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相思兩茫

許多人都曾在私底下感慨過,謝珣書畫卓絕,只可惜生在了帝王家。諸太妃總嫌自己兒子少雄才大略,朝堂上爲權臣所掣肘,但她卻從未察覺皇帝一手行草飄逸、楷書俊秀少有人及,若是皇帝親自寫下的手諭到了有雅興識書法的文臣手中,都少不了惹來一番讚歎,她也不會知道很多年後蕭安帝的畫作會流出宮牆,千金難求。

但謝珣活着的時候,不過是個旁人眼中不務正業又陰冷古怪的帝王罷了,他在上林苑金瓊殿設下宴席賞百戲,卻又在衆人酒酣興高時莫名發怒,拋下一干公卿貴胄獨自離席,先是在後殿摔了不少上乘青瓷然後笑說此音甚美,然後又忽然說要作畫,令人急急去備下筆墨。

皇帝師承蕭國書畫名家衛之釗,可筆觸卻少了衛家人的剛硬清雋更多了柔婉,可這樣的柔是冰涼的,帶着幾分頹然悽悽,如枝頭某朵開敗之後欲墮不墮的花。他的畫作放眼望去多是清冷的色調,這些年來他總愛畫美人圖,可他筆下的美人似乎總少了胭脂,淡了紅裙。

遊絲描精緻,貴在筆鋒穩重遲緩,小黃門在一旁研磨,瞧着皇帝一筆筆在素絹上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輪廓。畫作未成,但他知道是個美人的側顏,或是背影。

皇帝常畫美人,但他從來不畫美人的正臉。

可小黃門瞧了這麼些年,他總覺得皇帝筆下的是同一個人。

然而皇帝這些年來少有親近女子的時候,究竟是誰,值得他這樣翻來覆去的描畫?畫中人的身姿氣韻小黃門隱約眼熟,但他就是記不起來哪裡見過。

不過皇帝心中藏着的事,有誰敢妄自揣摩呢?

許久後纔將一幅畫完成,皇帝對待自己的畫作,總是小心翼翼到謹慎的地步。

小黃門伸長腦袋去看,畫上景緻簡單,不過是大雪,雪中一女子俯身撿拾落下的紅梅。他是俗人,不知畫得好壞,卻仍是奉承道:“陛下的技藝愈發精湛了,畫中女子當真是有天仙之姿。”

“天仙麼……”皇帝的手指虛空着緩緩描過畫中之人。

“可不是,想必是宮裡的美人們,都無可比擬呢。”

皇帝卻忽然變色,“你是在催朕回宮?”

小黃門怎會聽不出皇帝話語中的怒意,當即跪下叩首,“奴婢不敢!”

皇帝沒有理他,甚至也沒有看他一眼,淡淡道:“去領二十下廷杖的罰,不要來吵朕。”

“是……”小黃門無奈應下。從前皇帝也不見得多麼寬和,可至少不會輕易對下人動用刑罰。他不知道爲何這幾年來皇帝會有這樣的變化。

三年前失蹤了一個御前女官,可少有人會將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與天子的人生聯繫。

他退下時最後看了一眼皇帝,而皇帝的目光凝在畫上,帶着幾分讓小黃門悚然的癡。

既然天子有令,他自然得去領罰的,路上恰好撞見了謝璵,見他苦着一張臉,謝璵免不了好奇多問了幾句,小黃門也不好答他,只含糊說:“奴婢蠢笨,觸怒了陛下。”

“三哥又生氣了……”謝璵蹙眉嘆息,他也知道自己這個哥哥愈發的心思難以捉摸,“我去看看他——”他擡足,可卻又頓住。

最終他還是悄無聲息的離去。

北宮裡那個無所顧忌的頑童也會長大,會知道自己和皇帝究竟是怎樣的一對兄弟。既然註定無法棠棣和睦一世,倒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親近,如此也不會心傷。

他第一次意識到這個道理始於三年前皇長子長壽夭亡的那一日,之後一點點的明白,於是天真一點點的被打破。隨着歲月滋長的,是生疏。

他扭頭去了金瓊殿,這裡足夠熱鬧,熱鬧能讓人忘記一切。他直接闖進了殿中,穿過殿中樂姬翩翩的舞袖找到了自己的好友賀談元,毫不客氣的坐下奪過賀談元手中的耳杯爲自己滿斟一杯,一飲而盡。

不過趙王行事無禮隨意已是帝都貴胄人人皆知,故而大殿公卿滿座,都只是見怪不怪,賀談元也只是聳聳鼻子,另叫人拿了一隻酒盞,看着他胡亂抓起盤中杏子往嘴裡塞時不溫不涼的來了一句:“殿下還是注意些儀態吧,免得傷了京中娘子們的心——”

話未畢,嘴裡被謝璵惡狠狠的堵了一隻桃子。

“我怎麼就傷了娘子們的心了,你且說說。”謝璵挑眉。

“你少在這裡裝模作樣,你還不知道麼?”賀談元好容易纔將桃子摳出來,重重哼了一聲:“今日圍獵,我聽說你可是又大出風頭,似乎還有不少貴女爲了見你一眼,巴巴的在觀雲樓上踮足翹首的張望呢。我易家表妹從觀雲樓上回來時同我說,在觀雲樓上那些娘子們各個將你誇得那叫一個天花亂墜,什麼貌比潘安,什麼文能安邦武能定國,什麼天縱之才——也虧得那些娘子們說得出口,你還笑、還笑,我都要替你羞死了。就你這不學無術的,不過靠幾句詭辯讓太學博士語塞了一會,怎麼傳着傳着就成了你舌戰羣儒了。還有什麼騎射了得,我雖這方面不如你, 可我也是見識過英才的,憑你這本事,哪裡就能遠赴邊疆衛國了,我看連前幾年咱們遇上的那個安九娘都比不上。”

