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側頭看向中島美雪，她仍是怔怔發呆。我雙手一撐從地上站起來，我們帶的資源有限，今天必須找到出去的路。我做好了一個人出發探路的準備，中島美雪卻叫住了我：“我和你一道去，多個人總是要安全一些。”
我有些爲難地說：“你……唉！”
正所謂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中島美雪也知道我爲什麼要發出唉聲，勉強向我笑了笑：“我沒事。不管怎樣，至少先出去再說。”
我們想着要沿峭壁去找出去的路。老嫗搖頭不以爲然，但卻沒有阻止。她有好幾個備用的木排，我們一人借了一個，划着藤槳艱難前行。
沼澤中濃霧依然不散，當老嫗消失在視野中後，我小聲地對中島美雪說：“不行，有個問題我不問不行！”
中島美雪像是知道我要問什麼，張口就道：“其實答案你已經親眼看過了。”
“我要問的是那些手！她怎麼可能從百丈懸崖上摔下來卻沒死呢？”
“我說的也是那些手啊。還記得下來的時候看到車輪大小的食肉花嗎？”
“啊，怎麼了？”
中島美雪見我依然懵懂，倒是有些忍俊不禁：“還沒明白？就是那些觸手救了她。除此之外不可能有別的解釋了。”
中島美雪的意思我終於明白了：當時那些食肉花想要捕食老嫗，可是老嫗下墜的動能太大，將那一條條的觸手全都扯斷，這些強而有力的觸手也起了保護的緩衝作用。如果真的是這樣，老嫗的運氣也真是太好了，食肉花並非滿崖都是，而她下墜的那條線上必須要有一串的食肉花才能起到這樣的效果。
“真是造化弄人。”我咂着嘴感慨。如果當初老嫗事先知道一跳之下，要在這鬼氣森森的沼澤生活半個世紀，不知又會作何選擇。中島美雪也低低地長嘆了一聲。
又劃了沒多遠，猛然間就聽見從我們墜崖的方向又傳來兩聲巨響，這聲音突如其來，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聽上去真是驚心動魄，我與中島美雪迅速對視一眼，我道：“救援？”
中島美雪搖搖頭，卻沒有半點猶豫：“去看看就知道。”
待到懸崖下，看到聲響的來源，我不由得呆了。
兩名黑龍會的殺手雙雙墜崖而死！
其中一人頭下腳上已然就要被沼澤吞沒，另一人是橫着落地，還躺在沼澤上，墜下的時候可能撞到了突出的岩石，胸腹間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中島美雪一副驚疑不定的樣子，看上去比我還要吃驚。我奇道：“殺手被人殺，究竟是什麼人下的手？”
中島美雪苦笑道：“這可難倒了我。這些殺手個個身經百戰，你看他們身上並沒有槍傷，說明是在近戰中被打落懸崖，可是誰有這麼大的本事啊？”
我們正在百思不得其解，從崖上又落下了東西。這一次可不是屍體，卻是一個銀白色的小球，只有兵乓球大小，剛落在沼澤地上就啪地彈起，反覆幾次終於靜止不動。
“什麼怪東西？”我皺着眉頭拿起細看，原來“乒乓球”只是一個保護殼，裡面有彈性襯墊，在殼裡面還有拇指那麼大的一個塑料片。我把塑料片摳出來託在手上，居然沉甸甸地很是壓手。
中島美雪見到塑料片之後面露喜色彷彿認得，我剛想開口詢問，手中的塑料片突然發出喊話的聲音，分貝還很高，震得我耳朵嗡嗡直響。
原來這塑料片是個小型的錄音機，設計還真是精巧，尤其是它可以發出那麼大聲音，方圓一里地的範圍內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從塑料片裡發出的聲音是日本話，中島美雪翻譯給我聽：“美雪小姐！如果你能聽見，請立即趕過來，等待援救！”這聲音反覆了三次，然後嘎然而止。
“會不會是殺手的陷阱，想要誘你上去？”我認爲不可不防。
中島美雪輕輕一笑：“不會。我知道是誰來救我們了，你可以放心。”
我一轉念問道：“難道是你哥哥？”
中島美雪只是笑而不答。我只好放棄追問，向大樹那邊指了指：“無論如何也要帶上老婆婆，不能再讓她留下受苦。”
中島美雪深有同感地點點頭，我們趁着救援還沒到，拉着繩子向大樹那裡趕去。
剛望見那棵大樹，我就迫不及待地大聲喊：“老人家，有人來救我們了。”
樹下的老嫗依然保持着剛纔的坐姿望向我們。我加快了前進的速度，眼睛盯着老嫗的臉，希望她能露出一絲笑容，然而她卻始終面無表情。眼看越來越近，二十米、十米，我開始覺得有些不對頭。中島美雪突然發出一聲驚呼！
老嫗死了！
她的雙手死死握着梭槍，眼睛睜得大大，幾乎要睜裂眼眶，望向前方的沼澤，特別是臉上肌肉扭曲，面容猙獰可怖。
來到樹下之後，中島美雪上前簡單檢查了一下老嫗的身體，回過頭對我說：“沒有傷痕，她好像是被嚇死的。”
我倒吸一口涼氣，感到脖頸有些僵。老嫗在沼澤裡生活了大半輩子，什麼毒蛇猛獸沒見過？再說我們只離開了不一會兒，在這片刻之中，會有什麼東西從泥沼中鑽了出來嚇死了老嫗？莫非在沼澤中還隱藏着極爲可怕的怪物！
一念及此，我頓覺渾身發緊，只想趕快離開。再說時間也很緊迫，如果救援到了卻不見我們，就這樣返了回去，那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因此我們只能將老嫗的屍身搬進大樹洞，然後用樹枝將洞口掩好。
中島美雪在洞口跪下，雙手合十，默默禱告着。我則將揹包裡的麪包、餅乾和水擺在樹前，權當祭品，希望這個一生不幸的老婆婆死後能夠得到安詳。
中島美雪口中微微念出一句佛經：“何以故？須菩提，若菩薩有我像、人像、衆生像、壽者像，則非菩薩。”
我微一沉吟，開口道：“我皆令人無餘涅槃而滅度之。”
這兩句都是出自《金剛經》經文，中島美雪說的是放下臭皮囊，方能得道成佛。藉此祝願老嫗早登極樂淨土。我則說的是心外無餘道，道外無餘樂。聽上去與她說的意思彷彿，卻也包含了勸誡中島美雪不要因爲祖輩的罪孽而苛責自己，須知“慈悲”二字的本義便是寬恕。
中島美雪冰雪聰明，立時便聽出我話中之意，眼波流轉，目光中滿是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