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旁,奈何橋邊。一人,緩步而行。
長長的衣襬和寬大的袖袍曳地,在地面拖出詭譎妖豔的弧度。他面無表情,茫然看着前方,一步一步而行。而耳邊,也傳來一陣一陣驚呼聲……
“殿下,沒有脈搏了!”
他腳步一滯,呆呆怔在原地,瀲灩如畫的容顏上,閃現出半絲困惑。沒有脈搏了?
是說他麼?
“不可能,他不會死的!”這一聲,恍若平地一聲驚雷,讓他的神智有了幾分清明。
是她的聲音……
剎時之間,他便想回頭!
而回頭之後,不是一條明朗的道路,而是一片漆黑,一陣一陣詭異的波光在空中飄浮。而腳下,也忽然伸出大片大片的骷髏手,對着他的腳腕抓來。
“放肆!”他冷哼一聲,擡腳踩下。王者威嚴,剎那而出!
頃刻之間,大地震動!那些手或退散,或斷裂,或收縮不敢再冒犯。
可,也就這會兒,平靜無波的河水,激起滔天巨浪。波濤之上,閃過一張一張面孔,那些,全部都是死在他手上的人!
“君驚瀾,你終於來了!”
“哈哈哈……等了你這麼久,你終於來了!”
“報應,你且記住了,這一切都是你的報應!”
他聽罷,竟是冷笑不言。狹長魅眸冷冷掃着,仿若只是紅塵之間的一個看客……
可,就在此刻,一張尖銳豔麗的面孔,在詭譎的河光中出現,她陰涼的笑着,那表情,像是一條在深夜裡遊行的蛇:“桀桀桀桀……君驚瀾,你就是個災星,你父皇根本不想要你出生,你母妃也因爲你才死。你早就該死了,你這個孽種……你該死!你該死!”
一句話,叫他面色煞白。
後退數步,心中堅毅的高牆,也在瞬間崩塌。
腦中只剩下三個字……你該死,你該死……
是的,是該死的。他的出生,原本就是不得父皇喜歡的,母妃也爲了保護他,選擇了自盡。
他該死,確實該死!
也就在這會兒,他徒然勾脣笑了笑,已然不再想着回頭。或者,是因爲回頭也已經看不見路,只有一片讓人窒息的漆黑。而前方,還有無數的聲音在他耳邊迴盪,他該死!
不被父皇接受來到世上的孩子,生生害死了自己的母親的人,他還有什麼理由不死?
可,耳畔,又是她尖銳的聲音傳來:“君驚瀾,你不許死,你聽到沒有!說好了出來之後我們就成親的,說好了從此以後你不再欺負我的,說好了……我們都說好了的,你不許食言!”
他魅眸一閃,徒然一怔,緊緊咬着脣畔,蹲在原地。
一邊,是她不許他死。一邊,是無數人叫着,他該死。
終而,脣畔被他咬出了血跡,滴落在地……
血跡落地,下一瞬,黃泉綻茫,彼岸花開……
所有的聲音,都在一瞬之間消弭。只有刺目的金光,照到他睜不開眼,他剎然回頭,看着一株一株冷豔妖嬈的彼岸花盛放,那是天下間最美的顏色,最美的花朵。
萬千花朵的中間,忽然劈開一條道路。一人,着着一身月白色的錦袍,從中間緩步走了出來。他高貴,行止之間,是君子之風。他冷豔,眉間硃砂一點,芳華剎那。
那人……那人是誰?
他的臉,和自己,幾乎一模一樣。
正在他詫異間,那人已然上前,淡淡看着他,脣邊含着半絲溫和的笑意:“你來了,朕的兒子!”
他怔住,十幾年來,沒有一天不在想着,自己的父皇是什麼樣子。那個據說根本就不歡迎他出生的父親,到底是什麼樣子。而當這個人,徒然出現在自己面前,這樣慈愛的叫着他名字的時候,他忽然覺得不敢置信,而恍惚之間,竟想落淚。
他沉默,那人卻輕笑,原本就帶笑的語氣更加溫和:“君臨淵的兒子,就這般,便想放棄麼?”
他慌忙起身,想說自己不是。那姿態,像是一個小孩子,不想被自己的父親瞧扁:“父……父皇,我……”
他話未說完,那人便又是笑,狹長的丹鳳眼輕輕掃向他:“記好了,能夠在地獄中站起,能夠在烈焰中重生,才配做君臨淵的兒子!朕的兒子,回去吧,來時的路上,有人在等你!”
