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情看着他那身玄色衣裳因爲鮮血的蔓延, 顏色越來越深,刺的她眼睛覺得生疼, 她忍不住罵了聲:“隨便你。”她轉身就走。
可是她連續跨出兩步後, 就聽到他接連兩次抽出匕首插入身體的聲音。那聲音刺耳的讓她不由抱住了自己的腦袋蹲下身。
她感覺自己就像是被密密麻麻的藤蔓纏繞着, 越是試圖掙脫,卻越是被纏繞的更緊, 沒有任何逃脫的餘地。
只能無助着, 感受着不能動彈的絕望。
秦蒙湛從蹲下的她身後將她摟住, 聲音輕柔:“就算是爲了我們的兒子,不要離開我, 好不好?你可以不原諒我, 可以折磨我, 只要別離開我。”
解情能感覺的到他的身體有溫熱的鮮血不斷涌出, 沾溼了她的背部, 灼燙了她的心,燒的她整個胸口都疼痛難忍。
秦蒙湛抱着她顫抖不止的身體,親了親她的腦袋:“別怕, 以後我會保護你, 任何人都傷害不了你。我會去找莫問, 想法讓他將你全身上下的疤都給治好,你還會是曾經的你。”他的聲音因爲本身就溫柔的不可思議,以至於幾乎聽不到其中透着的虛弱。
解情的喉嚨好像是被掐住了,她說不出話。她只紅着眼睛神色呆滯的看着前方,她不理解如此平凡的她, 爲何會招惹到身份尊貴,卻又是個瘋子的他。
她能給他說什麼?
說什麼都沒用。
秦蒙湛緊緊的摟住她,催促着:“你說話,說你不再離開我。我對你的不信任、對你的冷落囚禁、對你的沒有保護好……只要你說要我怎麼做,怎麼彌補,我都答應你。”
靜謐的夜中,她可以清晰的聽到他身上的血正在不斷滴落,滴滴答答的,每一聲都讓她的心似在遭着重擊。
秦蒙湛的聲音隱隱有因爲失血過多而乾啞了起來:“這三刀,算是懲罰我對你的不信任與冷落囚禁。而你被火燒的痛苦,卻是如何也還不來的,那我也把自己給燒了,我們扯平了,你是不是就能不離開?”
解情聞言瞳孔微縮,心裡咯噔了一下。
秦蒙湛似是覺得自己這個決定很好,他放開她,突然轉身跑了。
解情心下駭然,立刻轉身去追,可她哪裡能追的上他,只能看着他如風一般朝北去的身影。她立刻去拉晚上仍會守着醫館的侍衛:“快,你們都快去追他,別讓他燒了自己。”他相信秦蒙湛是真的什麼都會幹得出來,所以她是真的心急了。
侍衛在這裡雖都是一動不動,眼觀鼻鼻觀心,卻是能將主子們說的話收入耳底。他們做一切都是奉命行事,至於其他的,都是裝作什麼聽不見罷了。既然被解情下令,他們便全都動身去追人了。
解情捂着亂跳不止的胸口,目光落在地上那在月光下泛着光的血跡上逗留了會,她的呼吸窒了窒,便沿着血跡盡力追了過去。
秦蒙湛跑的很遠,解情一路追着,追的氣喘吁吁,頭上爬滿了汗,也仍是似乎不見盡頭似的。
她的心漸漸泛涼。
姑且不論他究竟在哪裡,有沒有真的把自己燒了,不論他身上捅的那三下致不致命。單是這一路的血,也夠去掉他半條命。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在乎他的生死,但知道她一定不希望她的兒子失去父親。
她知道對阿晨來說,失去從小陪伴着他的父親,比失去她這個本就從小缺失的母親要痛苦的多。
她一直在加快自己奔跑的速度,跑的越累,速度就越快,最後她看到了一間燃燒着大火的屋子在她的前方不遠處。
她的眼睛瞬間睜得斗大,那是一種對大火的恐懼,一種讓她遍體生寒,瑟瑟發抖,下意識想轉身就跑掉的本能。
同時還有對秦蒙湛即將被燒死的惶然震驚。
她看到脩王府的侍衛召集着周圍的百姓不斷澆水滅火,可大火一時間是不可能滅的,仍舊是在燃燒着,就像是在燒着她的心。
就在腳軟的她試着要衝過去時,她終於看到裡頭有人跑了出來,是一個人扛着另一個人。她的腳似乎在瞬間就有了力氣,快步過去站在離被擱在地上的那人不遠處。
杜勳一身的水,迅速將包裹在自己身上浸滿水的被子扔在地上。就去將躺在地上的秦蒙湛身上的溼被給掀開,背起他就施用輕功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此地。
解情只怔怔的看着杜勳揹着秦蒙湛離開的方向,一動不動的。
秦蒙湛滿身的血,灰頭土臉的,看不清是否燒傷了哪裡。反正他是緊閉着雙眼的,不知是死是活,不知還有幾口氣。
聽到身後仍舊燒的啪啪作響的聲音,她下意識擡起沉重的腳步朝前去。她的胸與喉都似乎被堵住了,不能呼吸。她乾澀的眼眶也似乎被堵住了,仍是想哭都哭不出來。
她一路如遊魂般朝醫館的方向走,回到醫館便關了門回到後院房間,上牀將兒子阿晨緊緊的抱在懷中。
“娘……”她的力氣太大,被勒醒的阿晨迷迷糊糊的喊了聲,“好痛。”
解情連忙放鬆了力道,低頭不斷親吻着他的額頭:“沒事,繼續睡吧!”
