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奕淮放下了酒杯,他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要離去。孫穎滋急了,立刻就拖住了他,拽住他的衣服,不讓他走,“秦奕淮,不許你走!”
“放開!”秦奕淮冷冷道。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孫穎滋憤怒吼道。
秦奕淮斜過眼來瞧她,那目光很是冷漠,“好,你說。”
“你承不承認你是個懦夫!”孫穎滋喝道。
“懦夫?呵。”秦奕淮冷笑。
“其實你就是!”孫穎滋奪定說道,“你不僅自以爲是,還愛自欺欺人!當年的事情,你一直藏在心裡面,你沒有對別人說過,也不敢對別人說!因爲你害怕,你害怕面對自己!你看似無所謂,其實你一直都記得!你不曾釋懷過!”
“秦奕淮,我跟你來拼酒。”
“我們擲骰子。”
“如果我贏了你,那麼你要跟我去佛堂祭拜,還要跟你大哥言歸於好!如果我輸了,以後我再也不會提這件事了,再也不煩你了!”
“到十二點爲止,到今天晚上十二點結束。”孫穎滋的腦子一片混亂,卻又是那麼空明,天知道拼酒和禮佛這兩件事情,怎麼能混爲一談,可是偏偏,她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想到了什麼就說什麼。
“秦奕淮,你敢不敢?”孫穎滋揚起了下巴。
秦奕淮沉默地瞧着她,孫穎滋只當會不答應,惱羞成怒,“你沒種是不是!”
這一句話出了口,秦奕淮將手腕中的西服放下了,“Waiter,上酒。”
在開始之前,秦奕淮開口道,“記得你所說的話。”
孫穎滋忽然覺得自己真是馬失前蹄,爲什麼會選這樣一個賭局項目,什麼拼酒擲骰子,根本就不是她所內行的。可是話已經放出來了,也收不回來了,孫穎滋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你輸了。”
“我喝。”
“你輸了。”
“我喝。”
“你輸了。”
“……我喝。”
“你輸了。”
“……我……喝……”
這個晚上,秦奕淮不知道贏了多少次,而孫穎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輸了多少次,喝了多少酒。喝到後來,秦奕淮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制止了她,讓她不要繼續了。可是孫穎滋不聽勸,還要繼續喝,她這麼說,“我沒輸,我還沒有輸……”
又是一局後,秦奕淮蹙起了眉頭。
孫穎滋十幾杯就下去,完全不行了,她頭暈目眩,整個人倒在了吧檯上。
而秦奕淮從頭到尾一局也沒有輸過,更甚至連方纔喝的那兩杯酒的酒精也全都褪去了。
又是一杯喝下後,孫穎滋立刻喊道,“我要吐……”
“你等等!”秦奕淮皺眉,急忙拉起她,就往洗手間的方向奔跑。
洗輿臺是在外邊的,秦奕淮直接拖着孫穎滋到了那裡,一趴到洗輿臺前,孫穎滋立刻就吐了個慘不忍睹。
吐完之後,孫穎滋沒有了力氣,暈乎乎的就要往後倒下去。
“喂!”還是秦奕淮眼明手快,幸好抱住了她。再一瞧她,孫穎滋竟然已經睡過了。
秦奕淮沒轍了,乾脆將她打橫抱起,出了酒吧。
……
送孫穎滋回家的路上,她都很是安靜,沒有再吐也沒有吵鬧。等到了孫家,孫世豪瞧見孫穎滋醉得如此厲害,都是連連皺眉,立刻就讓傭人接手給扶上樓去了。
秦奕淮小坐了一會兒,喝了杯茶。
孫老道,“秦三,這次又要謝謝你了,送小滋回來。”
“沒事,孫爺爺,這也是我應該做的。”秦奕淮道。
“這孩子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今天喝了這麼多酒!”孫老顯然很不滿意,畢竟是豪門世家,雖然寵着孫穎滋,也不允許一個女孩子深更半夜的在外邊喝酒,還喝的這麼醉回來。如果遇見了壞人,那可要怎麼辦纔好。
秦奕淮想了想道,“孫爺爺,您也別生氣了,我想穎滋今天也只是有點難過而已。”
孫老沉默了,他也不是不知道,今天是秦世錦母親的忌日,孫穎滋早先就說過,今天晚上要和他們一起去佛堂誦經。想到此處,他不由得嘆息,“哎,那個孩子,一定是想到自己,想到自己的媽媽了。”