君驚瀾怔了一瞬,卻忽然搖頭:“不必了,已經沒有遺憾了!”他已經交代了她,若是他死了,就讓她嫁給楚玉璃。這天下之間,唯獨楚玉璃,能像自己待她一樣好,也有足夠的能力去保護她。已經到了這裡,現下再踩着一地的蒺藜回去,還有什麼必要呢?
是了,沒有必要。
白衣男子輕笑,溫和之下極顯妖嬈冷冽:“你給的,未必是她想要的。聽!”
他這話一出,便是澹臺凰的聲線自高空響起,十足悲嗆……
“君驚瀾,你給我醒過來,我不嫁什麼楚玉璃!你醒過來,我沒有答應你,你醒過來……你就忍心丟下我一個人嗎?”
他終於有了一絲動容和遲疑,心尖微微刺痛,還很迫不及待的,想回去。想回去囑咐她,聽話,嫁給楚玉璃,他不在,唯有楚玉璃可以保護她。
似乎已經能看透他心中的想法,君臨淵輕聲笑道:“自己的女人,自己去保護!回去吧!”
他揚手一揮,一道金光掠過,像是無邊煉獄中,終於閃現出一個出口。迎接亡者回歸,而這樣路上,滿是荊棘,若是踩過去,必將遍體鱗傷……
而與此同時,一邊彼岸花的草地中,那白衣男子的身影,也慢慢消弭……
“父皇!”他匆忙上前,伸出手,想抓住那半絲幻影。
卻聽得一道似笑非笑,很輕很輕的聲線響起:“回去吧。父皇在這裡等人,黃泉岸邊,彼岸花開,百年等候,是朕予她的承諾。而你對人做出的承諾,你也一定要做到,否則,你就不配做朕的兒子!”
話音一落,再不見半點光芒,一切都歸於平靜。
而蒼茫高空,是澹臺凰帶着哭腔的聲音傳來:“君驚瀾,你不是說過對我忠心嗎?你的忠心是被狗吃了嗎?說好的一生一世一世的真心呢?說好的永開不敗的玫瑰呢?說好了我們要一起死在煙花盛開的時候,你竟敢一個人死,你敢!”
他站在原地,聽着聽着,忽然笑了,比黃泉岸邊的彼岸花還要美麗懾人。
回過頭,看了一眼岸邊那些花,緩緩道了聲:“謝謝父皇!”
旋而,逆着方向而行,走向那道金光的出口。縱然身後叫着他該死的聲音如潮,也再及不上她的一聲難以割捨……
來時容易,回去卻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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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路,荊棘擋道,蒺藜遍地。
他匆忙擦身而過,身上的血肉被凌遲一般的一片一片割開。卻並無半絲退卻,他是該回去的,他曾經說過,他的承諾,她必須信。不能食言!
無論如何,也不能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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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您放手吧,北冥太子已經沒有脈搏了!他已經沒救了!”成雅抹了一把眼淚,想把澹臺凰扯起來。
可澹臺凰就是緊緊的抱着他的身子不放。
她不相信,明明那會兒他們還好好的說着話,他還死不要臉的趴在她背上,說想讓她揹着,怎麼突然,突然就……
韋鳳,凌燕,韞慧等人,也禁不住落淚。
那會兒,公主揹着北冥太子出來的時候,他背後已經徹底被燒焦,大片的燙傷,卻一直擋在公主的背後,一言不發。直到出來之後,她們想將他從公主背上扯下來,他還死死的圈着不放。
迷迷糊糊的道:“岩漿,有岩漿,爺絕不放手,死也不放……”
最終,是太醫說他沒有脈搏了,才被冷子寒和墨冠華一起扯了下來。
這樣的死法,她們明白,公主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接受的。所以,現下不管他們說什麼,公主都堅決不鬆手!
最無言的,無疑是楚長歌,他受傷一很重。可,就因爲重傷,就和她一起往岩漿下頭滑下去了。最後,被澹臺凰攙扶之後出來,也漸漸轉醒。
等了一會兒,看見的卻是一個爲了護她,真的是死也沒鬆手的人!再想想自己,不過重傷,不過沒了力氣,就跟着她一起滑了下去,他還能說什麼保護呢。
看着那人閉着眼眸靜靜躺着,有一瞬間,他甚至想用自己的性命去換他起來!沒了他,澹臺凰以後,要怎麼辦?