“嗯!”阿晨可以感覺得到的孃的不對勁,他沒有多問,娘說什麼,他便做什麼,乖乖在她懷裡窩着,再次閉上了眼睛。
這一夜,解情睜着眼,徹夜未眠。
折騰了許久,再躺下,很快便到了天明時,她轉頭睜着一宿未閉合的眼睛看着窗外的晨光,眼裡的色彩非常平靜。
默了一會兒,她轉回頭看了看仍在她懷裡睡的兒子,輕手輕腳的放下他,起牀洗漱後去醫館開了門。
當她開門就見到門外的宗綾,她怔了下:“阿綾?”
宗綾連忙進去圍着解情轉了一圈,見其沒什麼事,便趕緊問道:“昨晚發生了什麼?外面地上那些血是誰的?”昨晚她睡的極度不安,一早便就過來了。未想看到地上大灘大灘的血,可把她嚇壞了。
解情聞言也看向了外面的血,這白日裡一看,可比晚上看起來要觸目驚心的多。她迅速收回了目光,聲音乾啞的垂眸應道:“是秦蒙湛的。”她轉身去到了看診椅上坐着。
“秦蒙湛的……”宗綾詫異的喃喃了聲,過去從解情對面坐下,見到其眼底的青色與嘴脣的蒼白,又問道:“姐姐是一晚上沒睡?昨晚是發生了什麼?”
解情握緊了拳頭,聲音聽起來很平靜,實則透着僵硬:“他用匕首捅了自己三下,還去到北面的一間屋子,燒了自己。”
宗綾嚇得心肝顫了顫:“那他……那他……”想也知道是爲了挽回解情而做的,只是,這樣子,哪裡還能活命?
解情搖了搖頭:“後來他被杜勳救走了,我不知道他是否活着。”
宗綾知道解情看似仍舊保持着鐵石心腸,實則定然是不可能無動於衷,她握住解情的手,安撫道:“別擔心,禍害遺千年,他一定還活着。”能與秦洬關係要好的人,又豈會是輕易就能喪命的人?
解情沒有說話,只坐在那裡發呆。
大概是最近這些日子與宗綾交心多了,也或者最近心中確實太多苦悶的事,在面對宗綾的時候,她也不再隱瞞自己的事情與情緒。
宗綾也不知道自己該勸些什麼,作爲一個局外人,她是希望解情能與秦蒙湛和好,皆大歡喜。可有些苦,卻是隻有當事人自己知道,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想法。她能做的,就是盡力去關心着對方,對方有需要的時候,她就傾聽着,尊重對方的一切想法與決定。
她想了下,便道:“你在這裡歇着,趴下補個覺也行,我去做早飯?”
解情頷首。
宗綾過去抱了抱她,便起身去到了後院竈房,點火燒粥。
隨着宗綾的離開,解情轉頭看向了外頭,遠遠的,她仍可以看到地上那灘觸目驚心的血跡。
他總是在逼她,而她,恨他的逼迫,又無可奈何。
碧紅出來時,就見到看着外面發呆的解情,她循着看去,看到外面那灘血跡,嚇得臉色白了白。她知道解情定然知道那血是怎麼來的,做下人的她無權非得過問什麼,只過去問解情:“姑娘,我去將那地上的血給洗了?”
解情收回目光,拿着醫書,點了點頭。
碧紅多看了明顯沒睡好的解情兩眼,轉身去到後院打了水,出去洗地了。
後來約莫時間差不多,一直在發呆的解情準時起身去了後院房間,進門就看見阿晨坐在牀上擡着軟軟的小手揉眼睛,看到解情,他軟軟嚅嚅的喊了聲:“娘……”
解情過去看似情緒無異的摸了摸兒子的腦袋,柔聲問道:“阿晨睡的可好?”
