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煙火冷

安瀲光果真是在十一月的最後一日離開了帝都,當她在朝陽中最後一次回望帝都巍峨城門時,聰慧如她也不能猜到,她之後還有一日會回到這裡,一腳踏入帝都的權利場中此生此世都與桑陽這座城池糾纏。

她走後謝璵倒是唉聲嘆氣了好一陣子,諸簫韶問他可是不捨好友,謝璵擡頭恨恨道:“安家阿九得罪了我,可憐我連仇都還未得報,她就這樣走了。”

“我竟不知你何時如此心胸狹隘了。”她掩脣而笑在他身邊坐下,“阿九不過是個小女兒,你與她計較什麼?前些日子你衛家表姊捉弄了你,衛家表妹取笑了你,我怎麼沒見你心心念念要報復回去呢。”

“那能一樣麼?”謝璵翻了個白眼。

“好好好,那不一樣——”諸簫韶搖頭笑道:“那你爲何不在她還在時報仇呢。”她也知道謝璵不過是說着玩玩,因此也對他的話不甚放在心上,徑自走到一旁琴案低頭調絃。

“我打不過她——”謝璵一副委屈的模樣。

“趙王手下的護衛都是吃閒飯的麼?”諸簫韶漫不經心的答,起手挑弦,瑤琴琴音溫潤空靈。

“讓那些人動手做什麼,是我輸給了安瀲光,又不是他們。”他忽然躍出亭外,落地時順手摺下亭旁木樨的一根樹枝,以樹枝爲劍挽了個劍花,“若有朝一日我能再見到她,我必然要與她好好對決一番。”

“若仍不能一雪前恥呢?”她偏了偏頭,手上不停,絃音漸趨連密。

他揚起下頦,少年的眉眼盡是飛揚的驕傲,“那我就再與她比,不信我勝不了她。”

諸簫韶抿脣淺笑,忽劈弦勾挑,琴音轉高。方纔柔婉的曲子,陡然鏗鏘剛勁。

“好!”謝璵讚了一聲,將樹枝做劍舞,他並非一般的文弱宗親,因自幼好武,跟隨羽林郎或是衛家幾位兄長學過刀劍功夫,也還算有幾分天分,雖說眼下連安瀲光的對手都不算,但此時和樂舞劍,頗有幾分颯颯風姿。

諸簫韶信手挑弦,隨性打譜,每一個琴音都輕快利落,利落如少年的劍。

其實少年的手中並沒有劍啊,她在心底暗笑,他不過是拈着一根桂枝,學着武客遊俠的那般像模像樣的作劍舞罷了,可是那時的謝璵十三歲,少年的眼眸有着驕傲卓然的氣度,這份氣度讓諸簫韶不覺沉淪,她的目光追隨於他,看着他騰挪、斜刺、劈斬、縱身,弄弦的手下意識急促,指尖淌下樂聲凜凜如他舞劍的清影。

亭下的積雪被他攪亂,紛紛揚揚騰起,又糾纏在他的袍腳,隨他的輕旋而翩然落下。

諸簫韶記得那日謝璵身着的似乎是一襲深青到近乎墨色的長袍,他的腳下是素白的雪,頭頂是灰濛濛的天,雲靄沉沉的堆積,偶有流轉,一絲絲的雲煙散去後不見,他的身後是冬日裡的幾株枯木,枝條疏落苦等陽春,目光再遠,是北宮的亭臺樓閣,濃郁深沉的絳紅,遠望如白雪埋藏下的硃砂梅。

眼前所見,到後來都成了刻印在諸簫韶心中一副畫卷,濃墨重彩,卻經久不褪色澤。

清安十三年的最後一月,她曾眼見謝璵執枝舞劍,翩然輕靈,明明是自幼養尊處優的鳳子龍孫,明明穿慣了寬袍廣袖,行慣了冉冉方步,卻在那時那刻矯如鷂鷹。於是她便不自覺的想,再過幾年、再過幾年的謝璵又會是何模樣。她猜他的身量必然會更高些,眉目或許會更多幾分英氣,幾年後的謝璵應當不僅僅是任性妄爲的趙王,而會是帝都最出彩的兒郎,不知那時的他又會有怎樣的卓然風儀?她暗暗的想着,滿懷隱秘的欣喜。

樂曲至尾聲,謝璵亦以一個飛旋直刺爲收尾,他頓住手擡頭時正對上諸簫韶脣邊那抹帶着淺淺歡喜的笑。

他不猶也彎脣,“阿惋你笑什麼?”

