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馮父,府中又恢復了安靜。馮宛使人跟着,果然一路上都沒有聽到馮父三人說什麼閒話。只是他們在客棧中住了不到半天,便被馮芸派來的人接走了。?
對別人不說,馮父三人對馮芸,那是一定會把經過詳詳細細道出的。不過馮宛也不在意。?
傍晚時,衛子揚來到了馮宛的院落。?
他一跨入院門,便看到了站在榕樹下,低着頭出神的馮宛。?
雖然穿着繁複富貴的晉裳,她依然是腰肢不盈一握,站在樹下的身影,顯得脆弱而又無助。?
他緩步走近。?
來到她身後,望着她低垂的頭,望着那線條美好的頸項,衛子揚低聲喚道:“阿宛。”?
馮宛恩了一聲,沒有回頭。?
衛子揚向她走上一步。?
他望着她,沉默了好一會後,輕嘆道:“我不喜歡你這般耗盡心神的。那衝在前面的事,是我們丈夫應該做的。”?
馮宛沒有說話。?
衛子揚似乎只是想與她說說話,他走上前來,與馮宛並排而立。學着她看着地面的落葉,他的聲音有點冷,“我這一生,繁華富貴,苦楚艱辛,早就一一嘗受過。我向上爬,便是不想對人折腰。”?
他轉頭看向馮宛,聲音低喃,“阿宛,直到今日我才相信,便是有一日我一敗塗地,你也會隨我放馬山野。”?
馮宛擡眸看向他。?
對上她明亮的眼神,衛子揚伸出手來,他輕輕撫上她的眼睛,低低說道:“有些事,你如果不願意承受,那就不要承受。如果你不想站在這風尖浪口,也可以退下去的。”?
在馮宛不解的眼神中,衛子揚說道:“你現在思慮重重,不過是因我之故。如果阿宛願意,我可以馬上娶一個妻子,然後阿宛再悄悄地退下去,直到無人注意。”?
什麼??
馮宛一驚,幾乎是反射性的,她叫道:“不可以!”?
對上衛子揚不解的眼神,馮宛咬着脣說道:“我不要你那樣,我寧可,寧可站在風尖上。”?
她說得極認真。?
衛子揚盯着她,盯着她。?
盯着盯着,他突然一笑,然後,這笑聲變成了哈哈大笑。?
對上睜大眼的馮宛,衛子揚一邊笑一邊伸開雙臂,把她摟在懷裡,嘻嘻說道:“阿宛果真悅我。”?
他雙臂一收,臉貼上她的臉,嘟囔道:“今晚起,我要與阿宛睡在一塊。”?
騰地一下,馮宛的臉變得通紅。?
在她低頭不語時,衛子揚低喃的聲音傳來,“我們現在入宮吧。”?
他擡起馮宛的下巴,笑眯眯地說道:“趁那老傢伙還沒有在你身上下心思前,我們入宮去,請他允你與趙俊和離,然後,我們成親。”?
他湊近她,聲音溫柔如水,“我娶你爲妻,可好?”?
好,怎麼不好??
馮宛的眼睛紅了。?
她低着頭,脣顫抖着,好一會才低低說道:“我,我心思很重。”?
衛子揚一笑,低啞地說道:“我知。”?
馮宛長長的睫毛上淚水隱隱,她又喃喃說道:“我嫁過人,不再純潔。”?
衛子揚把臉貼上她的,輕輕說道:“我也被人當過男寵。”?
馮宛脣抿成一線,好一會說道:“我,我實不是好人,很多事,我一轉眼想到的總是陰謀。便是剛剛,我斷絕了與父親的關係,也主要是爲了我自己。我怕有一天他們用父親拿住我,令我受困,使我承受羞辱。”?
……衛子揚低頭看着她,慢慢地,他輕聲說道:“醜女人,你以爲我真笨啊?這些我自是明白。”?
他擡起她的下巴,鳳眸溫柔地看着她,輕輕說道:“從小,我便想像一隻雄鷹一樣在天空中自由自在的飛翔。我想殺哪個,便能殺哪個,我恨哪個,便能罵他一頓。可越是長大,我越是發現,這世間事,總有很多不如意。便如面對阿宛你,我想把你藏在身後,讓你看不到任何風雨,可我做不到。你現在能這樣保護自己,我很高興,我更喜歡這樣的阿宛,你讓我覺得安全。?
安全??
馮宛怔怔地看着他。?
這時,衛子揚擡頭看向天空,他喃喃說道:“這世間風沙太大,我的阿宛,總能在他人沒有想到的時候想到,總能在他人沒有動手之前動手,從不害人,也從不怕人害。阿宛,我每次靠近你,都感覺到你很溫暖,都很放心。”?
他說的,原來是安全感。?
馮宛聽到這裡,不由嫣然一笑,只是笑着笑着,她淚盈於睫,還是忍不住低低說道:“我,我還不孝,也不忠,我老是爲自己打算着。”?
衛子揚莞爾一笑,慢慢說道:“你們漢家人,就是規矩特多。阿宛,你父親說的話我都聽到了,趙俊如何對你,我也是知情的。若是忠孝兩字約束的只是你一人,那不忠不孝又有何妨?”?