阿晨點頭:“阿晨睡的很好。”
解情牽起嘴角,淺淺的笑了笑:“阿晨自己穿衣服,娘去給你弄洗漱水。”
“嗯!”阿晨點頭。
解情不由低頭親了親她這比誰都乖巧的兒子,才轉身走出了房間。
阿晨看着解情消失的背影,抿起了嘴,其實他睡的並不好,總覺得有事情發生了,總覺得心裡莫名的難過。娘起牀時,他就醒了,卻是仍在裝睡。
阿晨起了牀,隨解情進入醫館,卻是沒見到爹的身影,他擡頭問解情:“娘,我爹呢?”
解情胸口堵了堵,道:“爹有事要離開一陣,過幾日再回來。”
阿晨睜着清澈無辜的眼睛看了解情半響,才應下:“哦!”
已經準備好了早飯,端上桌的宗綾擡眸看了阿晨幾眼,她才發覺,這孩子也是個心思深沉的。
想來也是,姓秦的,哪裡會有幾個簡單的人物,否則這秦氏天下也不至於幾百年經久不衰。
一桌人佯裝無事一般喝着粥,吃着點心,沒人去提那不知是死是活的秦蒙湛。
後來的日子,也仍舊是這麼過着,秦蒙湛大概是因爲養傷,也或許是乾脆死了,沒有過來。秦子藺大概是去尋柳藍玉了,也沒再出現逼問她們什麼。
這日晚上宗綾坐在醫館的門檻上,托腮等着秦洬。她的一雙眼睛巴巴的看着遠方,只盼着能看到秦洬歸來的身影。秦洬說過,就今天這個日子前後回來,可當下都是半夜了,卻仍是未見他的到來,可讓她覺得失落的想哭。
剛等到阿晨睡着,從後院踏進醫館的解情見到宗綾仍是坐在門外等着,她過去拍了拍對方的肩頭:“要不還是回去睡覺吧!今日王爺不見得能回來。”
宗綾垂眸扁了扁嘴,當真是覺得委屈。
解情低頭看到宗綾微紅的眼睛,嘆了口氣,將這丫頭抱在懷裡,柔聲道:“你這丫頭算是我見到過的最深情的姑娘了,哪有你這樣,不過只是分開幾天,就急成這樣的。”
宗綾在解情的懷裡蹭了蹭,嘀咕道:“我本來就從小喜歡他。”
解情道:“喜歡也好,反正你二人也沒什麼挫折需要受,但只分開幾天,就委屈成這樣,要不得啊!我看着都覺得心疼。”
宗綾聞言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便趕緊從解情懷裡直起了身子:“我現在就回王府吧!姐姐也早些睡。”人家自己就已經是滿腹心事,她自然是不能添亂。
解情點了點頭:“好,路上小心。”
“嗯!”宗綾轉身就步伐輕快的走了。
解情看着她走遠,纔回身將醫館的大門關了。
宗綾走遠後,肩頭再次垮了下來,行走的速度也慢吞吞的。她一路走,一路回頭望,眼巴巴的期望能見到秦洬的身影,後來她乾脆轉過身不緊不慢的倒着走,眼睛仍是一眨不眨的朝北面看着。
以這樣的姿勢走的久了,方向難免會走偏,眼見着她的後背快撞到牆上,一道牙色身影陡的移了過來貼在牆根,任她撞上自己的身體。
宗綾眨了眨眼,鼻息間縈繞的熟悉味道讓她本是越來越黯淡的眼睛立刻亮了。
秦洬從她身後摟着她,含着她小巧圓潤的耳垂,嗓音暗啞道:“我才離開幾天,就出狀況?”
宗綾掙脫了他那雙有力臂膀的束縛,轉身埋入他的懷裡,壓抑着滿腔歡喜,埋怨道:“你怎的這麼晚纔回來?你不在的這幾天,我什麼狀況都沒出。你是我的剋星,你出現,我就有狀況。”
秦洬又怎聽不出她壓抑的歡喜,捧起她的小臉,藉着月光看到她亮蹭蹭的眼睛,他笑了笑,問她:“是不是想死了我?”
“嗯!”宗綾馬上點頭,伸出雙臂摟着他的脖子,撒嬌道,“抱我回家。”
感受到多日未觸碰過的嬌軀緊貼着自己,秦洬的眸色變了深暗起來。他抱起她的身子卻是鑽入了一條巷子,他埋首就覆住她的脣,吸吮吞噬了起來。
宗綾任他如狂風暴雨般席捲着她的氣息,感受到他身體的堅硬與火熱,她怔了怔,這莫不是又想在外面……
知道當下亦是半夜,沒人路過。也知道,她是攔不住多日未吃葷的他,她便就隨他去了,只努力壓抑着自己的叫聲,不讓附近睡覺的百姓聽了去。
因沒有人,他便爲所欲爲,最後弄的她幾乎累的睜不開眼,才抱着她施用輕功回到了悠水榭,進入了浴池間。
宗綾趴在旁邊,任身後的男人給她搓身,舒服的眼睛始終未曾睜開過。她本來有好多話與他說,最終卻在身後的他再次的折騰下,從溫泉池裡睡着了。
再睜眼,已是第二日晌午,感受到環住自己的熟悉的男性氣息。她忍不住歡喜的抱住他的腰,擡頭看着不知何時已經睜開眼的他。
這張俊美驚人的臉,她是如何也看不夠。
秦洬很是受用她對自己的喜歡,也摟緊了她,聲音磁性曖昧,極其誘人的再問:“想死我了?”
