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少年義

他說:“我父願娶承沂翁主爲側閼氏。”帶着胡腔的話語字字清晰,他無畏的站立,任大殿上衆人懷着或驚異或憤怒或爲難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而他的眸中是勢在必得的寒光。

烏奴人世代漁獵於雪嶺之間,他們認準了獵物,就不會輕易放手。

偌大的殿堂靜默,就連樂師舞姬都識趣的退到了一旁屏息斂氣不敢出聲,滿朝文武都緘默,左右爲難。元帝、文帝時確有將宗室女嫁入烏奴,但那是迫於烏奴強盛下的無奈屈膝,以女子的如花嬌顏換來和平與苟且的安寧——這樣的屈辱,莫非今日又要重臨麼?自惠帝初年大破烏奴之後,便再未有公主的車輦駛入那重重雪山之間。

可……可十餘年的太平,鏽蝕的兵甲焉能與方興未艾的東烏奴爭鋒?誰也沒有把握。何況爲一個女子而兩國興兵,這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但將蕭國的翁主嫁去烏奴爲側室,卻也是實實在在的侮辱,此先例一開,誰知之後烏奴會不會以爲蕭國可欺,從此予取予求?

如此就連衛氏的衆人都一時不知該作何語。

“不允。”卻有一人果決而清楚的回答,不算響亮,但足以讓大殿中的每一個人都清楚的聽到,簡簡單單的兩字由他說出口,有一種凜然的高傲。

這般直截了當開口拒絕烏奴的人自然不是皇帝,是承沂侯,承沂翁主謝亭瀅的父親。

“原來是承沂侯。”帕格從冠服上認出了說話人的身份,他來之前多方打聽到了蕭國的風土人情及朝堂政事,知道而今天子無權,大權一分爲二,一半掌控於衛氏士族之中,一半握於承沂侯謝愔之手,他以手按肩用胡人的禮節向這位尊貴的宗親行禮,“聽說翁主是君侯唯一的女兒,難怪君侯如此愛惜。只是女兒總要嫁出去的,君侯若是心疼翁主,不妨爲翁主尋個好歸宿纔是。我父爲烏奴大汗,可努噶天神之子,統領着一望無際的雪峰山嶺,所有的烏奴人都臣服於他——難道這樣的郎婿還不夠好麼?”

承沂侯輕哂,“小女陋姿少德,愚鈍粗蠢,恐難配大汗,還請大汗令覓佳人。”

“君侯說笑了。”帕格不依不饒,“聽聞翁主有天仙之貌,溫順淑良,如此好女,乃是我大汗佳偶,還請君侯玉成。”

承沂侯不動聲色的擰眉,愈發的感覺事態不妙,他看得出烏奴人是鐵了心要將他的女兒帶去,“小女齒序尚幼,婚配之事緩幾年才議,大汗不妨先擇適齡女子。”

帕格笑,“翁主正值碧玉年華,恰是尋覓良人的好年歲,君侯若要再拖幾年才爲翁主議婚,只恐誤了花期,都說‘老女不嫁,踏天喚地’到時候翁主可會埋怨君侯的。”

承沂侯的手悄然攥緊,他的手骨節分明修長有力,他慣於用這雙手去殺人去寫敕令去指揮兵馬,如眼前這人不是烏奴的王子,只怕早被他一聲令下拖去亂刀分屍。

可事關兩國之交,他握着刀卻不能殺了眼前這人!他記得自己的姑姑自己的堂姊是怎樣被送去烏奴的,女子無助的哭號他至今都還能回想,謝家的女兒若是命不好,便只能爲國而犧牲自己的後半生,現在終於也輪到他的女兒了麼?

