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綾想了下, 道:“秦洬也是瘋子,可無論我如何做, 他都沒有傷過我半分。我知道二皇子一定很喜歡你, 又怎麼捨得真的傷你?”
解情搖了搖頭:“人與人是不一樣的。”
宗綾抿嘴又想了會, 想到秦蒙湛爲了解情那麼低聲下氣,那麼可憐的模樣, 她仍是嘟囔道:“我還是不相信。”
“就是他, 是他三番兩次要殺我。”解情的聲音聽起來仍舊很平靜, 語速卻明顯快了不少,隱約有些激動之意。
宗綾聽出異樣, 連忙過去握住她的手, 安撫道:“你好好與我說說, 嗯?”
解情垂下的眼簾底下佈滿恨意:“是他不相信我, 還要殺我。當初我就不想嫁他, 是他逼我嫁的。我早說過我們不合適,果然不合適。”
“你……”宗綾怔住,“你當初不喜歡他?”
解情苦笑道:“我不知道喜歡不喜歡?像我這種身份的人, 哪有資格去考慮自己喜歡不喜歡?哪怕只是做個姬侍都得認, 何況是個皇子妃。嫁了便嫁了, 嫁了便好好與他過,可是卻過到這般地步。”
宗綾看着解情,聽起來,解情似乎也有恨秦蒙湛娶了她的意思。其實想來,不管後面發生了什麼, 追溯下去,確實得怨秦蒙湛非得娶她,最後卻沒有保護好她,給她幸福。
可發生的這麼多事情也不能真的就這麼歸咎了啊!
宗綾輕捏着解情的手:“是啊!嫁了便嫁了,就不要再想自己想不想嫁的事情。姐姐與我說說你們到底是怎麼了?嗯?”
解情回憶起了曾經,默了一會兒,道:“我不到十三歲被賣入了脩王府在廚房做雜活,因爲在廚藝上頗具天賦,後來給自己混了小廚娘當。不到十五歲偶然認識了他,起初我並不知他的身份,卻很高興能在脩王府有自己的朋友。那個時候,我好像是喜歡他的,但在意外得知他的身份,知道我們之間的差距後,那一份感情瞬間被敲碎。”
宗綾想了想,不解道:“喜歡就是喜歡,因爲知道了對方的身份,那份喜歡就能消失嗎?”她從不認爲身份能是一個大問題。
“或許是因爲那份喜歡不夠純粹吧!”解情摸了摸宗綾的腦袋,道,“哪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那麼執着。我想,若非當初發生了那些事情,牽扯到了你的父母,怕是凊王爺親手殺了你,你也會至死不渝吧?”
宗綾不由也想起了自己的曾經,撫了撫自己突然疼起來的胸口:“那個時候被他那麼絕情冷漠的對待,我確實是很難受的,喜歡的越深,就越難受。我那時想過死在他手裡,想着是不是死在他手裡了,他對我就能另眼相待些。不過終歸只是想想罷了。”
解情嘆息:“真傻。”
“傻就傻。”宗綾笑道,“你看,現在他對我也傻,兩個傻子在一起,可幸福了。姐姐快繼續說吧!”
“後來我喜歡不喜歡他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鐵了心要娶我,而結果我也自然是嫁了。”解情托腮眸露回憶之色,“曾經我們過的確實挺好的,不可否認,他是一個有魅力的男人,與他做夫妻,也是幸福的。但好景真的很短暫,我們成親不過只是兩三月而已,有一天我在屋裡澆花,突然暈了過去,再醒來時,我的衣服是被脫了的,而我的身旁躺着一個陌生的男人。正是我驚恐無措之餘,秦蒙湛推開了房門。”
想起那時的種種,她仍是心有餘悸,眼眶微有些溼潤。
作爲一個女人,不管自己當初嫁給自己丈夫之前想的是什麼,嫁過之後自然是一心一意待他的。突然被他親自捉姦,那種感覺自然是絕望。
宗綾輕撫着她的背部。
解情繼續道:“躺在我旁邊的那個男人是個高手,當場就溜了。望着秦蒙湛陰沉恐怖的臉,我嚇得不敢動。他對我一直是溫柔的,我何曾見過他露出那種模樣?真的怕極了。大概是聽到我不斷說我沒有,他突然過來抱住了我,說相信我。聽到他又變成了那個溫柔的他,我安心了,便給他解釋了。可惜的是,那個男人消失了,抓不到,從其他方面着手調查,也查不到蛛絲馬跡。雖然他仍與我好好的過,可我能感覺的到他的心裡已經有了根刺。我能理解,哪個男人能忍受得了妻子不穿衣服與別的男人躺在一張牀上的一幕?我小心翼翼的待他,兩個人仍舊過得還算好。直到後來我有了身孕,變得敏感了,情緒波動也變大了,忍不住與他大鬧大哭了一場,他才真的扔去與我之間的那點微妙的隔閡,真真正正好了起來。”
宗綾去到桌邊爲解情倒了杯水,她接過喝下:“但沒多久,他突然又變了,變得陰晴不定,變得讓我捉摸不透,有時候會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甚至會冷落我。我問他,他又不說。自然而然的,我感覺他的心與我好遠,我也越來越累。大概是孕婦想的多,我忍不住鑽牛角尖,忍不住總是偷偷哭,恨他非得娶我,卻讓我過的那麼難過。從前到後,都是他在招惹我的,不是麼?我又招誰惹誰了呢?大概真的是身份懸殊大,無論外在內在的原因,我們都難以過到一塊吧!”