宗綾點了頭,反問他:“你呢?”
秦洬低頭蹭了蹭她粉嫩的小嘴,暗啞道:“當然想,日日想,夜夜想,想着回來後該如何壓你纔夠。”
那個神仙似的男人已是越來越遙遠了,宗綾嘆了口氣,嗔了聲:“沒個正形。”
二人起了牀,宗綾亦如往常一般坐在他的懷裡用膳,後來她想到那不知是死是活的秦蒙湛,想問秦洬,卻提不起勇氣。
她是怕秦蒙湛真的死了,到時候解情母子該怎麼辦。
想了想,她終是沒有問,心想着以秦蒙湛那種性情,若沒事了,定是會去醫館尋解情母子的。
後來她只與秦洬道起了秦子藺前幾日去醫館的事情,後來她問秦洬:“我倒是奇怪了,發生在咱們王府的事情,難道你和驚奕都不知道真相?照理說,這王府發生的任何事情都逃不過你的眼睛纔是。”
秦洬喂她喝了口湯,臉不紅心不跳的撒謊道:“雞毛蒜皮的事,誰會去注意。”
宗綾想想,覺得也是。
遠在大晟的最東面,有一個顯得較偏僻的小鎮。小鎮不大,環境卻優美,小橋流水,綠柳花紅,是個寧靜祥和的地方。在鎮西,有一處二進四合院,院子不大,但打理的很乾淨。四周種滿了各種漂亮的花,引得蝴蝶在院中各處飛舞。
柳藍玉身着一襲撒花綠色齊胸襦裙,外披紅色薄衫,頂着個笨重的大肚子沿着迴廊在丫鬟善雪的攙扶下緩緩走動着。大夫說,快生了,多走走好生,痛苦能少些。
後來走下了迴廊,她仍舊在圍着院子走。
善雪勸道:“歇歇吧!走久了也不好。”
柳藍玉揮了揮手,說話中氣十足:“無礙,我還有力氣。”要知道,她可是怕疼的緊,想到下個月她就要經歷生孩子的撕心裂肺之痛,她覺得害怕死了。
多走,少疼。
善雪只是丫鬟,說了一句,人家不聽,她便只能閉嘴,只盡可能的看着眼前的主子。
一身荼白色衣袍的陸深予端着一盅養補粥過來擱在亭下桌上,對仍在散步的柳藍玉道:“藍玉這是一直未歇麼?”
柳藍玉見到陸深予,未免他擔心,便乖乖朝這邊走來。
陸深予忙去扶她:“小心些。”
柳藍玉對他笑了笑:“別把我想的太金貴。”她抽出分別被陸深予與善雪扶着的胳膊,還算利索的去到亭下坐着拿起勺子邊吹邊攪翻着盅裡頭香氣撲鼻的養補粥。
她喝了口粥,可以分辨出這又是陸深予親自熬的,濃稠適中,不甜不膩,處處透着最大的精心。她暗暗嘆了口氣,知道自己說再多已是無用的。
陸深予歪着身子看着她的大肚子:“藍玉感覺肚子如何?”
柳藍玉一手拿着勺子喝粥,一手摸着滾圓的肚子,應道:“還好啊!每日都這樣,感覺肚子笨重,迫不及待想把這孩子生了去。”可同時想到生,又覺得害怕。
陸深予知道她總是把話說的這麼輕鬆,其實誰都能想到一個女子頂着如此大的肚子定然是不好受的,他只恨自己不能替她分擔一些實在的。
他柔聲道:“下個月便能生了,別怕,我陪你。”
“謝謝!”柳藍玉擡眸對他笑了笑。
他們成親快半年了,她總是對他說這兩個字。對她來說,這兩個字是必須說的。對他來說,卻是極其不願聽的,又無可奈何。
喝了粥,陸深予扶着柳藍玉進房午睡。
柳藍玉躺下後,陸深予出去關了房門,去到了自己房間繼續看那本關於生產的書。他想了解一切該瞭解的,只爲杜絕一切可能出現的危險。
本是快睡着的柳藍玉突然睜開了眼,獨自躺在牀上感受着小腿的抽痛。
她快生孩子了,至今猶如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