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展顏怔愣了下，這才應聲，“是。”
將話筒放回話機上，陸展顏卻是蹙眉。
這兩天的秦世錦，絕對不對勁！
他竟然會這麼禮貌客氣地說請，還對她說謝謝？
陸展顏覺得這樣的秦世錦，一點都不像他。
她印象裡的那個他，霸道，我行我素，狂妄自大，任意妄爲……所有的負面詞語，幾乎都能用到他的身上。至少她在他身邊的時候，就沒有聽見他說過請，也沒有聽見他說過謝謝，他總是以絕對命令的口吻，行使他的權利。
就算是那天，他在辦公室裡讓她離開，也只是兩個字辭職而已。
可是就這兩天裡，秦世錦卻變得很奇怪。
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他如此突然的變化，讓陸展顏感到困惑狐疑，更甚至有一絲驚悚。
陸展顏起身進了辦公室，“錦總，有什麼吩咐嗎？”
“這份文件請送去財務部，謝謝。還有，立刻……”秦世錦的話說到一半，似是想起什麼，眉宇微微皺起，頓了頓又道，“請立刻備車，二十分鐘後出發去OS集團，謝謝。”
“好。”陸展顏伸手就要接過文件，對於他那一口一聲請和謝謝，感到十分不習慣。
一個人會在兩天之內轉性？變得這麼彬彬有禮？
除非這個人不是原來的本尊！
陸展顏搞不清楚狀況了。
秦世錦又道，“現在可以說點私事嗎？”
又是一次驚奇的破例，他竟然詢問她的意見！
冷靜了兩天後，陸展顏的怒氣也似乎降了下來，只是胸口依舊發悶，她望着他，並不出聲，只是等待他的下文。
可是誰知道，他依舊問道，“可以？”
陸展顏抿了抿脣，秦世錦繼續問道，“你不說話，我當是可以了？”
這個人不是一向獨斷橫行的嗎？
陸展顏依舊沉默着，秦世錦凝眸說道，“陸展顏，請你去證券公司上班，謝謝！”
只在一剎那，莫名的覺得有些好笑，是真的覺得好笑，陸展顏從來沒有想過，竟然會有一個人能夠把這兩個詞語用得這麼頤指氣使這麼理所當然。她揚起脣角，瞧着他道，“謝謝你的邀請！”
“不客氣。”他反射性地脫口而出，回答得那樣順理成章。
“那麼你的私事說完了？我出去了！”陸展顏都不想和他再說話了。
“請你告訴我，到底去不去！謝謝！”
“砰——”
一聲關門聲落定，彷彿已經回答了他。
秦世錦對着那扇門望着，暗咒了一聲，這些禮貌用語難道一點用也沒有？
※※※
陸展顏將文件送達財務部，而後又是備好了車，隨即她走向助理辦，對着小孟道，“小孟，你先暫停一下。”
“陸秘書，有什麼事嗎？”小孟擡頭問道。
“錦總一會兒要出發去OS集團，你準備一下陪同隨行。”陸展顏道。
“我陪同隨行？”
“有什麼問題嗎？”
“問題倒是沒有，可是……”小孟困惑問道，“陸秘書，爲什麼讓我去呢？”
陸展顏望着他道，“過幾天我可能就不在公司了，所以在接替的職員還沒有就位之前，你要先接手。”
“可是，可是陸秘書，你又要去哪裡？”小孟覺得有些緊張，不禁問道。
陸展顏微笑，避而不答，“好了，準備一下，不要到時候讓錦總等。”
小孟也顧不得追問了，只能應聲，“我知道了。”
回到秘書室，陸展顏扭頭望着窗外。
瞧這窗外的天空，真是蔚藍一片，這個夏日已經來臨，彷彿聽見蟬的吟唱。
她也應該回到原點去。
過了片刻，秦世錦從辦公室而出，他推開了秘書室的門道，“陸秘書，請跟我外出一趟，謝謝。”
陸展顏起身道，“錦總，孟助理將會陪同你外出。”
隨即，秦世錦就看見小孟從助理辦走了出來，他還想說些什麼，卻也來不及了，只能沉默地瞥了她一眼，邁開步子離去。
坐上車前往OS集團，秦世錦卻還在想着，那些禮貌用語也許是真的一點用也沒有！
與OS集團的洽談自然是十分順利，先前秦世錦就已經和對方負責經理有過午餐會面。這次只不過是最後幾個事宜有所商談而已，擬定之後就沒有了其他問題。解決了後續事項，對方就要邀請秦世錦晚上用餐，秦世錦只說今天還有事就婉拒了。
秦世錦是確實還有事，他還要去秦家。
秦世錦從電梯出來，正要準備離開OS集團，卻在底樓大廳裡，和前來同是洽談項目的唐仁修碰了個正着。
此刻狹路相逢，兩個男人停下了腳步。
