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出了衛子揚話中的認真,馮宛卻只是低眉斂目,輕聲說道:“阿宛不能。”
“哦,捨不得你那夫主?”衛子揚哧地一聲冷笑,挑眉道:“也捨不得你這夫人之位?”
他伸手挑起馮宛的下巴,盯着她,他豔媚的眸光既冷又厲,“馮氏阿宛,你相不相信,爲我之妾,遠勝爲他之妻!”
這語氣何等張揚,何等自信!
他在直直地盯着馮宛,目光不放過她的任何一點表情變化。
馮宛斂眉,她知道自己走到這一步,絕對不能讓眼前的男子以爲,自己看輕他,或者,對他不是那麼的相信。
她低着頭,長長的睫毛顫抖着,好一會才艱澀地說道:“他是我夫。”
這纔是最合情合理的解釋。
衛子揚冷哼一聲,他鬆開她的下巴,“愚不可及!”
也不知他這話,罵的是馮宛還是趙俊?
馮宛只是低眉斂目着。
衛子揚不再看向她,他掏出那捲帛書,又細細地看了一陣,突然說道:“這是你手抄的?”
“是。”
衛子揚遲疑起來,他望着她,慢慢問道:“周亞夫是你什麼人?”
周亞夫那是漢朝一等一的名將,了不起的統帥,眼前這個婦人,便不是他的後人,便只是與他沾親帶故,那也是出自名門。
出自中原名門大戶的女郎,怪不得舉止這般雍容自持了。
在衛子揚尋思時,馮宛沒有回答,她只是低着頭,安靜地任由衛子揚打量着。
她就是要讓眼前的男子以爲,自己還有留手,此刻拿出的是兵書,也許下一次,她拿出的是治國之策。
她什麼都沒有,沒有出色的祖宗,沒有背景,沒有可靠的父兄。這亂世紛紛,她一個弱女子四顧無親。她想,如果要得到別人的看重,她必須要讓人以爲,她是有所憑仗的,她是有用的。
這種有用也許只是對方的猜測,可在兵兇戰危時,至少可以讓人不輕易的犧牲她,把她當成棄子。
見衛子揚盯着自己沉思不已,馮宛福了福,清聲道:“主公,妾告退了。”說罷,她轉身就走。
剛剛走出兩步,衛子揚喚道:“且慢。”
他走到她身後,盯着她悄立風中,婉約娉婷的身影,和後頸的那一抹白膩,他突然的,朝她深深一揖。
馮宛沒有回頭。
她輕步向前走去,直到她走出良久,她的身後,衛子揚還是一揖不起。
馮宛走出院落,跨上馬車,吩咐道:“回去吧。”
“是。”
坐在馬車中,馮宛輕輕地吁了一口氣。她閉上眼睛,靠着塌,暗暗地記憶起周氏兵法上所寫的內容來。
她上一世也稱聰慧,可沒有接觸過軍事,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方面的才能。想來,在這樣的亂世,多懂一些總是沒錯的。
馬車走在街道上,幾乎是每過二刻鐘,便有一隊貴介子弟橫衝直撞而來。不管是馮宛還是路邊的攤販,都急急地避開,縮在角落,等着他們過去。有避之不及的外地人,總是一撞之下身子飛出老遠,或遍體傷痕,或連吐鮮血,眼見活不成了。
周圍的人,看到這一幕幕,都是一臉麻木。似乎這種現象,他們見過太多太多次了。
馮宛也是一臉麻木,因爲這種現象,她也習以爲常了。她聽人說過,晉地不是這樣的,晉人的貴族雖然高不可攀,可他們談吐儒雅,行事風流,最重要的是,他們在乎名聲,在乎士林的清議。所以他們在庶民面前,總是顯得彬彬有禮。而那些庶民,生活都是富足的,他們有吃不完的大米飯,他們經常穿上漂亮的裳服,手牽手攔住那些名士和美男的車駕,要求他們停下來讓自己好好欣賞欣賞。
可真是讓人嚮往的地方啊。馮宛望着南方,目光明亮地想道:我這有生之年,要是能到建康看看,便是死也不枉了。
就是馮宛胡思亂想時,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同時,一個聲音傳來,“裡面的人可是馮氏宛娘?”
是五殿下身邊的一個幕僚的聲音。
馮宛連忙掀開車簾,斂襟一福,道:“是。”
“你這婦人特也多禮。”那幕僚一笑,朝着馬車裡面瞅了幾眼,問道:“你夫主呢?”
“妾身夫主還在家中。”
“哦?”那幕僚道:“怎地來了都城也不去見過五殿下?”趙府的馭夫連忙應道:“我家郎主去求見過了。”
那幕僚冷冷地瞪了馭夫一眼,哧笑道:“夫人治家無方啊。”頓了頓,他一揮袖,“叫你夫主懂事些!”
“是。”
馮宛凜然應是,等到那幕僚離開,她才讓馭夫驅車回返。
一邊走,馭夫一邊嘀咕道:“夫人,郎主明明求見過五殿下的,是他不見。現在又說這話,好似我家郎主不懂禮數一樣。”
他家郎主當然不懂禮數!諸位殿下都長大了,彼此明爭暗鬥的時侯,他又是求見四殿下,又是想交好五殿下,這麼立場不穩,哪個做主子的人會喜歡?
這些道理說是簡單,可在無法接觸到前人的知識傳承和智慧的普通人面前,他們往往要花費巨大的代價,才懂得這種看似人人都應該知道的東西。
更何況,趙俊是胡人出身,光論接受的知識,他比出自書香門第的馮宛遠遠不如。
不過馮宛可不打算提醒趙俊。她忖道:聽這口氣,五殿下還是想用趙俊的,難不成,是衛子揚說了什麼話?
在馬車靜靜行駛時,突然的,左側的街道正中,傳來一陣鼓樂聲。
咚咚的鼓樂聲,伴隨着歡笑喧囂,煞是熱鬧。
馮宛朝那方向看去時,馭夫也叫道:“夫人,那邊很熱鬧呢。”言外之意,是想去看看。
他叫了一遍後,見馮宛不吭聲,便回頭看來。他對上的,是蹙着眉,正在尋思着的馮宛。
馭夫搖了搖頭,手中長鞭一甩,老老實實地向趙府中趕回。
就在這時,馮宛的聲音傳來,“去看看。”她目光奇異,臉色有點冷,聲音低而沉,“是她!果然是同時來的都城……也罷,且看看開始風光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