小星星是哭的最慘的,那時候它歡騰的在前頭開道,以爲逃出來就沒事了,可是……嗚嗚嗚……
他的身體已經逐漸冰冷,澹臺凰的眼淚也大滴大滴的往下掉,就連百里如煙也哭着在一旁勸慰:“嫂嫂,你放開吧,驚瀾哥哥真的已經……”
“不會!他絕對不會死。他只是睡着了,他等着我叫醒他,你是他妹妹,你不許也跟着這些人胡說八道!”澹臺凰死死的抱着他,像是神經已經崩潰了一般,防備的看着牀邊的人,咬牙警告,“我告訴你們,我說他沒死他就沒死,你們誰也別想把他從我身邊奪走!”
她這樣說着,實在太認真,以至於,沒看見她懷中的人,長而捲翹的睫毛微微顫了顫。
旁邊的人見此,都不敢說話了,或者說已經不敢再去刺激她。
他們不再勸了,澹臺凰也終於平靜下來,低下頭,看着他緊閉的眼眸,好聲好氣的和他商量:“君驚瀾,你還記得嗎?在東陵皇宮的時候,你說很多東西不及時抓握,是會有遺憾的。當初我沒來得及抓住你,你現在就不給我機會了嗎?哪,我們商量好,你要是乖乖的醒過來,我以後再也不罵你,再也不欺負你了,還有你那惹人討厭的乾孃的,我再也不跟她作對了,我會做一個很討人喜歡的兒媳婦吶!我數一二三,你再不醒,我剛剛說的話就都不算數了哦!”
“一!”這一聲,她咬着脣,死死憋着淚水。旁邊的人卻都轉過頭,不忍再看。
“二!”這一聲,他卻還是沒動。而她已然幾近崩潰,大聲怒喝,“你到底醒不醒,你以爲你死了就解脫了嗎?我告訴你,沒門,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也要追着纏着你不放!”
可,她這一語吐出,他依舊沒什麼反應。
她的心,也慢慢涼了下來,忽然冷笑了一聲:“好!你死,你去死,你死了之後我會遵從你的遺願嫁給楚玉璃,然後我跟他每天就在鏡子面前做,生一堆孩子每年帶來祭拜你,我看能不能將你氣活!”
她沒忘記,那天他說,她若是再不聽話,就帶着她在鏡子面前做,讓她看清楚佔有她的人是誰。今日,就這樣原原本本的還來刺激他。
“我要數了!你再後悔就來不及了……”說着氣話,她的淚水幾乎決堤一樣往外落,顫着聲音開口,“三……”
說及一半,他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狹長魅眸徒然睜開,眯出半絲寒光,幾乎是咬牙切齒道:“你這女人,真讓爺後悔醒過來!”
還沒聽見幾句好話,她就要嫁給楚玉璃了,還要生一堆孩子?!
這下,所有人都驚了一下,那感覺,簡直是從天堂忽然到了地獄!一眼看去,幾乎全部都是滿面驚喜的表情:“醒了?醒了?!”
居然醒了,明明已經沒有呼吸了,也沒有心跳了,可是竟然醒了!居然醒了……
太子爺原本是很惱火的,可,一睜眼之後,看着她滿面的淚,和幾乎已經絕望的表情。登時,一肚子火也消了,好看的眉梢微挑,十分嫌棄道:“別哭了,原本就醜!”
澹臺凰聽完這話,揚起手就想揍他:“你這個賤人!”
“嗯?”他輕笑,“你剛剛說什麼了?”
剛剛說,再也不罵他了,也再也不欺負他了。澹臺凰小臉一白,手僵硬在半空,四面都是犀利的眼神,當衆出爾反爾,似乎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於是她硬生生的憋住了!
很邁力的把自己的手往回縮,並在心中告慰自己,看在這貨險些爲了自己丟了小命的份上,她就小小的原諒他一下!人太暴躁了,除了顯得脾氣不好,也容易對身體不好,說不準啥時候一激動幾翹掉了!嗯,這樣安慰了自己半天之後,終於成功的將手縮了回來!
並扯出了非常牽強的笑容,想挽回一下自己罵“賤人”的那句話!還沒開口。他倒是先笑了,寵溺道:“好了,爺剛剛其實什麼都沒聽到!”
意思,就是她想打想罵,他還是沒什麼意見。
而一旁的御醫見此,趕緊上前一步:“傾凰公主,請您先讓開一下,讓老臣……殿下!”
