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曉鰈終於淚流滿面,她哭道:“可是您爲什麼不早一點告訴我?”?
“唉,其實這件事我本沒打算告訴你,知道了也只是徒增煩惱,人活在世上,煩惱還不夠多嗎?”?
謝曉鰈垂頭低泣,對於“醜爺爺”這種閱盡滄桑的話語顯然還無法體會其中深意。中島美雪坐在她身旁,將她輕輕摟在懷裡安慰。?
陸元龍不免嘆息一聲:“小鰈呀,你先別哭,我還有一句要說。就在我把你交給謝老三撫養之後的第七年,我在龍王港又見到了你的親生父母!”?
謝曉鰈愕然擡頭,眼中轉瞬充滿希望:“他們是來找我的嗎?”?
陸元龍搖搖頭:“是我說得不.對了,其實我見到的是他們的照片。”?
“照片?”謝曉鰈疑惑地重複了一句。?
“是的,村口有家雜貨店兼賣雜誌,.有一次我從旁經過,居然無意間見到你的親生父母的照片登載於上。”?
“在雜誌上?是哪一本雜誌呢?”謝曉鰈急切問道。?
“我猜到有朝一日你或許會有.此問,特地將那本雜誌買了下來,就在窩棚裡放着。”?
謝曉鰈想起身去取,但是腿一軟居然無法支撐自.己的身體。?
我連忙走進窩棚,從藤竹箱裡翻出了那本十年前.出版的《大衆電影》。?
我對這本雜誌還有印象,上一次來島上,我擅自“.搜查”了這裡,當時就對這本與孤島氛圍格格不入的雜誌感到奇怪,沒想到其中隱含着這麼大的秘密。?
我拿着雜誌走.出來,邊走邊翻。陸元龍向我一指:“別翻了,就是封面上的那一男一女。”?
我合上雜誌,向封面看去,一眼之後,整個人就傻掉了,“啪”地一聲雜誌從我的手裡滑落在地上。?
使我大吃一驚的是那一對男女實在是太有名了。?
那是當年臺灣大銀幕上的金童玉女,童話般的愛情曾羨煞多少人,只是後來婚事不諧,令人扼腕嘆息。這一男一女名氣大到了我只要稍加形容,所有人都能猜出他們是誰的程度。尤其是那位女星,不僅紅遍中港臺,甚至在日、韓、東南亞都有着大批的擁躉。?
就連中島美雪這個外國人也迅速認出來他們是什麼人,發出低低的驚呼聲。?
謝曉鰈也認得這對明星情侶,龍王港雖然偏僻,但畢竟不是什麼與世隔絕的地方,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對明星當然也不陌生,更何況是這樣的超級巨星。?
她搖晃了一下身子,先是拼命眨了眨眼睛,接着不敢置信地問道:“他們是我的阿爹阿媽?”?
陸元龍長長呼出一口氣,答道:“那晚我看得很清楚,就是他們。我看了這本雜誌裡面的介紹,發現那男人居然還是我在從軍時一位老上司的孫子,當初這位上司對我有提攜之恩,而我又救了他的曾孫女,這真是天意啊。”?
我腦子還是暈暈的,直盯盯地望着謝曉鰈,比較着她與那位女明星的樣貌。不錯,這二人至少有七分相像,而謝曉鰈更是青出於藍,明眸皓齒,傾國傾城,比她的母親還要美上幾分。?
中島美雪將那本雜誌撿起來遞到小鰈手上,小鰈拿着雜誌癡癡地看着,兩行珠淚撒在上面,中島美雪則在一旁不斷好言勸慰。?
本來謝曉鰈只是陪着我們來找陸元龍,沒想到卻引出了她的離奇身世。我暗自嗟嘆,猶豫很久,問了謝曉鰈一個問題:“小鰈,你現在知道了自己的親生父母,要去找他們嗎?”?
謝曉鰈遲疑良久,終於搖了搖頭。?
陸元龍一拍掌,讚道:“好孩子。有志氣。生子不養,棄之荒島,是他們先斷了這份骨肉情,你又何必去找他們。”?
謝曉鰈眼圈紅紅地又搖搖頭:“我不恨他們,只是他們有自己的難處,我不想去給他們添麻煩。”?