秦奕淮不明所以,“孫爺爺,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孫老想着對秦奕淮說也無關緊要,算起來也是半個自己人,他沉聲說道,“小滋出生的時候,她媽媽就去世了,是難產走的。後來,小滋從別人那裡無意之中聽到,她媽媽是因爲她才死的,就一直記着。雖然她不說,但是我們都知道,她一直都很難過。其實這又哪裡能怪她,她媽媽以前身體就不好,醫生都說了,她的身體根本就不適合生育,可是已經懷了小滋,又哪裡捨得不要,就這麼生了下來。只是沒有想到,就這麼走了。”
“小滋這麼大了,她都沒有親眼見過她的媽媽,也沒有和她說過話,雖然我和她爸爸都疼她寵她,可是總歸還是無法代替她的媽媽。”孫老提起此事,眼眶也有些泛紅,他感慨說道,“你別看這孩子平時看着挺開心的,但是她小時候經常會躲在被子裡哭。秦三啊,現在小滋在你身邊做事,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你也多多包涵,包容她一些,爺爺就謝謝你了。”
“不,孫爺爺,您別這麼說。”秦奕淮立刻回道,“穎滋她很聰明,您就放心吧。”
“哎。”孫老應着,“希望她一切都好。”
兩人聊了幾句,秦奕淮也不多留,道了聲別,就離開了孫家。
車子開車孫家別墅,過了幾米遠後,秦奕淮不禁望向了前車鏡。透過那鏡子,瞧向後邊燈火闌珊的大房子。
孫老的話語,對秦奕淮而言實際是無關緊要的,但是卻讓他沉默了。
如果不是聽見孫老這麼說,那麼秦奕淮也許永不會知道,原來那麼快樂的一個女孩子,她的心裡面也有一座悲傷的城堡。他忽然就記起了她方纔在辦公室裡所說的話語。
“也許,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至少你曾經擁有過。”
因爲她不曾見過自己的媽媽,所以不曾擁有過。
只是她也不會知道,這樣的擁有,也許還不如不曾擁有。
車子慢慢遠離孫家宅子,秦奕淮漠漠地收回了視線。他不知道哪一扇窗戶是孫穎滋的房間,不知道她睡在哪一張牀上,不知道她現在好或者不好。但是他突然莫名的,很想看一看,看一看孫穎滋睡着的臉龐。
……
秦奕淮輾轉回到秦家的時候,夜色更深了。
“少爺,你回來了。”
“恩,爺爺和媽呢?”
“老爺在書房,夫人在後院。”管家說道。
一聽到這話,秦奕淮想着他們兩人都還沒有睡,一定是因爲今天是林海音的斷七之日。
秦奕淮沉默着,往後院去了。
方嫺喜愛花卉,所以有個玻璃花房。此刻,通亮的花房裡正燒着什麼。方嫺坐在小板凳上,望着那燃燒的鐵桶,一言不發。秦奕淮在後邊瞧了她一瞬,她看的清楚,方嫺正在燒金箔紙錢。
半晌,他纔開口,“媽。”
方嫺回過頭來,瞧見是他,“奕淮,你回來了。”
秦奕淮走到了方嫺身邊,方嫺說道,“今天是她斷七的日子,聽說他們都去佛堂了,你去了沒有?”
秦奕淮並不回答,方嫺只以爲是他沒去,她又是喚道,“來,燒幾張吧。”
秦奕淮遲疑着,還是蹲下來,拿起一些紙錢,放進了燃燒的鐵桶裡。
“活到了這個歲數,現在想想自己當時真是太固執了。”方嫺嘆息道。
秦奕淮伸出手,握住了方嫺的手低聲道,“媽,你沒有錯。”
方嫺拍了拍他的手背,“誰都沒有錯。”
秦奕淮有些不是滋味,他不明白那酸澀的感覺是什麼,又聽見方嫺說,“誰都沒有錯,知道了嗎?”
秦奕淮感覺心頭一緊,愈發說不出話來。
秦奕淮沒有忘記,那一年的爭吵。也就是在那一年,秦世錦去了英國,因爲林海音病重了。他也有得知病情情況,知道林海音最好歸國靜養,但是秦耀宗並不允許她歸國。在僵持之下,秦奕淮來到了秦耀宗面前,當着方嫺的面,將當年的事情說了出來。
那一年,秦世錦之所以跑出去,是因爲他,是因爲他撕了他的畫像,是因爲他年少無知的爭吵,是他口口聲聲說着讓他離開這裡。如果不是因爲他,那麼父親和關菲菲的父親,也都不會因爲意外車禍而去世了。
那隱瞞在心裡數年之多的秘密,一下子說了出來,當時秦耀宗錯愕,方嫺怔然。
也讓他無以愧對,卻也一下子有所釋放。
……
方嫺叮嚀道,“快去洗澡吧,時間不早了,明天還要上班。”
秦奕淮沉默着點了個頭。
上樓的時候,秦奕淮想起剛纔管家說,爺爺還在書房裡。秦奕淮在回房之前,來到了秦耀宗的書房前。他輕輕的敲了敲門,可是沒有人應聲。等了一會兒,只怕他出什麼事情,秦奕淮等不及應聲,就直接推門而入。
書桌後邊的椅子裡,秦耀宗就這麼坐着睡了過去。
秦奕淮一驚,只以爲出事了,立刻奔過去。他甚至都不敢呼喊,只是將手探向了秦耀宗的鼻息之間,他緩慢而平穩的呼吸着。
秦奕淮頓時鬆了口氣,不禁放了心。
只是低頭一瞧,卻見秦耀宗的手握着一張全家福。
那還是一家人都齊全的時候照的。
保存的如此完好。
或許,每個人的心,大概都是一座城市。
這是一座傷心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