這一驚呼,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因爲方纔醒來沒多久的人,又暈了過去。
澹臺凰一慌,趕緊讓開,讓御醫過去。御醫皺着眉頭,診斷了一會兒,表情不太嚴肅,但眉頭也沒有舒展開來,過了很一會兒之後,方纔開口:“殿下雖然憑藉精神力醒過來了,但是身上的燒傷太重,恐怕要植皮!”
植皮,就是將別人的皮膚移植到他的身上,澹臺凰當即大聲開口:“用我的!”
雖然她的皮膚沒有他的好,但好歹能活下來不是?
可,御醫的表情剎時更爲遲疑,開口道:“可是這個法子,也只是聽說可以,老臣從來沒有試過,根本不知道可不可行,還只是聽夫人說過!”
夫人,自然就是南宮錦了。
“不用!”百里如煙大聲開口,“不用,我想起來了,我哥哥還有一會兒就到了,哥哥手上有藥,是他研究了五年多,纔有的這一瓶,塗上之後一定可以長出皮肉,絕對完好如初!”
偏生的就在君驚瀾出事的時候,夜幕山莊出了些事兒,百里瑾宸不在,現下已經收到飛鴿傳書趕來了。
百里如煙這話音一落,那一襲白衣的人便踏了進來,來得也趕巧,登時那冷傲冰寒的眼神就放到了百里如煙身上:“你倒是大方,明知我五年多才有這一瓶。”
百里如煙吐了吐舌頭,開口就是撒嬌:“我的好哥哥,你就拿出來啦……”
百里瑾宸話是這樣說,十幾年來也的的確確是視藥如命,但這時候也沒有小氣,開口道:“無,藥在我的院子裡,去取!”
“是!”無出來之後,恭敬的應了一聲,飛身去了。
這下,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澹臺凰偏頭看了楚長歌一眼,笑道:“你也回去休息吧,你傷的也不輕!”
楚長歌點頭,在銅錢的攙扶下出門去了。
兩人走出院子,便入了花園,看了一眼百花爭豔的美景,忽然笑道:“銅錢,幫本殿下寫封信給父皇!”
“嗯,寫什麼?”寫您扛着一個大包袱,裝了無數的寶貝,入了山洞之後,還是半死着回來了嗎?這樣丟臉的事情,我們還是不要跟皇上說了吧,多沒面子啊!
“告知父王,本殿下答應東陵聯姻之事!”他笑着說了一句,便接着往前走。
銅錢卻納悶開口:“殿下,您這是過了很久之後,忽然開始思念東陵的萱公主了?”前幾日皇上傳信來,說是皇甫軒主動提出聯姻,而且誰都沒想到,他主動提的,對象竟然不是楚玉璃,而是天下皇族中有名的敗類楚長歌!
這件事兒,唯有一個解釋,就是皇甫靈萱自己想嫁給殿下。大皇子殿下沒有求娶,皇甫軒出於對妹妹的疼愛,便親自拉下臉去求了!
楚長歌無所謂的笑了笑:“以本殿下的身份,和父皇的脾性,最終娶的,不是皇甫靈萱,也會是別國的公主。好歹皇甫靈萱還是個絕色美人,本殿下要是拒絕了,下次父皇給本殿下塞個醜的怎麼辦?”
“呃……那殿下,您這是準備收心了?”娶親之後老老實實過日子?
楚長歌挑眉,看向他的眼神恰似在看白癡:“你覺得可能嗎?”
“……不可能!”銅錢沉默。
他們兩人走了,屋內的人還沒有退散。冷子寒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終於是放心了:“還好這小子沒事,不然本尊活着沒臉見小錦,死了沒臉去見紫陌!”
這話一出,那一旁剛剛歡欣起來的百里如煙,表情稍稍僵硬了一下,眼神也黯淡了半分,卻沒開口。
倒是墨冠華,無所謂的聳了聳肩:“還好,我素來潔身自好,沒有沾染這麼多情債!所以也不會對不起誰,這小子要是沒出息,真死了,我也樂得清閒,以後不必隨時都要待在北冥,供他傳喚,以後想去哪裡,便去哪裡!”
這話一出,冷子寒斜睨了他一眼,徒然開口道:“好歹十八年前這小子賞了你一泡尿,這也是緣分,你竟然如此無情!”
“冷子寒!誰準你說這件事的!”墨冠華的臉色瞬間就青了!當年要不是擔心這件事情傳出去丟臉,打死他也不可能來給個毛頭小子做師父!