宗綾嘆了口氣,沒說話。
解情:“後來有一天我出門獨自散心,見到那個和我一起被捉姦的男人。當時我在街上,他在酒樓的二樓。我擡起頭見到他在對我笑,愣了下便馬上上去找他。卻是未見到他的身影,我轉身欲走之際,被突然又出現的他點了穴給帶走了。他將我帶到城外的一片油菜花地裡,他那個人似乎會邪術,我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什麼,讓我把他當成了秦蒙湛。被他一陣甜言蜜語哄過的我發泄了這陣子所受的委屈後,便乖乖窩在他懷裡時,秦蒙湛來了。那個時候的秦蒙湛就像是瘋了,他當場就去追殺那個男人,失敗而歸後就掐住我的脖子要殺我。那是我見過的,最可怕的他,看起來就像個瘋子,像個魔鬼。我差點真的被他掐死,那種將死的感覺我至今難忘。”
說到這,她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記得前幾天他也是要掐死她的,倒是沒有當年使得力道大:“他好不容易冷靜下來,壓抑住自己的怒火要聽我解釋之際,便看到地上莫名而來的包袱,而裡頭的東西竟然都是我的,他誤會我是要和那個男人私奔。”
宗綾問她:“你沒解釋?就像剛纔他逼你說一樣,你當時也是什麼都沒說?”
解情冷笑:“說什麼呢?說了有用麼?與他過的那麼累,倒不如真的就這麼被他休了纔好。可是他沒休我,他禁了我的足,將我關在屋子裡。他說,要麼死,要麼留。瘋子,他越來越像一個瘋子,與當初那個溫柔的男人相差越來做遠。他就是一個騙子,一個表裡不一的騙子。”說到後面,她不由激動了起來,“沒有感受過,你不知道他究竟多可怕,他是真的想我死。一樁一樁的事情,我已經失去了與他繼續過下去的耐心,我想離開他。”
宗綾:“可你當時有孩子。”
“孩子……”提到孩子,解情是難得流淚了,“當時爲了孩子,離開他,我不過只是想想而已。哪怕他將我一扔就是幾個月,我獨自一個人看着肚子越來越大。哪怕我生孩子的那天,他都沒有看過我一眼,我都仍是認命的做着我的皇子妃。”
宗綾趕緊取下解情腰間的手帕給她拭淚:“別哭,別哭,都是過去的事情。阿晨現在在你房間睡覺呢!”
解情拿過帕子,自己拭淚:“後來王府辦滿月酒的前一天,韓淑妃與往常一樣過來探望我的兒子。韓淑妃對我來說,就是一個最貼心的婆母,自打我嫁給秦蒙湛起,韓淑妃待我就像女兒一樣。前前後後,我難過時,都是她在哄着我。我養胎時,也只有她來看我,與我說體己話。未想到那一天,她進了門突然變了臉。除了孩子,她本像是我在脩王府唯一的溫暖,母親一般的存在。可那一天,母親變成了最苛刻的婆母,讓我的心涼了個透底。她告訴了我,那個與我一起被抓姦的男人是她的人。告訴了我,秦蒙湛那段時間的異常是因爲在房間裡發現我與那個男人私通的一大堆的信。而一次次的事情,都是她在那個男人的協助下陷害我。”
“那麼壞。”宗綾憤然道,“那她圖個什麼?兒子好好的日子,她爲何要破壞?”