我不由得肅然起敬,謝曉鰈真是溫柔敦厚,或作旁人豈會放過這等拖離苦海躍龍門的好機會。?
這一晚上談論的皆是匪夷所思的事情,接二連三的刺激之後,我的大腦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倦。?
我見陸元龍陷入沉默中,只是盯着手上的那張照片看,中島美雪則對謝曉鰈說着悄悄話,便藉着篝火的暖意漸漸沉睡了過去。?
等我被海風吹醒,天光已然放亮,中島美雪和謝曉鰈兩人身上蓋着一塊厚厚的帆布,頭挨頭睡在茅草上,邊上的篝火卻已熄了。?
我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用力甩甩頭,清醒了一下從地上爬起來。?
陸元龍到哪裡去了?我向左右環顧,卻不見他的人影,正沒作理會處,偶然一擡頭,發現陸元龍正站在高高的礁山上。?
他衝着我招了招手,我飽飽睡了一覺後興致大好,當下手腳並用爬上礁山。?
這座礁山堪比“鬼見愁”,直上直下不說,上面的礁石尖利割手,幾無立錐之地。要不是陸元龍在上面點手示意我何處可供攀援借力,我恐怕連一半的高度都爬不到。?
儘管有陸元龍指點,我爬上礁山後也累得氣喘吁吁,剛想和陸元龍打個招呼,他卻背過身去朝向大海東方。?
我走上前去與他並肩而立,只見海平面處天方破曉,一輪紅日正噴薄而出,好一派壯觀景象!我笑道:“沒想到在這死亡礁上能看到如此美景!”?
陸元龍起初沒搭言,出神地看着海面上一對海鷗飛來飛去,然後開口道:“我和高美是一同出國留學的同學,彼此感情甚好,結爲夫妻之後沒紅過臉。我們本來已商量好了,等日本鬼子一投降,就要一個孩子。”?
我沒想到他一開口竟會提起亡妻,連忙斂了笑容靜靜聽着。?
陸元龍又道:“當日她不顧一切要爬上這座礁山,說到底也是爲了救我的命。她爲我而死,這條命我欠她的,可是卻又如何能夠補報呢?”?
他的聲音淡淡的,卻又隱含着無盡的哀痛,聽得我心裡一沉。?
陸元龍又是一嘆:“所以一個人活在世上,如果有人對你好,那你一定也要儘量對這個人好,免得將來後悔不及。”?
我糊里糊塗地聽着,見陸元龍說到這裡,轉頭凝視着我,便隨口應道:“是,老爺子說得沒錯。”?
“小鰈喜歡你,你知道嗎?”陸元龍忽地單刀直入問道。?
我聞言一愕:“這……”?
陸元龍打斷我的話:“小鰈是我當親生孩子教育撫養長大的,一顰一笑,我都知道她在想什麼。你這個‘秦大哥’在她心裡分量很重啊。”?
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只能略點了點頭。?
陸元龍道:“我的意思是,你不要負了她。小鰈心太好,不僅不懂得傷害別人,連提防別人傷害她的心思都沒有,如果我知道你藉着她的善良去欺負她,我可絕不饒你!”說到這裡,陸元龍語氣轉爲嚴厲,舉掌向礁石上一拍,頓時石屑紛飛。?
我唬了一跳,連忙搖手道:“老爺子你放心,如果我真的欺負了小鰈,就讓我天打五雷轟。”?
這個誓我絕對發得真心實意,謝曉鰈我見猶憐,怎肯去欺負她。倒是謝曉鰈對我有“好感”這一點,我卻半信半疑,陸元龍畢竟是個老人,怎會明白小兒女的心思,多半是他在瞎猜。?
陸元龍對我的誓言很是滿意,一張怪臉上浮現出笑容。他又道:“小鰈昨晚苦苦求我,要我不可自殺,我也不想讓她傷心。也罷,我現在出海去散散心,大概十天左右會回來,等小鰈醒了,你轉告她便是。”?
陸元龍一口氣說完,不等我回話,幾個縱躍下了礁山,看來他對這陡山爛熟於胸,閉着眼睛也能下去。陸元龍來到海邊,升起船帆,三撥兩弄,轉眼間小船已成了天邊的一個黑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