這下,不少人詭異的眼神都掃到了墨冠華的身上。十八年前,君驚瀾還是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小毛孩吧?往他身上撒尿了?
墨冠華一見這些詭異眼神,登時大怒:“冷子寒,滾出來決鬥!”
“本尊怕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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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貨出去了,其他人都沒什麼表情。因爲他們常常三天一個小決鬥,五天一個大決鬥。大家已經習慣了!
而無也終於將藥取來了,御醫退開,百里瑾宸則淡淡的掃了衆人一眼:“都出去。”
所有人聽話退散,唯獨澹臺凰一人一動不動。
“你也出去。”百里瑾宸淡淡掃向她。
她卻很堅定的搖頭:“我不出去,絕對不出去!”她一秒鐘也不能更不想離開他的身邊!
兩人對峙了一會兒,百里瑾宸終於妥協,寡薄的脣畔勾起,淡淡開口道:“那你站在一邊,不要說話。”
“嗯!”澹臺凰點頭,老老實實的站在一邊。
百里瑾宸走到君驚瀾的牀邊,將君驚瀾翻身過來,平趴在牀上,而他背後,剛剛換上沒多久的白衫,也已經被血染紅,豔麗刺目。
他忽的抽出長劍,輕輕劃過,衣衫碎片飛舞,只是頃刻之間,君驚瀾的上半身就已經光潔一片。
而,看着他那一片焦黑,血肉模糊的背部,澹臺凰心口一窒,幾乎停滯了呼吸!這麼嚴重的燒傷,他竟然也能忍住一聲沒吭,還聲線平穩的跟她講話。
而百里瑾宸的眼,卻很快的看見他的手臂,拿起來端詳了一會兒。先是見着那玫瑰,挑了挑眉梢,旋即看着玫瑰後端的灼傷,約莫四分之一的巴掌大小,淡淡開口道:“唯獨這一處,是岩漿燙上去的!”
“什麼?”澹臺凰一驚,他們出來的時候,岩漿分明還沒完全起來,衝上來的都是熱浪,若真的是岩漿,只一擊大面積的到了他的背部,恐怕就沒有半分倖存的可能,如何還能在路上跟她說話。
看接着,很快的,她忽然想起來,那會兒他一個人用內力從崖底上來之後,就一直沒怎麼說話,還隱隱有點不高興的跡象。
接着,那會兒一直困在心中,他爲何會生氣的問題,剎那間通了!
他爲了把楚長歌和她甩上去,卻被岩漿燙傷了手臂。可是她看見他安然上來了,以爲他沒事,就直接去看楚長歌了。接着,他就生氣了,卻什麼都沒說,扛着楚長歌便走。
所以,到了最後,在他和楚長歌,她只能帶走一個的時候,他讓她帶着楚長歌離開。她問他爲什麼不是帶着他走,他卻頭一次,有點倦倦的閉了眼,沒回話。
因爲,以爲她選擇了楚長歌,因爲……想成全?
這樣一想,霎時眼眶又紅了。她真不明白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笨蛋,她更不明白,自己是從何而來的好運氣,能遇上這麼一個笨蛋!
百里瑾宸倒沒太在意她,只是靜靜的端詳了一下那處灼傷,輕輕開口道:“還好面積不大,只是這一處,恐怕會留下痕跡。”
澹臺凰點頭,沒吭聲。
接着,便見百里瑾宸拿出一把匕首,在火上鐐烤,而後,到牀邊站着,將他背上被燒焦的地方,一點一點的割下來,剔除乾淨。
他悶悶哼了一聲,狹長魅眸緊緊閉着,額頭上浮出大滴的汗珠,人卻沒醒。
澹臺凰咬牙看着,只覺得那一刀一刀,割在自己的心上,咬着下脣,久久說不出半句話來。卻也沒有退出去,他所生受的痛,她也該看着,總有一日還給他纔是!
這樣徹骨的折磨,持續了一個多時辰。
無在一旁幫着百里瑾宸遞東西,而澹臺凰則拿了布巾不斷的給君驚瀾擦汗,卻發現他的額頭燙得厲害,一時間更是心中害怕。
終於,所有焦黑的皮肉全部被剔除,百里瑾宸在上面灑上了藥粉,正是讓無取來的那一瓶。大量的往上面灑,就如同潑水一般……
倒是無在一旁看得心疼,這藥粉是公子花了多少時間,多少精力才研究出來的,沒有人比他更加清楚,現下就這樣半點都不節省的倒上去,他只感覺自己的心臟都跟着收縮!公子這般視藥如命的人,心裡一定比他更疼吧?