少女瑩白的面頰不易察覺的多了層紅暈,她偏要直着脖頸,“纔不告訴你我笑什麼。”

他站直身子將木枝隨意一拋,翻過木欄躍回亭中坐到諸簫韶身畔,“你不會是在笑我抵不過安阿九吧。”

少年身上有冷風浸染後的寒氣,諸簫韶觸到了他的手,下意識飛快挪開,又忙偏過頭去將自己的手爐塞給他,道:“你的手好冰。”

謝璵推開,“我纔不冷。”又不依不饒,“快說,你方纔是不是在暗暗嘲笑我。”

她撇嘴,故意道:“我表妹可是將門虎女,你這番花架子,也只能哄哄我這樣沒見識的丫頭罷了。”

“原來你還是被我唬住了呀。”謝璵也不惱,覥顏湊上來。

諸簫韶知道端聖宮常年備沉香,謝璵長於端聖宮,衣衫上早就沾染了沉水香氣,經久不散,可她從不知沉香的氣息此刻嗅來竟有幾分酒的迷醉。她微微眯起眼,稍稍仰頭,答:“是是是,被你唬住了——”

他笑容得意,“那就好——”又道:“待到幾年後,或許我就能打敗安阿九呢?”

她憋着笑,“那願殿下心想事成。”

“到時候你可得爲我和安阿九裁決。”

“好。”

“到時候你可不許因爲她是你表弟而偏心。”

“是表妹!”

“那到時候你可不許因爲她是你表妹而偏心。”

“好——”

她漫不經心的應着,卻沒有想到,在未來,而今她應承的一切不會有機會實現。

清安十三年的除夕夜,宮中循例大辦宴席。

宴席也是循例極盡奢靡,蜀地太平多年,物產豐饒早就滋養了皇親貴胄的精細挑剔的心性,席中的酒是瓊漿玉液,饌是海味山珍,席間衆人皆是綾羅綢緞加身,行動中環佩叮噹清脆,不經意側首擡袖,皆有幽香醉人,而殿中央自有絲竹猶有,管絃泠泠,舞姬翩躚如蝶,殿側室宮人內侍屏息侍立,神態恭敬。

諸太妃記得自己最初入宮時,還曾被宮宴的奢華氣派所震懾,後來久了,也就習慣了。每年的宴席上都不免有了幾分懨懨,她都是如此,那就更不指望她那生於奢華長於奢華的兒子會對除夕宴席提起幾分興致了。

今夜她瞥見皇帝在笑語歡歌間的心不在焉時並不覺得意外,徑自去品嚐新上的羹湯。可眼力稍好的人卻都在皇帝的臉色中察覺出了幾分不對勁。

往年皇帝在宴席上還只是冷淡,可今夜,他的面容卻透着一股死寂的慘白,他的眉始終擰起,他的眼眸裡,竟有深深的惶恐與絕望之色。

是什麼,會讓一個皇帝都惶恐絕望呢?

“陛下今兒是怎麼了?”席間柳容華都忍不住低聲同一旁坐着的賀婕妤竊竊交談。

賀婕妤卻只冷笑一聲,並不答話。她今夜來赴宴前精心修飾了妝容,胭脂濃抹豔而不俗,黛眉纖長連心入鬢,眉上捧一朵殷紅花鈿,紅脣點櫻若含朱丹,她素來是美的,今夜這樣嚴妝更是麗色灼灼。她望向諸太妃,看到諸太妃似乎向她輕輕頷首後,她理了理衣襟袖口,手持羽觴,慵然起身,娉娉婷婷向皇帝所在的席位走去。

皇帝看到了她,眼眸冷冷的,一言不發。

他沒有阻攔,她便覺得膽子大了些,笑得愈加嫵媚,慢慢走近了他。

“陛下——”她向他敬酒,“願陛下萬壽無疆,願蕭國河山太平。”

他依舊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略有些尷尬的僵持了許久,賀婕妤鼓起勇氣又上前,走到皇帝身邊軟軟坐下,“這觴酒,妾敬陛下,還請陛下莫要嫌棄……”

“這個賤人,竟公然邀寵——”關貴嬪在自己席上看着,恨得都咬碎了銀牙。

美人一隻酥手輕輕搭在了皇帝肩上,她幾乎是半倚着皇帝將手中的酒湊近皇帝的脣。

她的手略有些發抖,但她自以爲自己做得不差,她不信以自己的美色能不在皇帝心中留下什麼。

可接下來的事震驚了整個大殿上的所有人。

皇帝豁然推開了眼前的人,賀婕妤手中的酒潑了自己一臉,連帶着食案也被她撞翻,案上瓷器碎清脆刺耳,酒饌狼藉。

而皇帝默然起身,自顧自的離開了大殿。

“太妃,要不要命人將陛下請回來……”邱胥俯低了身問道。

“不用。”太妃將耳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有些事,他總會懂的。”

“石銓、石銓!”皇帝在後殿嘶聲吼道。

“陛下。”宦官忙不迭上前。

皇帝劈手便砸出了一隻玉瓶,碎在他的腳下,嚇得石銓慌忙跪下。

“人……找到沒?”皇帝問。他的聲音低啞,絕望深藏。

石銓戰戰兢兢的搖頭。

“滾!”慣於喜怒不形於色的皇帝此時壓抑不住怒氣,恨恨的將手中能夠到的一切東西統統都砸出去。

石銓慌亂躲閃,倉皇的退出了大殿。

最後空蕩的大殿中便只剩皇帝一人,無助的發泄着自己的憤怒。他力竭的坐在一堆碎片之中,用被劃得鮮血淋淋的手捂住臉,低聲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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