“早晚有一日我能比上她的。”謝璵插嘴,又道:“文賦辭藻,你也比不上我。”

“我正想說你呢,你寫得那叫什麼啊,華而不實的花架子,也就能哄哄那些略識文墨的小娘子,有空還不如去多讀讀四書五經,省得洪博士成日裡說你遊手好閒。”賀談元瞪他。

這下謝璵倒不敢瞪回去,賀談元學得是經國之道,通曉古籍,又極擅算學,他閒來無事舞文弄墨折騰出來的東西,在賀談元面前誠然算不得什麼。只好哼了一聲:“若論琴學音律……”

“莊文皇后之子、衛博士之甥不曉樂理,那纔是怪事呢。”賀談元也將他的話打斷,“有什麼可炫耀的。”

“衆女嫉餘之蛾眉兮……”謝璵佯作哀愁的吟道。

“誰嫉妒你了!”賀談元氣得眼睛等得更大,“後來你還對觀雲樓的娘子們笑了一下是麼?”

“有何不可?”

“輕浮孟浪!”賀談元憤憤吐出這四字。

謝璵但笑不言。

“若非如此,爲何你那幾個衛家的姊妹都不願嫁你?阿樟說衛家那幾位待嫁的娘子現今提到你,便是滿滿的不屑厭棄。”

“你休要聽他胡扯,我與表姊妹們好着呢,不過她們不願嫁我也是真的——但也很好啊,反正我也不願娶她們。”謝璵彎眼,笑得狡黠如狐。

賀談元無言以對。

“聽說憐奴你家中近來爲你訂了門親事?”

方纔還話語咄咄逼人的賀談元立時沒了聲息,直接趴在了案上。

“據說是奉陶晁氏的嫡女?年齒幾何?容貌如何?性情可好?”

賀談元動也不動的趴在案上,打定主意裝死。

謝璵將他強行拽起,瞧見他滿臉緋紅不猶揶揄,“嘖嘖嘖,你這幅模樣,怕是連晁娘子的面都未見着吧。”

賀談元一緊張,連平素裡的伶牙俐齒都結巴了,“小、小聲點,這人多、人多……”

這樣一來更是引得謝璵嘲笑不斷,若不是看着金瓊殿人多,只怕賀談元早就掀了桌案追着他打了。

可笑過之後,他心中卻又被大片的空茫填滿。他扯扯嘴角,將壺中所剩的葡萄美酒飲盡,一個人跌跌撞撞的走出了金瓊殿。

上林苑的夜比北宮的更涼,夜空澄明,月如冰,光如水,鋪展三千里的銀霜,一望無際。他站在月下發愣,一時不知該何去,該何從。夜那麼靜,好像天地和他都凝住了一般。

可思緒卻飄得很高很遠,漫無邊際的遊蕩,他忽然想起了百里之外北宮的樓閣,想起了某座樓閣中的某個女子。思念那樣清晰,可記憶卻模糊了,他發現他好像忘了她的模樣。

第十九章 雅士第一百零二章 荏弱之罪第二十三章 擇路第一百一十一章 青冢黃昏第六十六章 訪親故長夜等銀霜(八)第四十八章 人世悲第八十二章 磷火暗光第九十一章 莫恨前路第五十章 殤歡顏長夜等銀霜(六)第三十二章 姑侄第一章 喪去第九十二章 莫恨流光第四章 太妃第五十四章 帝都雲第五十六章 往事怨第五十四章 帝都雲第三章 趙王第十六章 前塵第十七章 深怨第三十五章 後宮第十四章 琴學第四十五章 博生死第六十六章 訪親故第三十一章 嫡庶第八十三章 誰爲罪人第一百一十二章 血淚之思第十五章 相友第六十七章 陳年恨第四章 太妃第八十六章 紅羅攬月第七十二章 千金諾第一百一十二章 血淚之思第一百一十六章 掖庭罪奴第一百零五章 以死明志第一百零二章 荏弱之罪第六十九章 晨露晞第一百一十七章 暮春長離第八十七章 安家假郎長夜等銀霜(五)第六十九章 晨露晞第六十八章 患難情第一百一十一章 青冢黃昏第五十二章 哀人事第九十九章 天降之罰第一百一十七章 暮春長離第八十章 依水蒹葭第三十一章 嫡庶第二十二章 牡丹第九章 手足第七章 局勢第二十八章 茫茫長夜等銀霜(九)第十八章 衛氏長夜等銀霜(九)第六十九章 晨露晞第四十三章 皇家命第六十二章 論天下第一百零三章 獻俘錯言第四十五章 博生死第十五章 相友第四十三章 皇家命第八十一章 此情無望第十八章 衛氏第六十九章 晨露晞第三十八章 鳳命長夜等銀霜(九)長夜等銀霜(十二)第二章 北宮第一百一十七章 暮春長離第五十三章 夜露薄長夜等銀霜(十)第六十八章 患難情長夜等銀霜(二)第九十五章 我欲歸來第一百零八章 暗刀無防第一百一十三章 黃昏末影第九十五章 我欲歸來第九十七章 萬民之悲第二十四章 嬉課第七十七章 相思兩茫第一百零九章 宮闈重重第一百零二章 荏弱之罪第一百零一章 經年遺恨第五章 表親第九十六章 往事難追長夜等銀霜(五)第十章 狡童長夜等銀霜(九)第十八章 衛氏第六十一章 會卿意第一百一十四章 灰飛煙滅第一百一十六章 掖庭罪奴第八十章 依水蒹葭第四十六章 慕英豪第六十章 輕浮兒第二十二章 牡丹第九十七章 萬民之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