。
眼下只要姬鈺開口,當然一切罪狀都沒有可懷疑的,不過凌熙卻是刻意避開了此人。
下一刻,卻聽到裡面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凌少居然來此地上奏,爲何沒有先過問一下我的意思?你這是對我不信任了麼?”
凌熙挑起了眉頭,沒想到姬鈺居然會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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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鈺:“愛情真是一件奇怪的東西,自古的貴族沒有人能懂得。”
凌熙:“因爲你們的愛情摻雜了太多的東西,尤其是利益。”
姬鈺:“你什麼時候嫁給我?”
凌熙:“等着吧,等你愛上我。”
姬鈺:“我也等你。”
幻幻:“死要面子活受罪。”
忽然,幻被拍飛,姬鈺:“不懂得小兒女樂趣的作者不是好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