解情:“照她的意思,她就是嫌棄我的出身。也討厭我奪了她兒子的心,她看不慣她兒子眼裡只有我。”
宗綾想到自己見過的韓淑妃,雍容端莊,面容和善,看起來雖有些富貴人難以避免的富貴病,倒真看不出來是個那般苛刻又神經的人。
解情:“她料準了我就算與秦蒙湛說這些事,秦蒙湛也不會信,反而更是加大矛盾。她逼我離開,告訴我秦蒙湛已經有了其他的女人,告訴我秦蒙湛對我的情義已經盡了。我也是真的累了,我是個自私的人,就算爲了兒子,我也無法將就與越來越過分的秦蒙湛繼續這段婚姻。韓淑妃答應幫我離開,我便就答應了離開。”
宗綾:“那你爲何認爲燒你的人就是二皇子?”
解情:“韓淑妃答應在我兒子滿月酒的那天派人掩護我離開,答應她的那天晚上,我終究是禁不住想去找秦蒙湛一次。那個時候,我的心裡是不甘的,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在不甘什麼。只是當我去到前院他的書房,我親耳聽到他吩咐殺了我,殺了我這個不忠的女人,殺了我這個生了孩子就沒用了女人。”那個聲音,就像是魔咒,震的她全身心都在疼。
宗綾:“這……”
解情吸了吸鼻子,壓下想再流淚的衝動:“當天晚上我就逃了,沒讓韓淑妃幫忙,卻出奇的順利。後來我在兩百里外的金鎮鎮頭那個破神廟歇息時,神廟莫名起火……”
這大概是說到了她覺得最可怕的地方,那種被燒死的疼痛絕望,任誰也無法承受。她顫抖着蹲下身抱緊了自己,臉上慘白一片,她說不下去。
宗綾趕緊蹲下去抱住她,哽咽道:“這些就別說了,不要回憶那個過程。”她也經歷過將死的感受,卻知道在大火中被燒死肯定比被在黑暗中餓死更可怕。
解情默了許久,她神色呆滯的繼續道:“後來怎樣,我都不知道了。醒來時在一個山腳的小茅屋裡,小茅屋的主人是一個女大夫。她告訴我,是我運氣好,趕上了下傾盆大雨,她藉着大雨救了我。只是我渾身上下卻沒一處沒燒傷的,我昏迷了半年,醒來時頭髮長了出來,身上臉上都是疤,沒法說話。後來她教我醫術,陪我積極活下去。好不容易能說話了,嗓子卻留下了難以治癒的毛病。在我漸漸脫離了消極情緒後,她走了。我不知道她叫什麼名,不知道她來自何處,就那麼再也見不了了。我一個人生活了兩年,在前年纔有勇氣來耀都看我兒子。”
宗綾疑惑:“那你怎麼確定燒你的,就是二皇子。”
解情:“那些年,我所待的地方離金鎮並不遠。我醒來沒多久,去過那燒燬的破廟一次。我在那裡呆了整整一天,無意中讓我發現了杜勳的隨身攜帶的銅戒指。那是她母親的遺物,雖不值錢,他從來不離身。”
宗綾:“可你也不能因爲那個戒指,就覺得要燒你的人是二皇子啊!”
解情恨道:“若只是一個戒指,我不會認爲是他派的人,可他說過要殺我,這世間哪有那麼多的巧合?”
宗綾這下有點無言以對了,總不可能說她聽錯了,自己丈夫的聲音哪能輕易聽錯的?
可她就是覺得哪裡不對勁,便道了聲:“親眼見的都不一定是真的,何況只是聽到的,要不你還是與二皇子對質一下吧?嗯?”
解情冷哼:“已沒有必要。”
站在門外的秦蒙湛將解情的話一字不漏的聽進了耳裡,他神色呆滯,眼眸通紅,緊握着拳頭壓抑着自己。他該是進去給她解釋的,解釋前前後後的所有誤會,可他竟是提不起半點力氣。
他沒有保護好自己發誓要保護好的妻子,還給予了她最大的痛苦,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他似乎連解釋的資格都沒有。
邁起沉重的步伐,他失魂落魄的一步一步,如遊魂一般踉蹌着離去,嘴裡呢喃着:“母妃……母妃……”真的什麼都是他的母妃做的。
雖然當年紫荊被誣陷的事情,查不出有力些的證據,可那場大火的證據卻直指母妃身邊的裘嬤嬤。
醫館裡的解情似是感應到什麼,她擡眸望去,就見到秦蒙湛那如丟了魂般的背影,她冷笑了起來。
宗綾循着看到秦蒙湛的背影,心下有些覺得不妙。
他這是什麼都聽到了?
可若是什麼都聽到了,爲何不進來解釋?