身爲父親他自然是願不顧一切的護住自己的女兒,可身爲承沂侯,他不能不顧一切。就如他那晚對謝亭瀅所說的,家國的責任,自每一個皇親出世起便與之捆綁,一世都解不開這樣的命。

他頹然的鬆開了拳。

帕格得意的勾脣,“請皇帝陛下賜婚。”他看着帝座上的那個孱弱少年,目光咄咄逼人。

皇帝沉默,淡色薄脣緊緊抿着,久久不語,殿中臣子亦是一時無言。但烏奴人清楚這只是無可奈何之下最後的掙扎,無力至極,蕭國的衰弱他們沿途一路看得分明,兩國眼下的實力熟強熟弱還真說不準,縱然蕭國能與烏奴一戰,可他們不會僅爲了一個女子就使兩國伏屍百萬,流血漂櫓。他們寧願打落牙齒和血咽。帕格清楚這些漢人的思維。

卻忽有一聲清脆的笑打破了僵持。

帕格及在場諸人都奇怪的往笑聲來的方向望去。

正笑得似是樂不可支的是個似乎才至舞勺之歲的少年,帕格打量了幾眼他的衣着及容貌,隱約猜到了這便是蕭國據說血統最是最貴的趙王。

“不知趙王殿下是在笑什麼?”帕格的話語中有了怒意,他感受到了一個孩子笑裡的輕蔑。

“無他無他。”謝璵似乎在盡力憋笑,看起來十分辛苦的模樣,“孤只是在笑……噗,在笑……”

“阿璵,你在笑什麼?”謝璵這一笑讓殿內的氛圍都稍稍緩和了些,皇帝望向自己的弟弟,問道。

謝璵離席,向皇帝行禮,“陛下恕罪,臣只是覺着方纔帕格王子的話有些……可笑。”

帕格面有怒色,而扎青汗示意他先安靜,聽這個錦衣玉容少年慢條斯理的將話說完,“我漢家素重禮節、孝道,凡婚姻大事,需媒妁牽線,需納吉卜筮,需高堂首肯,而烏奴王子替父說親是否合禮且不論,只說王子一味的強詞便讓人覺着可笑了。如王子所言,承沂侯唯翁主一女,自然是視如珠玉,擇婿也必是要慎之又慎,務求取那人中龍鳳爲東牀。王子自誇一番大汗便能使人信服大汗堪配翁主了麼?”

帕格未料到一個身不足六尺的小小少年竟敢如此話不留情,不猶對他怒目而視,可謝璵連看都未看他一眼,繼續道:“翁主年方二八,縱然再延幾年成婚也正好是桃李年華,怎的就是老女了?再者——”他冷笑,即將變聲的童音在烏奴人耳中聽來分外刺耳,“就算翁主不嫁大汗,莫非我蕭國才俊就不能娶翁主了麼?傾慕於翁主的人何其多,翁主怎會誤了花期。到時風光大嫁,還請大汗父子送上彩禮來。”又揶揄一笑,“大汗若真有再納側室之意,爲何不選烏奴佳麗?難不成是烏奴女子顏色不好,輸我漢家女?嘖嘖,大汗若真有這心思可千萬別讓閼氏知道了,否則孤真怕大汗後院起火。”

帕格氣得臉色鐵青,忍着怒將謝璵的話譯給扎青汗。扎青聞言後冷笑了幾聲,復又用烏奴語對長子說了什麼,謝璵雖聽不懂,但也猜到不會有好事,心底頗爲惴惴,但仍直着脊樑將不屑與高傲盡數寫在臉上。

果然帕格再度開口時話語中有了幾分張狂,“我父說了,趙王殿下好口才,他很欣賞。不過我們烏奴人與漢人規矩不同,我們的男人若是看上了哪個女子,便會直接將她搶回去,若是那個女子有別的人也看上了,男人就會以決鬥,用血來爭奪擁有那個女子的權利。殿下方纔說蕭國有許多才俊仰慕翁主,那請那些人出來,一個一個來對戰,勝者便是翁主的夫婿。”

“野蠻……”謝璵忍不住道。

帕格卻哈哈大笑,“我們烏奴人不重虛禮,也不重伶牙俐齒,我們只信服強者,武力,便是我們烏奴人解決一切的方法。殿下既然這般不願翁主嫁給我大汗,那要不要過來一拭?”

謝璵不再說話,看了眼對面席上一個比一個彪壯的烏奴人,心底發虛,“孤、孤又不要娶她……”接着覺着自己失了面子,揚起下頦道:“這是我漢人的地界,憑什麼按你烏奴人的法子娶妻?你們若是文賦塞得過我蕭人,孤這纔算是服你們。”

帕格將他這句話譯過去,席上的烏奴人頓時放肆的笑了起來,帕格嘲諷道:“你們漢家兒郎莫非都只會詩書卻手無縛雞之力麼?連與我們一戰的膽子都沒有。就這樣還怎麼守住你們的女人,你們的土地!”