聽到他的話,馮宛也是一笑,她沉默良久,在衛子揚眉頭漸蹙中,慢慢傾身,把臉擱在他頸側,低聲說道:“好。”?
怎會不好?他以往提過那麼多次共浴,總是對她的不肯投懷送抱而頗有微詞。無形中不免讓她想到,也許是他覺得她不配,也許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給她名份,也許他對她只是一時情熱。?
直到此時,她才完全踏實起來。?
對於像她這樣的婦人來說,這世上的承諾,哪裡有比給她一個妻位更重要的事??
衛子揚摟了她一陣,突然牽着她的手朝外走去,“走吧。”?
馮宛順從地跟他上了馬車。?
走着走着,馮宛輕噫一聲,說道:“這是往哪裡去?”?
看這方向,明明去的不是皇宮啊。?
衛子揚向後一倚,懶洋洋地說道:“去趙府。這次事情不容有失,還得叫了趙俊那廝,由他親自跟老傢伙說妥當些。”?
由趙俊親自說??
馮宛苦笑了一下,現在的趙俊,那是心心念念只想脫離陳雅的。要他同意扶陳雅爲正妻,順便把自己這個原配妻子和離掉,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這時,衛子揚順勢一倒,把頭枕在了馮宛的腿上。?
馮宛伸出手,輕緩地在他的太陽穴上按了按。才按了兩下,衛子揚已舒服地閉上雙眼。看到他這模樣,馮宛便繼續按下去。?
在這種安靜中,馬車滾動的聲音節奏地傳來。?
過了一會,閉着雙眼的衛子揚突然說道:“我那北鮮卑的皇后姐姐,與我不是同一母親,以前,我們之間處得並不好。”?
沒有想到他會說起這個,馮宛一怔,低下頭看向他來。?
衛子揚依然閉着雙眼,他繼續說道:“家國滅亡後,我一直顛沛流離,她因爲聰慧,早在北鮮卑站穩了地位。她若是有心,早幾年就可以派人尋找於我了,可她沒有。”?
馮宛溫柔地看着他,等着他說下去。?
這時,衛子揚突然睜開眼來。?
斜長的血色鳳眼,眼神明澈地看着馮宛,在彼此的目光中,他低低說道:“阿宛,你是我唯一的親人……”?
唯一的親人呵。?
馮宛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她拿起他的大手,把臉貼着掌心,喃喃說道:“你也是,你也是我唯一的親人。”?
親人多好,像她母親那樣的親人,便永遠也不會傷害自己。?
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只要做爲親人的衛子揚,而不要一個是她丈夫的衛子揚。丈夫丈夫,也許年輕時,順心意時,他還是你的夫。可過了那段時光,他也許就成了別的女人與你共有的夫。只有親人,纔是永遠的。?
眨了眨溼漉漉的雙眸,馮宛忍不住低下頭,在他的額心輕輕印了一吻,喃喃說道:“我願意做你一生的親人。”?
對上她情不自禁的一吻,衛子揚嘴角一揚,伸手摟上她的頸,壓下她的頭,同時脣覆上了她的脣。?
舌尖追逐着她的丁香舌,就在衛子揚呼吸加重,輾轉着加深這個吻時,馬車一停,護衛恭敬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將軍,到了。”?
到了?到趙府了??
馮宛一凜間,衛子揚也慢慢地鬆開了她的脣。?
他仰着頭,紅脣因沾着津液而亮晶晶的,鳳眼因微微眯起,而光芒盪漾,配上那散在膝頭的烏髮長髮,以及那張絕世容顏,直讓馮宛在那麼一刻,竟像個男人一樣,有一種意亂情迷的錯覺。?
就在四目相對,情意綿綿時,外面傳來一個高亢的,譏嘲的聲音,“喲,這不是衛左將軍的馬車嗎?今日衛左將軍怎地有空登臨寒舍?”聲音尖哨中帶着傷了嗓子的嘎音,正是陳雅在說話。?
衛子揚慢慢坐起,然後,慢慢掀開車簾。?
車簾一掀,他鬢髮微亂,馮宛紅脣微腫的形像,便映入了每個人的眼眸。?
陡然見到,衆人呆了呆,陳雅卻是一臉嫌惡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她張開嘴正要諷刺幾句,一眼瞟到衆護衛冷漠的臉,卻又住了嘴。?
只是用手帕拭着嘴時,她忍不住的輕喃聲還是飄入馮宛的耳中,“真真是個賤婦,竟敢跑到自家夫主的府前白日宣淫!呸,不過是個沒名份的,看你能風流快活到幾夕!”?
衛子揚冷冷地盯了一眼陳雅,見到她在自己的目光中急急退後,當下向後一倚,懶洋洋地問道:“趙俊呢?叫他出來。”?
陳雅沒有理會,衆婢僕猶豫了一陣後,一個婢女站出回道:“回左將軍,我家郎君他……”?
婢女朝陳雅看了一眼,聲音小了些,“他病了。”?
“病了?”衛子揚眉頭一蹙,頗顯不快。?
坐在一側的馮宛,則是一怔,她暗暗尋思起來:前幾天見到他時,還精神着,怎麼這麼快就病了?不對,看這些婢僕的表情並無異常,也聞不到什麼藥味兒,他這病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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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欠大家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