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廣林、幹少爺等一干人等之間的糾葛往事弄得冰漪一頭霧水,猶如霧裡看花般不能明瞭。她忽然急欲抽身而去,索性離開這一片渾水污濁之地。在午夜夢迴時分,冰漪甚至開始偷偷回想起自己穿越前的時代,曾經觸手可及的現代文明,如今竟然已經相隔數個輪迴轉世,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可誰說古人生活必是琴棋書畫、花前月下,冰漪此刻只覺得她在這紛亂的元朝作一異鄉客,空有一身好武藝和傾國傾城的絕好容貌,卻也對許多事一知半解、無能無力。
她穿越前是個情路坎坷的失戀女,穿越後又成爲夾心餅乾似的兩頭不靠岸的兩難女,她冰漪,不不不,或許該問她徐子惠究竟是得罪了天上哪位大羅神仙,不過置身在哪個時代,總要過得這樣殫精竭慮、步步驚心?
冰漪忍不住蒙着被子在牀上捶胸頓足,就差傷春悲秋險些落下淚來。管誰稱呼她黑夜集團第一女殺手,又誰來認領她江南第一名妓,她只不過是個二十來歲的平常姑娘家,她承受的、經歷的,亦足夠曲折艱辛。
她受夠了,該是出逃的時候,拋開這裡所謂的“任務”和“指責”,來一次大大方方的逃亡。
冰漪從牀上翻身坐起,移步窗前看天邊魚肚微白,正是她離開這是非之地的大好時機。
到底是武功高強的黑夜集團第一女殺手,她要離開此地豈是一幫尋常侍衛發覺得了的?不費吹灰之力,冰漪就輕裝簡出地溜了出去,把簡廣林和幹少爺的眼線手下統統甩了個乾淨。
先前都是在執行任務,心事繁重,也沒多少心情來欣賞這江南風光。如今冰漪可算是清清爽爽自由身,好不容易一咬牙卸下枷鎖的,可不是該好好領略一番江南勝景麼?
詩詞都說江南好,風景舊曾諳。冰漪所經之處,無一不是花紅柳綠、鳥啼清脆。山清水秀令人賞心悅目,冰漪頓覺神清氣爽,惱人的煩心事兒都統統拋諸腦後、不再擁有。
可是走着走着,前面的靜止就變了一個味道。
一個六七歲大的稚童衣衫襤褸,從前方奔跑過來,見人就不由男女攥住衣角,唯唯諾諾道:“大人行行好,三天沒吃了。”
冰漪從袖子裡找出二兩碎銀,遞
給了小乞丐,孩子跪在地上千恩萬謝。
讓冰漪出乎意料的是,事情從這裡纔開始初見端倪。
她又往前走兩步,竟又有三兩個乞討者相互推搡着擁了過來。冰漪遙遙望向他們身後,竟陸續有大批乞討者爭相涌出。
幾秒光景,冰漪身邊已圍住許多位伸手掏錢,口中苦苦哀求的乞討者,他們麪皮一般黑黝污糟,甚至分辨不出男女老幼。
冰漪內心觸動極大,機械地從行囊中取出碎銀子分發。好一會兒功夫,總算送走一撥。再看周圍,不少和自己一樣被乞丐團團圍住的行人,似都對此見慣不怪,甚至十分厭惡鄙夷。有一衣帽光線的大官人一把推開一個乞討者,惡狠狠地斥道:“滾開!別弄髒了大爺的衣服!”他身旁有一錦衣端秀的年輕婦人輕聲勸道:“相公別動怒,難民也甚是可憐。”說罷竟忍不住揮袖垂淚。大官人惱怒非常,轉頭訓斥自家婦人:“婦道人家就知道哭哭哭,同情他們又有何用,這些難民就是填不滿的爛窟窿,你能同情過來幾個?你又能幫得過來幾個?興許明日這災難就轉嫁到你我身上。屆時又有誰來同情我們?”婦人聽了止住啜泣,嘴裡嘟噥着“恩恩,知道了知道了,我們快些走過這裡罷……”
更多的行人都是既非動怒,又不憐憫,只捂住口鼻加快腳步匆匆走過這一段乞討人蜂擁而上的可怖道路。別人可以麻木,冰漪卻不能。
這裡明明是山明水秀富庶昌明的江南之地,爲何有如此多的乞兒在街頭攔住行人乞食?加之適才聽人口中說着“難民”、“災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冰漪忍不住要去一探究竟。
她循着乞丐們來的路徑尋過去,越深入走去越是見着數量更爲龐大的乞丐,不知不覺竟像走入了乞丐王國一般。冰漪滿目所見,都是乞丐。老乞丐、小乞丐、男乞丐、女乞丐,人若悲哀至此已無任何顯著差別,皆是一派的死氣沉沉、毫無生機。
“啊……”冰漪擡起頭,不禁張大了嘴,她看見前方已是長江入海口。自己腳踏在一片酥軟的沙地之上,這是被江水用過百年時間沖刷出來的流沙之地,亦曾被人形容成爲黃金沃土。如今卻是滿目瘡痍,宛如人間煉獄。
這裡究竟
發生了什麼?誰能告訴我這繁榮昌明的江南之地究竟發生了怎樣的鉅變?
冰漪退出了入海口邊的乞丐王國,重新回到看上去祥和安寧的城鎮區域,見一老者在路邊擺賣字畫。
那老者生得鶴髮童顏,一看便知是此地長居人士,想來對這裡發生的鉅變應當所知不少。
冰漪走上前去先假裝翻看字畫,目光靜止在工筆細描的花鳥魚蟲,心裡卻仍念念不忘適才見過的觸目驚心。
“姑娘無心欣賞我的字畫,可惜了。”老人家先開口戳破。
“抱歉,失禮了。”冰漪連忙把手縮回,不敢在真人面前造次。
“無妨。世態變遷、浮生若夢。有太多事由不得人,我們不如寄情於書畫山水,徜徉自得。”
“可惜我還未能達到老人家你的曠達心境。”
“哎哎,姑娘可是有事相問?”
冰漪誠懇地點點頭,補充說:“我初來貴地,確實有許多不懂,還望老人家指教一二。”
老者微笑,招手示意冰漪,“呵呵,看的出來,姑娘的確不是本地人士。但有許多話,本地人士亦不便明說,否則可被拉去打板子。老夫這身子垂垂老矣,只堪舞文作畫,實在受不起酷刑伺候。”
冰漪更知事態嚴重,不忍連累無辜老人,沉吟片刻便欲離去。
“姑娘不急走,若檯面上這些不入眼,老夫這裡還有一幅畫,可是壓箱底的心愛之作。”老人家邊說邊拿出一卷字畫,攤開請冰漪看。
冰漪靠近一看,啊,那白色宣紙上畫的可是運河!
一條碩大的運河橫亙在滔滔江水之上,走勢縱貫南北,磅礴宏偉,蔚爲壯觀。
冰漪倒吸一口涼氣,想不到這難民這災禍,這一切一切的誘因,竟是運河。她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出逃遠離的任務,出來溜達一圈竟又被牢牢牽引了回去!
老者手指畫中的運河,不住哀嘆道:“一幅精緻傑作,可知成也是此物,禍起也是此物。”
冰漪雖還不明白運河與難民之間的緊密聯繫,卻也感觸到淚盈於睫,不禁應和道:“居然……居然是運河……我若不逃跑出來走這一趟,倒見不着這真正的世態民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