解情去到桌邊爲自己倒了杯水喝下,看似無異的道了聲:“我去給阿晨起牀。”
宗綾怔怔的點了點頭。
這一日,突然變天,隨着一陣陣雷鳴與閃電過後,耀都裡外下起了傾盆大雨,轉瞬地上的水就猶如涓涓河流。
秦蒙湛坐在河邊任雨水澆打在自己身上,一動不動的看着眼前的河水以可以看得見的速度在漲高。
不少行人匆匆路過,沒人有心思注意到有個人在雨下河邊坐了一整天。
後來還是坐在馬車裡的秦洬透過露了點縫的窗牖,精準的發現坐在河邊如泥塑一般的熟悉身影。
他面色不驚的吩咐馬車過去停下,沒有下馬車,而是撩開紗簾看着秦蒙湛的背影,淡問:“這是腦子哪裡出了問題?”他倒是一點都不擔心這個侄子。
秦蒙湛似乎並沒有聽到他的聲音,沒有半點反應。
秦洬對外頭的葛叔道:“下去看看二殿下是否死了。”
葛叔馬上下去,伸長脖子瞧了瞧秦蒙湛的臉,見到他臉色蒼白,眼裡似乎有淚與雨水混在一起,薄脣微動,似乎在呢喃着什麼。
葛叔回去對秦洬道:“回王爺,二殿下還活着。”
秦洬沒再看秦蒙湛一眼,只道了聲:“走吧!”
葛叔:“是!”
秦蒙湛仍是在這裡坐,照理說這個季節的雨該是下不久的,卻仿若就是爲了故意淋他,到了深夜,也仍舊是下不停。
後來他終於動了,拖着溼透了的身子起身,邁步離去。而他一路所去的方向,正是皇宮的方向。當下宮門已閉,宮衛見到是他,便不得不放了行,並有人去了齊雲帝的祈赫殿通報此事。
近些日子齊雲帝事多,這個時辰也才放下摺子準備歇息,卻聽下面來報秦蒙湛淋着雨神色異常的前往了後宮韓淑妃那兒。
齊雲帝最喜歡的就是這個兒子,仔細一問秦蒙湛的狀態後,當即擔心的不顧大雨,就起身要去看看怎麼回事。
當下,睡不着的韓淑妃正坐在自己宮裡的榻上與裘嬤嬤說話:“你說,到底該如何殺了那解大夫,才能不被阿湛發覺?”她這個人素來謹慎,要麼不做,要做便能保證他兒子查不到她頭上。
“這……”裘嬤嬤想了下,“這事恐怕還得從長計議,畢竟這位解大夫可不比曾經的紫荊是住在脩王府的,有些難以算計。”
曾經韓淑妃想對紫荊做什麼,是輕而易舉,畢竟是親人。
韓淑妃想到這些日子一直住在那頤明醫館的阿晨,嘆息道:“本宮還真是不喜自己的乖孫在那女人身邊,還是早些殺了好。”
秦蒙湛站在暖閣的簾外,聽着自己素來覺得最溫婉善良,善解人意的母妃以輕飄飄的語氣說着最惡毒的話。
他握緊了拳頭,通紅的眸子裡瞬間變得陰冷可怕。
裡頭的韓淑妃突覺一陣森寒的涼意襲來,她回頭看了看窗子,見窗子雖關的嚴嚴實實,卻仍是莫名覺得一陣不安。
回過頭,當她見到如因看到什麼而嚇到的裘嬤嬤時,便順着看去,就看到她兒子秦蒙湛不知何時站在簾內以最冰冷的目光死盯着她。
她心裡咯噔了下,馬上迎過去道:“阿湛這是怎麼了?怎淋得一身雨?”他兒子如今這模樣,這狀態實在是太嚇人,繞是她定力再好,也因爲太過緊張,聲音顯得有些顫意。
她對裘嬤嬤道:“快去拿身乾淨衣服過來。”
“是!”裘嬤嬤壓下惶恐不安的心走了出去,不想剛踏出,就見到齊雲帝站在簾後對她做出了噤聲的動作。
她嚇得冷汗淋漓,正巧聽到裡頭的秦蒙湛在問韓淑妃:“母妃要殺解情?”
聽到這話,裘嬤嬤想以下犯上違抗皇命喊出什麼,卻被齊雲帝身旁的友公公迅速捂住嘴拖了出去。
秦蒙湛這突然的問題讓韓淑妃愣了下,但她倒是很能收斂自己的情緒,只面露疑惑:“阿湛這話是何意?解情是誰?”
這張虛僞的臉,如今讓秦蒙湛看了,只越來越覺得痛恨,他的聲音冰冷刺骨:“你還給我裝?整死了曾經的紫荊,如今又想整死現在的解情?”
韓淑妃感覺他在說這話時,猶如冰針扎着她,但她面上的神色仍是沒有半點裂痕,似只有對他胡言亂語的不悅:“這是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