商場上的生意人，免不了照面談笑幾句。
“錦總，好久不見。”
“唐總，彼此彼此。”
兩人互相握了下手，唐仁修問道，“錦總這已經談完事情了？”
“只是比唐總早一步而已。”秦世錦淡漠地笑道。
兩個人的話語都是十分平常，只是眼神交匯之間卻有一股子兵戎相見的硝煙味。唐仁修的目光掃向了秦世錦身後，似乎是在找尋着誰。沒有瞧見那人，唐仁修的視線最後落回在秦世錦身上。
小孟在後邊低聲道，“錦總，我去讓車開過來。”
秦世錦沉默頜首，小孟大步地走了出去。
“陸秘書今天沒有來？”唐仁修這才問道。
秦世錦一張俊顏不起波濤，淡然說道，“陸秘書一向能幹，當然是獨擋一面負責富元集團的項目。”
提到富元集團，那也是唐仁修心中的惋惜。
原本五洲也屬意這個項目，早先也已經派人過去了，卻沒有得到迴應。
誰想到秦世錦一去，好好的一個大項目，又被中正集團給奪走了。
後來聽說是帶着陸展顏去的，也不知道他們是用了什麼方法。
“錦總說得也是。”對於這一點，唐仁修倒是十分認同，“錦總寧可放任那麼多高層管理，也要調回陸秘書，可想而知陸秘書是有多優秀能幹。不過，這樣出色聰明的秘書，任何一家公司都會極力相邀。”
秦世錦眼眸一凝，眼底迸發出冷冽的寒光，“誰有這個本事，那就來邀邀看。不過，我還是奉勸一句，不要動這個心思，因爲只會失敗。”
唐仁修笑了，極其的自信，“那就拭目以待。”
—
回到中正公司，秦世錦經過秘書室的時候，沉聲說道，“請給我一杯咖啡，謝謝。”
“好。”陸展顏也開始無視他的客氣禮貌，去茶水間衝了杯咖啡給他送進去。
陸展顏也正好有事情要彙報，於是放下咖啡後開口說道，“錦總，我手上的事情交接得差不多了，兩天後就可以完全脫手。不過助理辦這邊，只有小孟一個人不行。我想錦總應該儘快調一個人過來，才能穩住。”
“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了，去……”秦世錦默了下，改口說道，“請去人力資源部選位男職員上來，謝謝。”
“我知道了。”
“現在可以說點私事嗎？”秦世錦擡眸瞥向她。
他又來了！
陸展顏腦子裡蹦出這四個字來，難道她說不可以，他就真得不說了嗎？
果然，下一秒他還是繼續道，“既然你不願意去證券公司，我也不勉強你。中正在港城還有幾家子公司，請你隨便選。”
秦世錦的目光深邃，那張俊容凝着光芒，可是那神情卻是桀驁，彷彿是他賜予了特赦。
陸展顏微笑，“謝謝錦總給我選擇的機會，但是不必了。”
“理由！”秦世錦脫口而出，又是那霸道的口吻，卻又懊惱，“請給我一個理由！”
陸展顏瞧着他，如此的雲淡風輕，“不需要理由。”
就像她毅然決然回來的時候，也是不需要理由，他讓她離開的時候，同樣不需要理由。
“錦總，我覺得上班的時候還是公私分明比較好。”陸展顏的笑容蕩在嘴角，轉身離去，“我現在去人力部了。”
“那你總要告訴我，今天晚上我可以去你那裡嗎？”秦世錦衝着她的背影問道。
又是相似的結果，得來“砰——”一聲的關門響。
秦世錦有些氣悶，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不滿地皺眉。從前的他，喝習慣了清咖，不放任何的糖和奶精。可是現在，只覺得這味道苦澀到不行。她不是一向都會放半顆糖的嗎，現在怎麼忘記了，竟然沒有再放。
她是想苦死他嗎？
此時——
秦家來電，秦耀宗在那頭不悅地命令，“下班後立刻過來！”
不等秦世錦應聲，那頭已經掛斷，很明顯的，怒氣不小。
※※※
秦家這邊卻是烏雲蓋頂，宛如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襲。
秦世錦一到秦家，管家立刻迎了上去，“錦少爺，老爺在書房裡等您。”
秦世錦朝他點了個頭，而後上樓走向書房。
秦耀宗就坐在書房裡等候着，那姿態猶如三堂公審一般的嚴厲。瞧見秦世錦到來，他冷峻霸氣的五官愈發深硬。彷彿是氣極了，他冷聲喝道，“你給我站住！你這個逆子！你是翅膀硬了，現在想和我作對了？”
秦世錦果然停步，在大班桌前停下了步伐。