藥粉灑完,百里瑾宸揚手扯起一旁的紗布,往他背上一蓋,然後開始包紮。
並於同時,對着澹臺凰交代:“傷口半個月不能沾水,也無藥可換。但是包紮繃帶和紗布,三天一換。現下他身上會發燙,到了晚上就會退燒。”
澹臺凰點頭,表示明白,這才微微放下心來。
百里瑾宸包紮完畢之後,站好,冷冷的掃了她一眼,開口道:“植皮之術,我和母親大人探討過,因爲缺少很多東西,根本不可能實施。而這藥粉,全天下也就只有我手上有一瓶,現下也用完了,你可記好了,若是再搞成這樣,你們將不再有下一次機會。”
語落,轉身便走。
衣袖掠過,帶起一陣清逸風聲。
澹臺凰卻明白了他的意思,是……珍惜。不再有下一次機會,所以必須珍惜!
這樣想着,她回頭看了百里瑾宸一眼,看着他清冷孤傲的背影,微微勾脣笑了笑,這個人雖然冷漠,但是和君驚瀾的關係,當也是很好吧。
門外,是急匆匆趕來的上官子風一家人。
因着他們剛纔在路上遇見了刺殺,所以纔來晚了。見百里瑾宸出來,表情並不憂慮,他們也放了心,而百里瑾宸見了他們,走到上官謹睿和沐月琪的跟前,輕輕點頭,稱呼了一聲:“舅舅,舅母!”
兩人點頭,上官子風急急的問:“太子哥沒事吧?”
“已經無妨。”百里瑾宸淡淡應了一聲。
這下,他們也終於放心!而上官子風則急匆匆的進屋去看了。
而上官謹睿既是放心了,也就沒慌慌張張的進去,倒是看着百里瑾宸笑道:“沒事就好!我們夫婦常年都在外頭遊歷,這幾日琪兒說掛念子風了,方纔回來看看,沒想到一回來就聽說驚瀾出了事,倒是我這個做舅舅的不稱職了!”
百里瑾宸寡薄的脣畔動了動,沒說話。
上官謹睿搖頭輕笑:“你倒是和你父親一個脾性,也好些年沒見着他們了,他們還好嗎?”
“很好,聽說驚瀾哥出事,已經星夜兼程趕來了,明日便會到。瑾宸還有些事,先走了。”百里瑾宸答完,便拱手,舉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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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月琪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笑道:“這小子,和百里驚鴻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性子也相若!君驚瀾也跟他爹也一樣,唯獨我兒子,像我!”
最後一句話,說得很驕傲。
上官謹睿搖了搖頭,笑了聲,沒多說。
舉步進屋,便見着澹臺凰守在跟前,上官子風也趕緊介紹了一番:“這位是漠北的傾凰公主,是太子哥的未婚妻!這是本世子的父王母妃!”
那就是北冥赫赫有名的廣陵王了!澹臺凰當即笑着開口:“見過廣陵王,廣陵王妃!”
這夫妻二人笑了笑,當即開口:“公主大禮,我們可受不起!倒是等着公主的一聲舅舅,舅母,也算是全了心願!”
這下倒把澹臺凰弄的不好意思了,這幾人招呼着,看了一會兒君驚瀾,又坐了很久,方纔離去。
出了太子府之後,沐月琪的臉色終於沉了下來,冷聲問:“子風,今日這刺殺,是怎麼回事?”
上官子風猶豫了一會兒,坦誠開口:“應當是楚國太子派來的!”
上官謹睿挑眉:“這楚國太子,跟你有過節?”
“沒有,是他妹妹!”然後,上官子風很坦誠的將他和楚七七的事情交代了清楚。
說完之後,沐月琪的面色當即就難看了下來:“回去之後給我去佛堂跪着,以後不許再去見那個楚七七!”
“母妃!”上官子風不服。
“回去!”沐月琪冷冷一吼。
上官子風與她對視了一會兒,終於放棄,深呼吸了一口氣,率先回王府!
