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回神的是沉不住氣的施二夫人, 她立刻過去顫着聲音問道:“王爺爲何在這裡?”這件事情對她的衝擊太大,就連禮儀都顧不上了。若非她努力剋制着, 幾乎要沉不住氣去把秦洬往宗綾的牀下拉。
秦洬沒看施二夫人一眼, 垂下了眼簾伸出手指漫不經心的緩慢勾畫起薄被上的素雅梨花, 仿若氣氛再如何僵硬詭異,都與他無關。
他的衣服還沒換, 整條右胳膊仍舊是浸透了血的。不過這對他來說畢竟是小傷, 經歷過半晚的休息, 臉色看起來倒還行。
無論如何,一外男在人家姑娘的牀上睡覺, 這可不是非同小可的事。
施二夫人臉色慘白, 實在是快壓抑不住自己了, 好在這時施明絮過來緊緊的拉住了她的胳膊, 才免於她的忍不住胡來。
老夫人過去一把將施二夫人推開, 一張老臉首次嚴肅深沉的這麼可怕,明顯壓着雷霆之怒。她沉聲問道:“王爺可能解釋下這是怎麼回事?爲何帶傷在綾兒的牀上?綾兒如今又在何處?”
秦洬算是給老夫人面子,他擡眸看着老夫人, 平靜道:“她與柳無風私奔了。”
拖家帶口的私奔。
“私奔?”老夫人覺得難以置信, “綾兒與柳將軍又何須私奔?”突然想到什麼, 她立刻目光帶火的盯着秦洬,質問,“是你對不對?”
她想起之前從綾兒牀上看到的異樣,想起綾兒說有勢大力強者想要娶她,莫不是這個讓施柳兩家都得顧忌的人就是秦洬?
秦洬直認不諱:“是我, 我與她從七夕開始便就日日私會,每晚都睡在一起,該做也都做的差不多。”
他平靜的看着老夫人的神色變得越發的鐵青難看。
聽到他這話,被施明絮扶着的施二夫人只覺天塌下來一般,頭暈目眩的感覺讓她幾乎要倒下。
施明絮扶着施二夫人,垂下的眼簾掩住了她眸底的悽然與嫉恨。她只知道他已和宗綾關係異常,卻從不知道他們已經做到了這種地步。她的手指劇烈的顫抖着,強忍着沒有攢緊。
老夫人差點就要上前以下犯上去教訓這個臭小子,被施明媚與嬤嬤婢女們拉住。
老夫人顫着手指指着秦洬,憤怒極了:“是你在強迫她?逼得她不得不與柳將軍一起離開?”他身上的傷定是拜她的綾兒所賜。
秦洬沒有說話,沒有否認,只略感疲憊的又閉上了眼睛。
老夫人繼續氣憤罵道:“你堂堂一個親王,怎可如此卑鄙無恥?仗着身份去逼迫一個弱女子?”
秦洬陡的睜開眼睛直視着老夫人,一字一句道:“我喜歡她,她便就是我的。”
聽起來,似乎仍舊是平平淡淡的語氣,可在場的人都清楚的聽到其語中透着的那絲偏執,與勢在必得。
他從不在乎別人如何看待他,從不在乎名聲好否。既然宗綾不肯乖乖的,那麼他不在乎把事情鬧得很難看。
反正全天下也沒人有能力阻止得了他要她。
老夫人氣的打了個趔趄,手指抖得更厲害,幾乎嘶吼出聲:“你……你……綾兒不喜歡你,強扭的瓜不甜,你這樣又有什麼意思?害的大家都受傷,又有什麼意思?現在人都被你逼跑了,你滿意了?”
老夫人明顯也知道眼前這小子究竟有多麼可怕。
“她不喜歡我?”秦洬眼裡浮現出一絲淡淡的嘲諷,慢悠悠道,“老夫人,你信?”
老夫人身子一僵。
秦洬捕捉到老夫人臉上的異樣,繼續道:“老夫人覺得,她是真的不喜歡我,還是不能喜歡我?”
老夫人沒有再說話,而是想着這段時間發現的有關宗綾身上的種種異樣,種種細節。與眼前這小子有關的,與柳無風有關的。
秦洬一直打量着老夫人的臉色變化,本來只是信手拈來爲了攻心的一句話,未想到卻讓他隱隱發現一些別的端倪。
他本來沉鬱極了的心情,這回總算好了些。
秦洬終於緩緩的下牀站了起來,他側頭淡淡的看着手臂上的傷口,臉不紅心不跳道:“何況我已經毀了她的名節。”
這話也只有他能不要臉的說出口。
“你……”老夫人立刻睜着又冷又沉的眼睛看向他。
“我會娶她,必須娶她。”扔下這句話,秦洬越過老夫人就朝房門外頭走。
老夫人立刻轉過身想要去逮住這個臭小子,可是又不知道逮住他,她能幹什麼?是多此一舉的逼他負責?還是鬧得魚死網破?