他一聲不吭，秦耀宗則是怒聲斥責，“你是想造反？秦家還是我在當家！你給我省省吧！膽子倒是大！竟然去找董事會的元老，煽動元老們爲你出頭！你以爲暮雲走了，你就能坐上總經理的位置了？我告訴你，只要有我一天，你想也別想！”
秦世錦的能力，秦耀宗也是心知肚曉。可是偏偏他私底下慫恿了董事會，讓他顏面盡失，這讓他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而且他的野心，如此昭然若揭，這是他萬萬不會允許的，更是不能容忍的。
秦耀宗連番呵斥了許久，這才彷彿緩過氣來。
他捧起茶杯，喝了口茶水潤潤喉，而後又是質問，“你不要以爲公司沒有了你不行！”
秦世錦卻開口了，從進來後第一次開口，只是一句，“沒了我的確沒關係，可是叔伯們不會認同秦三的能力。”
秦耀宗握着茶杯的手一緊，秦世錦又道，“中正只能易主。”
“我還沒死！”秦耀宗怒不可抑，手中的茶杯猛烈地樁在桌子上，發出哐啷的聲響。
“您老了，公司的事情，不能兼顧。”秦世錦刻板地說道，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秦耀宗卻似是被他說中了要害之處，他早已非當年，如今秦暮雲依舊不知去向，秦奕淮現在又太過年輕，還不能徹底掌勢。如果秦世錦一退，中正恐怕是真要讓別人掌權執行，秦家的基業，他絕對不能容忍落入別人手中。
秦耀宗竟是無可奈何，秦世錦又道，“我可以不離開公司，也可以暫任總經理。”
秦耀宗明白了，他這是有條件的！
“你是想讓那個女人回港城？”秦耀宗眯起眼眸問道，果不其然，他的目的就是這個！
秦世錦漠漠說道，“還有。”
什麼？他不只一個條件，還有另外一個？
秦耀宗問道，“還有什麼條件！”
秦世錦望着他，不疾不徐道，“您不許再幹涉菲菲的自由。”
“呵！”秦耀宗冷笑一聲，記起往事不禁更爲憤慨，心中的痛更甚，“你現在算是拿出當大哥的姿態了？你又有什麼資格？你以爲這就是對她好？在那裡自以爲是！我告訴你，就算你用這一輩子去彌補，也彌補不了！”
“自以爲是的，不只是我。”秦世錦紋絲不動，像是一具雕像，漠然說道，“您也是一樣。”
秦耀宗瞧見他那孤傲的樣子，他的模樣，映入眼底，竟與他出奇的相似。
他突然悲從中來，那憤怒也一起夾雜着而來，“你給我滾！滾出去！”
……
秦世錦開着車，兜轉在寂寥的夜色中，方纔的話語還佔據着腦海，呼嘯而過的風像是雙刃刀。
那些擁擠而來的人羣，清一色的穿着黑色喪服。
身邊有無數的聲音雜亂地穿梭過耳畔，夜色聚攏在眼底，混沌不清。
就是他，就是他害的！聽說是個私生子！
是你，全都是你！
你們母子，就不該出現不該回來！
你是殺人犯！
那些話語漸漸散去，最後停止於那一句——就算你用這一輩子去彌補，也彌補不了！
—
陸展顏當天就從人力資源部調了一個職員上來，隔天那位職員就到總經辦報道了。
秦世錦來到公司後，陸展顏就帶着那位職員進了辦公室。
“錦總，這位職員原先是企劃部的，周主管親自推薦的……”陸展顏作了介紹。
秦世錦的神情很是冷漠，只是默默聆聽着。
那位職員顯然是受寵若驚，卻也是戰戰兢兢，開口問候，“錦總，我會認真工作。”
秦世錦一言不發，只是揮了揮手，就讓那人下去了。
“錦總，今天上午十點……”陸展顏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拿着文件彙報今日的行程。
只剩下兩天了，今天和明天之後，她就要離開。
然而他們的關係，是否也會隨着就此結束。
等到她彙報完畢，秦世錦擡眸望着她問道，“你還是決定要走？”
他的目光十分深沉，也不知道怎麼了，那眼中的光芒竟然比昨天要黯淡，陸展顏垂眸點了頭。
“離開了中正，也不是還要去找工作，難道我的安排不好？”秦世錦皺眉問道。
“秦世錦，這是你的安排，不是我要的。”陸展顏輕聲道。
他總是一貫的我行我素，卻從來沒有問過，她想要的是什麼，卻還以爲着，他是在對她好。
“那你要什麼？”秦世錦眼眸一凝。
陸展顏捧着文件，手指微微用力，“我之前已經說過了，我要尊重。”
“尊重？”秦世錦冷哼了一聲，是不屑是嘲諷卻也是無可奈何，“你要尊重，我難道沒有給你？”