上官謹睿皺着眉頭看了一下兒子的背影,也明白沐月琪是出於何種考量。即便楚國能夠同意和廣陵王府聯姻,這樁婚事也不能成,臣子迎娶他國公主,最終只會讓君王猜忌,甚至心生忌憚。即便他們是皇親國戚,也無法改變這樣一個事實。
所以,這個親事,他們廣陵王府是萬萬不能結,否則後患無窮。而楚玉璃此舉,或者是不知道子風的身份,或者是已經知道了瞧不上,若是前者還好,若是後者……哼哼。他們廣陵王府是世家大族,在北冥舉足輕重,不僅僅王室的君家王室的公主想着下嫁,更有南齊和東晉那邊,發現驚瀾那條路走不通,也曾意圖派公主和子風聯姻,因爲誰都知道,偌大北冥,唯一被掌權者太子爺當成皇親看待的,就只有他們廣陵王府一家,身份尊貴不言而喻!況且,子風繼承了上官謹睿的衣帛,還是天下第一富商,擁有傾國的財富!
身份權勢不及其他人,這財富天下間卻是無人可及!
既然楚國瞧不上他們,他們也沒必要眼巴巴的貼上去!
沐月琪沉默了一會兒,還是覺得不放心。開口道:“不行,去南齊遊玩的計劃先緩一緩,我要好好的爲子風謀劃一門親事了再出去,這小子雖然謹慎,但論起陰謀詭計到底不比那些政客,可別爲了一個楚七七把命丟了,我可就這麼一個兒子!”
“藍郡王家的郡主還不錯,德親王也提過他家中嫡女……”上官謹睿輕聲開口商量。
……
他們在商量着自己的事,而澹臺凰則心無旁騖的照顧着君驚瀾。
韋鳳和成雅跟了他們最久,此刻都禁不住在門口偷笑,這兩人,終於是守得雲開見月明瞭。雖然曲折驚險到她們都害怕,今日也跟着流了不少淚,但到底現下是前景一片光明不是?
成雅去叫澹臺凰出來吃飯,她也沒出來,還是她們送進去,勸了半天,才草草的吃了幾口。
而後,坐在他牀邊,抓着他的手,一直守着他到夜間。
另外一隻手,開始勾勒他的眉毛,輪廓,還有緊抿的一線紅脣,畫着畫着,她竟然有些出神。
差一點點,就失去他了呢!
靜靜看着,當真是覺得,天下不會有比他更好看的人了。也許,也不會有比他對她更好的人了。更加不會,有如此能牽動她情緒的人了。可爲什麼,直到險些失去,她纔看清楚他的重要性?
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確實是慢慢的退燒了,他的面色也緩緩恢復了下來。
又這樣守着,直到深夜,臉上的灼熱完全退去之後。他終於轉醒,蝶翼般的睫毛輕輕煽動了幾下,緩緩睜開眼,只是瞬間便看見了她。
澹臺凰也當即笑着開口:“你醒了?”
“嗯!”他輕應了一聲,從窗口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三更已過,快四更了。旋而,看着她懶懶笑道,“怎麼不去休息?”
他這一問,她幾乎沒經過任何思考的,一句話脫口而出:“我怕我去休息了,你就不見了!”
這一語而出,她倒先落下淚來。
他微微一怔,心中一疼,想着幸好自己挺過來了,幸好!
接着,便寵溺的笑了笑,緩聲開口:“傻瓜!放心,你活着,爺可捨不得死!”
想伸手替她拭淚,微微擡手,卻忽然看見自己手臂上那一小塊黑色的痕跡,雖然已經上藥,但看着那樣子,到底不像是能好的了。接着,他竟然將手縮了回來,似乎生怕她看見,狹長魅眸竟然隱隱閃過自卑的情愫,偏頭沒再看她。
澹臺凰很快便發現了他的異樣,也心知是爲何,瞅着他的手臂笑道:“你有沒有覺得,這塊焦黑痕跡,還真像是土壤,讓這玫瑰也顯得逼真了一些!”
他一怔,竟不知她如此知他。
揚手看了一眼手臂,發現還當真是如此,卻還是低聲道:“有了這痕跡,爺就不完美了!”不完美了,也沒有以前那樣她一定屬於他的自信了!
澹臺凰賞了他一個大白眼:“你什麼時候完美過嗎?常常嘴賤到停不下來,你還好意思說自己完美!”
薄脣微微勾起,輕笑了聲,偏頭看她:“你不嫌棄?”
“這也算是事兒?”澹臺凰無語挑眉,這貨太追求完美主義了!
然後,太子爺心滿意足的伸手,將她往牀上一扯,睡覺,也確實是沒精力了:“說了不嫌棄,你可就不能後悔了!爺困了,別動。安心睡覺,爺背後有傷,做不了什麼!”