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心境也是複雜不已。
最終,她還是氣不過不由晃了晃,差點暈了過去。
後來她強忍着讓自己冷靜了下來,但始終被秦洬無視的施二夫人卻是真的不堪打擊倒了下去。
“娘!”
“叔母!”
“二夫人!”
老夫人當下只覺得腦袋漲得難受,看到暈過去的施二夫人,她又何嘗不知是怎麼回事?可她又能如何?
再看了看泫然欲泣,死咬着嘴脣不讓自己哭出來的施明絮,她感覺更是頭疼了。
施明絮與下人們一道將施二夫人扶了出去,留下心塞不已的施明媚,看了看秦洬離開的方向,又看了看那張睡過宗綾與秦洬的牀,差點氣的忍不住磨牙。
那個喪盡天良的丫頭,竟是連凊王爺也勾搭上了。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幾欲讓她狂躁起來的不是滋味,挽着老夫人,問道:“祖母,現在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老夫人疲憊的扶額,她又怎知道該怎麼辦?
老夫人一時想不到該怎麼辦,只能暫時先下令將施府風萍院中發生的事情給徹底封鎖了消息。
後來她越想越氣,憂思過度,還是與施二夫人一樣病倒了。
就這麼一下子,施府病倒了兩個人,施家正在職忙於公事的男人們也都匆匆趕了回來。
施德與施佩志來了老夫人的慈心院探望,施佩戡與施佩傾去了施二夫人那裡。
施德進門就大步跨到老夫人的牀邊,滿含擔憂的慰問:“娘,這是怎麼了?好好的怎麼兩個人都一起病倒了?”
老夫人搖了搖頭,無力的嘆息道:“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一定要趕快派人將綾兒找回來。”
關於宗綾與秦洬的事,被老夫人封鎖的很徹底,除了之前去過風萍院的人,其他沒人知道。
施德不解:“阿綾去了哪裡?”
老夫人心力交瘁,不由語氣有些焦躁:“別問了,乖,想盡一切辦法,一定要把阿綾儘快找回來。她是在昨晚與柳家人一道連夜離開耀都的。”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施德問道,“好端端的怎會一道連夜離開?”
“去吧去吧!”老夫人緩慢的揮了下手,“別再耽擱了。”想起那些事情,她就頭疼,當下連話都不想說了。
施佩志見施德還想說什麼,便立刻道:“叔父,咱們這就去將人派出去,就讓祖母好生歇着吧!”不難看出來,老夫人這是心病,關鍵還是得如她所言,把宗綾給找回來。
施德是個大孝子,不如施佩志那麼冷靜。他拉着老夫人的手:“娘感覺如何?可有哪裡不舒服?大夫是怎麼說的?”
“好了好了……”老夫人拍着施德手背,“娘沒事,你還是去看看你的妻子,她纔是真的病的不輕。”
一番相勸,施德終是懷着不清不楚的心思離去了,儘可能的多派了些人手去尋人後,去了自己妻子施二夫人那裡。
進門他就見到施二夫人正在被窩裡一動不動的,兒女們都滿心焦急的在牀邊問長問短,看起來卻是沒有讓面向裡側的她動彈半分。
施德快步過去,問道:“這是怎的了?”
聽到施德的聲音,施二夫人終於轉過身看向丈夫,眼淚立刻就下來了,喊了聲:“老爺……”幾十歲的人,卻是在孩子們前哭的跟個孩子似的。
未免尷尬,施德將兒女們都打發了出去,坐到牀邊任施二夫人撲到他懷裡哭哭啼啼的。
施德被哭的有些煩躁,可見妻子臉色蒼白,眼睛紅腫,明顯是經歷了巨大的打擊,不由也有些心疼,便緩和了語氣問道:“快說說今日府裡都是發生了什麼?能讓你與娘都病倒?”
施二夫人拭了拭淚,終於氣憤的道出:“是宗綾,宗綾她勾搭了凊王爺。”越說她就越絕望,悲憤不已,“這讓明絮以後該怎麼辦哪?”