陸展顏不禁愕然，他理直氣壯的樣子，讓她錯愕，“你什麼時候給過了？”
“這兩天我的表現，難道還算不上是尊重你？”秦世錦質問道。
陸展顏簡直無法想象，突然之間明白過來，他這兩天的驟變是爲了什麼。難道他以爲，說話注意禮貌，一聲“請”，一聲“謝謝”，就算是尊重了嗎，這未免太可笑了，也太離譜了。
“這難道是尊重？”陸展顏蹙眉反問。
“難道不是？”秦世錦立刻回道，依舊是如此狂妄的神情，“你還想怎麼樣？”
陸展顏面對他咄咄逼人的姿態，自持的冷靜開始瓦解崩塌，怒氣就要發作，“秦世錦，這根本不是尊重！”
也許對他而言，她和別的女人也沒有差別！
“這只是你的自以爲是！”陸展顏冷聲說道，手中的文件被捏皺。
自以爲是……
這四個字讓他想起昨日的一切，莫名的有一種窒悶感，秦世錦眼神狠戾起來，聚集起森駭的光芒。
陸展顏察覺到了那份危險感，她以爲他會突然起身，又或者是說出冷酷的話語。
可是誰知道——
“呵！”他只是忽而輕笑一聲，彷彿是在笑她，又像是在笑自己，他注視着她最後卻只是低沉吐出兩個字，“是麼。”
陸展顏怔愣住了，只覺得他的神情有着她從未見過的悵然。
她剛要開口說些什麼，可是有人敲響了辦公室大門。
小孟進來了，他的身後還有另外一個人，“錦總，有位孫小姐要見您。”
孫小姐……
陸展顏同時扭頭望去，果然瞧見了孫穎滋。
孫穎滋朝他們微笑，揮了揮手道，“嗨，沒有打擾你們吧？”
陸展顏回過神來，也朝她笑笑，而後安靜地退了出去。
※※※
待人全都退出去後，秦世錦望着她問道，“孫小姐，我想我之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秦世錦的身上，散發出冰冷的寒意，孫穎滋徑直走向他，卻是一點也不畏懼，臉上反而有着躍躍欲試的期待。
她拉開椅子一坐，微笑說道，“我是來工作的。”
“工作？”秦世錦皺眉。
孫穎滋雙手撐着辦公桌托腮應道，“對啊。”
“秦爺爺說了，讓我來中正公司上班。”孫穎滋說明了來意，又是問道，“難道你不知道嗎？”
孫穎滋對秦世錦是真得挺有好感的，先前雖然遭受了冷遇，但是她還是志氣不減。昨天爺爺向她提起來中正的事情，她一口就答應了。畢竟這樣一來，才能每天都接觸到他，無往而不利。
接受到他狐疑的目光，孫穎滋不滿道，“我說得都是真的，我可是耿叔叔親自送我過來的。”
秦世錦默不作聲，只是從西服口袋裡掏出手機。隨即他站起身來，面對着落地窗而站。
秦世錦按了號碼，接通了秦家的電話。
秦耀宗在那頭接起，幽幽說道，“你的條件，我只答應一個，那個女人，我不准她回國！還有，你必須要讓小滋進公司，留在你身邊做事！我已經答應孫家，讓她在你身邊學習！你就好好教她！”
秦世錦沉默了片刻後，沉聲說道，“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秦世錦重新坐回大班椅。
孫穎滋瞧見電話結束，微笑問道，“我沒有騙人吧？現在沒有問題了？你要分派什麼工作給我呢？”
秦世錦按了內線鍵，“陸秘書，進來一下。”
陸展顏立刻進了辦公室，她看見孫穎滋和秦世錦面對面坐着。心裡有些狐疑，走近了他們，“錦總，有什麼吩咐。”
而後聽見秦世錦道，“從今天開始，孫穎滋將擔任總經辦助理一職，你帶她熟悉一下工作流程。”
陸展顏一愣，目光在她和秦世錦之間交錯。
孫穎滋，她進中正公司？進了總經辦？成爲了他的助理？
怪不得，他要讓她離開，不讓她留在總部，而是調她去分公司，因爲他早就有了安排。
他的安排原來是這個。
在她離開的時候，就會有另外一個女人，接替她所做的一切。
而這個女人就是孫穎滋。
陸展顏的眼前有些微微模糊，孫穎滋卻站起身來，朝她伸出了手，“陸秘書，很高興和你成爲同事，以後多多關照呢！”
她是如此直爽的笑容，那樣的漂亮，燦爛到讓她覺得比陽光還要刺目。
陸展顏默了下，也伸出手與她輕握，“孫小姐，歡迎你成爲中正一員。”
歡迎你的到來，替代我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