失而復得。
澹臺凰也沒反抗,緊緊抱着他,沉沉睡去……
……
翌日,一大早,南宮錦就殺來了!進他們寢宮的第一句話:“**!老孃才走了幾天,就出了這麼大的事!偏偏這是在落後古代,要是在現代坐個飛機,半個小時老孃就就到了,偏得騎馬騎得屁股都顛壞了才趕來!幸好我兒子沒什麼事兒……”
澹臺凰在被窩裡面聽得瞪大了眼!**?現代?飛機?!她一個翻身就站了起來,往地下一跳,虧得昨夜是直接被君驚瀾扯進被子裡,所以衣服還穿的好好的!
她十分激動的衝上前,看着南宮錦道:“職業,小白領。穿越日期,二零一三年,十一月一號!姓名,鳳傾凰!”
南宮錦也愣了一下,站在原地,開口木然道:“職業,殺手。穿越日期,二零一三年,二月十八號!代號,妖孽!”
這下,百里驚鴻的表情僵硬了!
被窩裡的太子爺,表情瞬間也苦逼了。
完了,她們到底還是認出來了。一聽這話,感覺就是……
然後,兩個女人惡狠狠的注目着對方,像是見到了仇人!站在原地,開始轉圈,並不斷怒視着對方,似乎審視,似乎盤問,眼神都十分犀利。
終而,澹臺凰率先開口,翹起蘭花指,唱:“有緣千里來相會……”
南宮錦粗着嗓子,模仿男人聲音,唱:“無緣拿着棒子追!”
詞不對,但是曲調對了!澹臺凰又接着唱:“十年修得同船渡!”
“若多了一年就翻船!”南宮錦的詞仍然不對,因爲前世她很少看電視劇,新白娘子傳奇更是老掉牙了,前後加起來二十多年了,她哪裡還記得詞,能記得調子就不錯了!
澹臺凰皺眉,開始琢磨着這貨到底是不是,若說不是吧,她沒理由知道曲調,若說是吧,她的詞完全不對號!於是,她上前一步,擺出一個金雞獨立的姿態,吟詩道:“牀前明月光!”
南宮錦在原地旋轉一圈,擺出一個大鵬展翅的姿勢,吟詩道:“地上鞋兩雙!”
澹臺凰腳步一轉,又是一個九陰白骨爪的狀態,虎着臉道:“一對狗男女!”
兩人齊奏:“其中就有你!”
這下,澹臺凰大抵是認定對方身份了!
但,南宮錦還沒有確定,她又擺出一個降龍十八掌的姿勢,開口唱:“有一個姑娘,她有一些任性,她還有一些囂張!”
“有一個嬤嬤,她有一些兇狠,她還有一些瘋狂!”澹臺凰很快的唱了回去!
南宮錦沉默了一會兒,道:“我唱的是小燕子!”
“我唱滴是容嬤嬤!”澹臺凰笑眯眯的回話。
君驚瀾和百里驚鴻兩人,看着她們兩個,就真真的像是在看猴把戲!奇奇怪怪的歌,和奇奇怪怪的詞,還有奇奇怪怪的詩……這到底是在做什麼?
然後,兩個女人的眸中瞬間染上淚光!南宮錦雙臂微張,揮舞着手,深情的唱到:“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澹臺凰擺出同樣姿勢,紅着眼眶唱到:“問一問老鄉你過得腫麼樣!”
終而,南宮錦後退一步,緊緊捂着自己的胸口,似乎已經中了一箭,伸出另外一隻手,好像快斷氣了一般,道:“永琪,你還記得大明湖畔的那個小燕子嗎?”
澹臺凰趕緊上前,微微向前探身,深情開口:“我記得,我記得還有一個夏雨荷,她是你姐姐!”
然後,兩人再次深情對望。
澹臺凰對着南宮錦向前探出兩隻手,十分動情的呼喚:“紫薇!”
南宮錦也對着她探出兩隻手,更加動情的道:“爾康!”
然後,兩人一同對着對方走去,似乎要雙手動情相握,澹臺凰又接着道:“紫薇,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爾康,山無陵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南宮錦也趕緊開口。
然後,澹臺凰很煞風景的說:“紫薇,我想借點錢!”
南宮錦表情一僵,忽然後退兩步,傷心開口:“爾康,你爲什麼要作死,難道你不知道不作死就不會死!我們再也沒有辦法再一起了……你可以滾了!”
“……”呆若木雞的君驚瀾和百里驚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