明明只是半天過去,施二夫人那模樣就仿若是老了十幾歲。若非是打擊太大,太絕望,一把年紀的她也不至於如此想不開。
“這話如何說起?”施德皺眉,他能任女兒等了秦洬這麼多年,自然心裡也是對這樁婚事抱着巨大的希望。
“這……”施二夫人覺得實在是難以啓齒,伸出手按了按頭疼不已的腦袋,垂下眼簾,眸含嫉恨的咬牙道,“他們已經在一起了。”
“什麼?”施德驚訝。
“凊王爺與宗綾在一起了。”再次扔下這句話,施二夫人推開施德又躺了回去嗚咽,想想就覺得肝腸寸斷。
施德臉色也沉了。
離耀都一百多裡之外,兩輛大馬車在烈日之下噠噠前行,速度偏慢。看馬車前頭的馬匹那懨懨的模樣,明顯是因激烈運動過而累了。
前頭的馬車裡,宗綾一直不安的透過左右兩個窗牖神色惶惶的輪番看着。
柳無風見這麼久過去,她仍舊這般不安,心裡也是心疼極了。他拉過她的手,安撫道:“跟着我們的那幾個暗衛已經被解決了,阿綾放心便好。”
起初他確實沒有發現有人跟着他們,後來還是宗綾提醒,他細細一感應,才發現確實有四名高手跟了他們一路。
既然發現了,便好說,雖然難度較大,那些人還是已被他解決。只是身上多少留了些傷,但也無礙。
“嗯!”宗綾心不在焉的應了聲,愧疚的低下頭,“對不起,害你失去了你所得來的所有。”
柳無風覺得有些好笑,他摸了摸她的腦袋,打趣道:“一路上,這已經是阿綾第幾次說對不起了?你無風哥哥我都說了不介意了。”
都是爲她所打拼來的一切,現在爲她扔下也沒什麼。
縱使他不介意,宗綾依舊覺得過意不去。
“其實……”柳無風溫柔的看着她,眨了眨眼,道,“其實阿綾還沒告訴我爲何咱們要離開耀都呢!還有那幾名暗衛又是誰派來的。”
之前她一直緊張兮兮的,狀態不對,如今看她好了不少,他便試着問了。
宗綾垂眸糾結了一番,終於猶豫不決的弱弱出聲:“我若告訴了無風哥哥,無風哥哥可別生氣。”
柳無風立刻果斷道:“當然不生氣,我又怎會生阿綾的氣。”
想到秦洬,宗綾又覺得愧疚難忍,她擡眸看着柳無風,應道:“有比你厲害的人非得要娶我,所以我……”
“所以纔要跑?”柳無風面露詫異。
宗綾點頭。
她想把自己與對方親密過的事情都說出來,讓柳無風選擇還要不要她。可她知道他一定還會要她,怕就怕說出來之後,他會氣的回去想法子找到是誰,並找人家算賬。
任何人都鬥不過秦洬的。
柳無風彎腰由下往上,打量着又低頭想些別的的宗綾:“阿綾不能告訴我那是誰?就一定知道他比我厲害?”
被心愛的姑娘看低,這滋味可不好受。
宗綾擡眉看他:“之前那些人就是他派的,手下都那麼厲害。”
“這……”柳無風摸了摸鼻子,這下不得不認了。他想,那人確實比他厲害的多,才讓阿綾這般誠惶誠恐。
他是個識趣的人,若真是如此,他也覺得該帶着她離開耀都。
大概是漸漸地終於有些放心了下來,一路上都沒有睡過覺的宗綾終於感覺到了睏意。不由伸手小手蓋住嘴,大大的打了哈欠。
柳無風見到她這副嬌憨的模樣,不由笑了起來:“阿綾困了?”一雙星眸中滿含寵溺,他喜歡她不顧一切也要與他在一起的感覺,當下心裡也沒了本事不如人的吃味,反而變得越想越甜滋滋起來。
宗綾點了點頭。
柳無風立即幫忙將側邊坐墊上的軟被鋪好,扶着宗綾過去躺下:“睡吧!待會到了有賣熱食的地方,我喊你起來。”
“嗯!”宗綾閉上了眼睛。
馬車不緊不慢的顛簸前行,因坐墊夠軟,又墊了厚厚的軟被。睡在馬車裡,倒像是睡在搖籃裡,渾渾噩噩中,她沒有感覺到任何不適。
只是這心裡,她卻不由老是想起離開風萍院前的那一幕,秦洬那看他的眼神。每每思起,她都心如絞痛。
她知道,他定是被她傷的很難受。可她卻是沒有任何辦法,想起爹孃的死,她就做不到去屈服,去乖乖的接受他。
爲了擺脫他,她寧可無所不用其極。
她不知道,柳無風一直坐在對面彎腰托腮打量着她的睡顏,將她睫毛的微顫與嘴脣的微抿都收入眼底。
他知道,她一直沒有睡着。
過了許久,他終是忍不住出聲:“阿綾在想什麼?”