這已經不是爲一個女人的鬥爭了,而是牽涉到了胡漢華夷間的強弱。

大殿內那些烏奴人的笑聲那樣刺耳,謝璵呆呆站着,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這些人曾是蕭國的大患,他們曾經在西境燒殺擄掠,今後或許也會欺辱蕭國的子民,可謝璵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他們的體魄強健,他們善於騎射,他們好戰嗜殺——他們是蠻人,可誰又奈何得了他們?

“我來!”忽有人長身而起,大步走向殿堂中央。

是個少年,刀刻斧削般的面容,凜然鋒利的眉眼。

“你是何人?”扎青挑眉,用漢語親自問道。

“北軍中候之子,天子御前郎中官,衛樟。”他抱拳。

坐席上衛樟之母臨慶太主滿面憂色,想要出言喚回兒子,可她的丈夫卻扯了扯她的衣袖,對他緩緩搖頭。

在此時,沉默便是一種信任。

衛家諸人,在場百官,謝璵以及皇帝都沒有說話,靜靜的注視着這個瘦削而挺拔的少年。

扎青神情肅然,帕格將他用胡語說的幾句話譯成漢文,“我父說,他是大汗身份貴重,又見你只是一個少年,不屑與你交手。我父有子十人,除我之外還有三人在此,這三人年紀尚幼,平日裡練武時加起來都不敵他一半的實力,不如讓他們與你比試,你看如何?”

“一敵三,不公!”謝璵忍不住大喊。

“願戰。”衛樟卻道。

第七十七章 相思兩茫第九十七章 萬民之悲第二章 北宮第十章 狡童第八十八章 嚴母之心第五十一章 真假錯長夜等銀霜(五)第十五章 相友第六十六章 訪親故第三十二章 姑侄第二十九章 宮門第一章 喪去第十四章 琴學第一百一十八章 垂死掙扎(上)第九十章 夜半私語第十三章 寧夜長夜等銀霜(二)第五十五章 馭弓弩第三十三章 弄權第四十五章 博生死第九十六章 往事難追第七十二章 千金諾第六十一章 會卿意第三十三章 弄權第四十八章 人世悲第二十五章 鬧婚第六十三章 知姻緣第九十二章 莫恨流光第七十八章 隔牆聽花第三十五章 後宮第八十章 依水蒹葭長夜等銀霜(八)第十章 狡童第二十四章 嬉課第四十七章 意悽悽長夜等銀霜(九)第五十七章 爭意氣第四十二章 美人兮第十八章 衛氏長夜等銀霜(二)第十二章 頑劣第六十七章 陳年恨第八十一章 此情無望第一百零六章 人世險惡第一百零一章 經年遺恨長夜等銀霜(六)長夜等銀霜(十)第三十八章 鳳命第四十五章 博生死第八十八章 嚴母之心第十二章 頑劣長夜等銀霜(十二)第八章 考學第四十七章 意悽悽第四十九章 佳人意第一百一十章 佛前問語第一百一十九章 垂死掙扎(下)第一百章 文姜之禍第四章 太妃第四十八章 人世悲第六十八章 患難情第一百一十五章 禍之暗藏第二十七章 選妃第二十八章 茫茫長夜等銀霜(八)長夜等銀霜(一)第八十九章 烽煙驟起長夜等銀霜(十)第七十七章 相思兩茫第三十三章 弄權第八十七章 安家假郎第六十六章 訪親故第三十三章 弄權第八十七章 安家假郎第五章 表親第一百零六章 人世險惡第二十九章 宮門第三十九章 春花明第七十五章 語讖言第四十八章 人世悲第六十二章 論天下第九十九章 天降之罰第三十三章 弄權長夜等銀霜(七)第二十六章 夜談第三十七章 簫韶第九十四章 從此煢煢長夜等銀霜(九)第八十二章 磷火暗光長夜等銀霜(十二)第十九章 雅士第一百零六章 人世險惡第十八章 衛氏第九十二章 莫恨流光第五十三章 夜露薄第八十六章 紅羅攬月第九十一章 莫恨前路第八十三章 誰爲罪人第三章 趙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