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又過了七、八年以後的事。那時候我已經是個少年了,國家也已經解放了,可是不管怎麼樣,這小漁村的生活依然平靜。有一天,村子裡突然來了幾個縣城的公安同志,拿着一張照片到處問。照片上的人穿着囚服,據公安同志說這個人被懷疑是從臺灣來的特務,在社羊縣郊被人發現,而又有人看到他之前是從海邊方向而來,所以公安來問有沒有人見過他。等到問到我們家,阿爸阿媽一看照片就嚇了一跳,這可不就是七年前從海邊救上來的那個人嘛?阿爸阿媽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口咬定沒見過這個人。等公安走了,他們還囑咐我,從今往後千千萬萬不能說見過這個人。”?
“這是爲什麼?”中島美雪大惑不解,我卻一點不感到奇怪,但凡稍稍瞭解一點中國當時的國情,就能明白爲什麼謝家會矢口否認救過陸元龍一事。簡單點說是“明哲保身”,解釋得再清楚一點,就是要和陸元龍這個“國民黨特務”劃清界限,在那個階級鬥爭爲綱的政治環境裡,“勾結國民黨特務,裡通臺灣”這樣的罪名可以輕易讓人家破人亡,這也就難怪謝家會對這件事如此諱莫如深了。?
我向中島美雪使了個眼色,要她不要在這個歷史問題上再多糾纏。謝老三想必也覺得此事不好解釋,看我轉向他點頭示意明白,鬆了口氣,就繼續往下說:“這以後,阿爸阿媽一直對這件事提心吊膽,生怕哪一天被翻出舊帳。阿爸沒等到文革結束就死了,阿媽也在第二年去世。他們之所以去世得早,依我看就是因爲這件事落了心病。”?
謝老三又長長嘆了一口氣,他的嘆氣是一種習慣,看得出平時壓在他身上的生活擔子很重。謝曉鰈走到一旁,爲她的阿爸端了一杯水來。謝老三淺飲了一口,臉上顯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救人那一年我還小,等到阿爸阿媽去世的時候,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三十幾年,滿以爲什麼事情都結束了,可是沒想到這件事情居然還沒有完。”?
我和中島美雪對視一眼,暗道:“終於說到正題了。”我們兩個關心的是陸元龍現在的下落,從救人那一年往後推三十多年,那也就是陸元龍從青海勞改農場出獄之後的事情,我們兩個都摒氣凝神,生怕漏聽一個字。?
“那時候我也已經頂門立戶了,每天早出晚歸只是打漁,一天傍晚收網回來,老遠就見到家門口站着一個人,等走近了一看,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雙目炯炯看向我。我一看那眼睛心裡就不由得打了一個突,這眼神我見過,當初救人上岸,那人醒了之後,身體雖然極虛,可是雙眼依舊有神,就是這樣的眼神。等到那老頭開口說話,我手裡夾的漁網和槳就都掉了下來。只聽他說,小哥,我在村子裡打聽了一下,這家人現在就剩下你了,你還記得不,三十幾年前,你們在海邊救了一個人,那就是我。?
嘿,那時候雖然已經不再每天喊口號抓特務,可是我一個打漁的,實在是不願意多惹是非,所以嘴裡訥訥地不知說什麼好。他看出我害怕,便不再多說,只是拿出錢來要向我買一條小船。我沒有多餘的船賣給他,就介紹了另一家漁民,讓他買到了一條小船,然後眼睜睜地看着他划着船出了海。他划船的手法很是熟練,一看就是個老海客。?
他這一去就渺無蹤影,我以爲他不會再回來了,可是過了十幾天他又駕着船回來了,這一次又把我嚇了一大跳,只見他疲憊不堪,走路都直打晃,這還不算什麼,最嚇人的是他滿臉都是傷痕,有幾條深可見骨,傷口的形狀也很奇怪,像是生生在尖利的礁石上磨出來的,我真是不敢想象那會有多疼。”?
“可不是,樣子活像個厲鬼,當時就把我嚇得鑽進屋子裡沒敢出來。”原來當時謝大嬸也在場。?
“從那以後,他就經常的駕着船在海上往返,每次來龍王港都只找我一個人,目的是把他打上來的一些上好海貨交給我,讓我幫他賣錢換一些生活必需品,我聽出遠海的村民說,這個怪人把家安在了一百多海里之外的一個沒有人跡的礁島上。他始終也不說自己姓什麼叫什麼,因爲他臉上的那些傷疤,村子裡像我這麼大年紀的人都叫他醜叔,小孩子嘛就跟着叫他醜爺爺。”?
看來謝曉鰈也是頭一次聽阿爸說起這段往事,喃喃道:“怪不得我問醜爺爺以前是做什麼的,他始終都不肯說,原來他的來歷這麼神秘。”? Wωω ¤Tтkā n ¤CO
“陸元龍,就是你們說的這個醜爺爺,他一直都住在海島上嗎?現在也在?”我直接切入主題。?
“是的,不過他很少見人,前幾年政府知道海島上住着這麼一個人,就把他當成扶貧戶來對待,可是找了幾次他都避而不見。要說村子裡唯一能上島和他說上幾句話的人也就數我們家小鰈了,近年來醜爺爺也不怎麼來村子裡,都是小鰈幫他來回運送東西,聽小鰈說醜爺爺還教她識字呢。”謝老三微微一笑。?
越說越神秘,簡直有點像《江湖三女俠》裡蛇島上的毒龍尊者。我把目光投向謝曉鰈,她卻有點爲難,囁嚅地說:“醜爺爺對我雖然好,可他真的很不喜歡見外人,而且又快到了他臉上添傷的時候了,我更是不敢帶外人上島去找他。”?
“臉上添傷?”這又是什麼意思??
“是這樣,每年到了中元節前後,也就是七月末八月初的那個時候,醜爺爺都不許我上島找他,而當他下一次再出現時,臉上就會又多了很多傷口,尤其是有一次……”謝曉鰈的眼神裡lou出一絲驚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