“嗯?”她睜開迷霧濛濛的眼睛,不解的望着柳無風近在咫尺的臉,“你剛纔在說什麼?”
柳無風伸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哼道:“怎麼還不睡?在想什麼?就不能告訴你無風哥哥我?”
宗綾掩飾着垂眸:“我都要睡着了,你卻吵我。”說着,她又閉上了眼睛。
柳無風仍舊是保持着原來的姿勢打量着她,也不知想到什麼,漸漸的,他的眸中起了些若有所思之色,似也有心事。
後來宗綾漸漸真的睡了過去,直到馬車路過一處小鎮時,她才被喊起理了理衣服與頭髮,與柳無風他們一起從一家客棧門前下了馬車。
柳藍玉過來挽住宗綾,問道:“阿綾可與我哥說了非得離開耀都的原由?”
“嗯!”宗綾點頭。
“那是因爲什麼?”柳藍玉急問。
柳無風伸手彈了下柳藍玉的腦袋,隨意道:“你這麼急着知道做甚?大家都累了,先吃點東西一起睡覺。”
柳藍玉對柳無風吐了下舌頭,大不了等進了房間,她再問。
不多時,幾個熱騰騰的小菜擺了出來,五個人圍在飯桌前不緊不慢的進食,打算待會好好歇一晚。
柳無風往嘴裡扒了一大口飯吞下後,夾菜的空檔,他問宗綾:“阿綾想要去哪裡?咱們可以去哪裡落腳先住着。”
宗綾想了下,應道:“我也不知道,你不是去過的地方比較多,要不由你來定吧!”
柳老爺擡眸看了看宗綾,縱使他隱藏的比較深,也讓比較敏感的宗綾感覺到他心裡對她的不待見。
其實想來也是情有可原,對柳叔柳嬸來說,柳無風是柳家的獨苗,就和兒子差不多。他們對柳無風定然是寄予厚望的,可如今柳無風好不容易得來的一切卻因她的存在而付之東流。
宗綾低下頭,乖巧的吃着飯。
“阿綾啊!”柳太太看宗綾的眼神還算好,與以前沒什麼不一樣。
宗綾應道:“嗯,柳嬸。”
柳太太猶豫一下,問道:“有一件事,柳嬸不知當講不當講。”
“柳嬸只管說。”宗綾直覺不太妙,但沒表現出來。只態度恭順乖巧的看着柳太太,等其說下去。
柳太太頓了會,道:“我和你柳叔在剛到耀都時,就聽到一些傳言。”
“什麼傳言?”宗綾抓緊筷子,其實心裡已隱隱猜到是什麼。
柳無風是個大老粗,一時沒想到柳太太所說的傳言大概會是什麼。畢竟耀都最不缺的便是各路茶餘飯後的閒話。
但是柳太太猶豫了下,卻終是沒忍心再繼續說下去,她也知道這丫頭是個可憐人。
柳無風不解,挑眉道:“叔母怎不說了?”
“不說了,吃飯吧!”柳太太再看了看對面的宗綾,心知這丫頭定是心裡有數她想說的是什麼。
宗綾低着頭,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她不由想起秦洬對她說過的一句話。
“柳無風是柳家獨苗,而你,不能生。”
再繼續吃飯,她覺得味如嚼蠟。好在一碗飯本來消的差不多,後來見底了,她便站起身,神色無異道:“我吃飽了,先上去了。”
柳無風飯量大,還得繼續,便只點了點頭:“好好休息。”
這時柳藍玉也擱下了筷子,挽住宗綾的胳膊道:“爹,娘,哥,我也吃飽了,我先和阿綾一塊去歇息了。”
柳太太應下:“去吧!”
畢竟是自己的母親,柳藍玉豈有不瞭解剛纔柳太太想說什麼的道理,進了房間她就關着門將宗綾拉到牀邊坐下。
宗綾還不知道柳藍玉這麼神秘兮兮的是想幹嘛,便疑惑的問道:“怎麼了?”
柳藍玉知道宗綾定是敏感的發現了什麼,未免宗綾多想,她道:“我娘也只是可惜而已,你可千萬別覺得我娘有什麼惡意。”
宗綾這才知道柳藍玉的意思,笑了笑,道:“我明白。”她知道柳老爺與柳太太都是大好人。
柳藍玉見她神色無異,這才鬆了口氣,問道:“不過話說回來,阿綾爲何一定要離開耀都?”
宗綾便將與柳無風說過的那些都與柳藍玉說了,柳藍玉聞言驚訝之餘直逼問到底是誰能讓她忌憚到這般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