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這等已逐漸習慣了打順風仗的漁陽鐵騎,不足爲懼!”
就當費國率領着僅僅八千冀州兵擊退了北疆大將張齊與曹達兩萬漁陽鐵騎的時候,在另外一個戰場,冀州軍三位大將之一的廖立,淡淡地說出了與費國相似的話。
他的語氣,並不像是心存輕視,更不是在嘲諷,他更多地像是在說教,向身旁那位年輕的將領傳授着什麼自己獨特的見解。
“連漁陽鐵騎……都不足爲懼……麼?”在廖立的身旁,年輕的將領跨坐在馬上,不住地嚥着唾沫。
這位年輕的冀州軍將領,正是謝安的小舅子,原太平軍之牛渚軍主帥、二代六神將之天樞神將,枯羊。
本來,基於與姐夫謝安的那層裙帶關係,枯羊在戰後整編大軍時,按理來說應該被編入謝安的主力師,但是,枯羊卻拒絕了姐夫謝安的建議,他向謝安說出了他的希望,他希望被編入冀州軍的偏師,因爲他感覺在冀州軍的偏師能讓他學到更多的東西。
費國、馬聃、廖立,這三位冀州軍的猛將如今已坐穩了冀州軍三大將的位置,他們的本領,枯羊自認爲難以匹敵。儘管他怎麼說也是太平軍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甚至有幸成爲了二代天樞神將,這個身份一度讓枯羊感覺頗爲驕傲。可當他見識過了費國、馬聃以及廖立三位大將在廣陵戰役時所顯露的實力與最後斬獲的輝煌戰績時,他這才意識到。他所欠缺的東西還太多。
“我的父親,是一位將軍。雖說是敗軍之將,但他好歹也曾將大周皇帝阻擋在金陵城外長達三個月的時間,如今我雖厚顏投靠周國,但最起碼,我也要成爲一名不遜色父親的名將,如此方不墜我金陵公羊家之名!——拜託了,姐夫!”
這番話,是枯羊用來勸說姐夫謝安的。因爲枯羊很清楚,如果他一直跟在姐夫身旁,那麼,他將不會再又任何成就,因爲他與姐夫謝安的那層裙帶關係,註定謝安絕對不會再叫他涉險。然而在枯羊看來,將領有些經驗。是必須身臨險境才能學到的。
因此,枯羊放棄了冀州軍主力師掌旗校尉這個權柄頗大、危險程度最小的職位,不可否認,這個職位有相當一部分將領眼紅,但這其中絕對不包括他枯羊。而最終,枯羊如願以償地成爲了冀州軍第三軍團長廖立手底下的一名百人將。
堂堂六神將之天樞神將。搖身一變成爲了冀州軍一介普通的百人將,然而枯羊卻絲毫沒有氣餒與失望,因爲他很清楚,他所在冀州軍第三軍團,那位名爲廖立的軍團長。那可是連太平軍第四代主帥伍衡都難以抗衡的猛將。
當然了,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畢竟若只是看中大將的本事,那麼枯羊也可以選擇第一軍團軍團長費國與第二軍團長馬聃,因爲這兩位都是絲毫不遜色廖立的名將,而且成名比廖立更早。
最重要的原因時,枯羊對廖立比較有好感,因爲在廣陵戰役前後,廖立曾不止一次地替他解圍。因此,在戰後大軍整編時,枯羊毫不猶豫地向姐夫謝安表達他希望被編入冀州軍第三偏師的話,並花費了很大力氣說服了他的姐夫謝安。
記得當時,謝安亦勸過枯羊,說就算希望呆在偏師積累經驗與功勳,也要在第一偏師或者第二偏師,而不是在廖立的第三偏師,當時枯羊並未曾理解姐夫的話中深意,直到眼下,他這才意識到,姐夫的話,簡直就是真知灼見。
“漁陽鐵騎……漁陽鐵騎都不足爲懼……麼?據說,漁陽鐵騎是周國……唔,是大周最精銳的征伐之師……”
偷偷瞅了一眼身旁的大將廖立,枯羊一面關注着這位受他姐夫託付將會照顧他的冀州軍大將,一面吞吞吐吐地說道。
“我並非說漁陽鐵騎不強……”廖立聞言微微搖了搖頭,耐心地解釋道,“恭茂之年,戎夷三十年不敢南扣我大周北方邊塞……”
“恭茂之年?大週年號?”枯羊露出了不解之色。
“不!”廖立搖了搖頭,帶着幾分敬佩解釋道,“恭茂之年,指的是兩個人活在世間的年歲,其中的恭,便是指已過逝的大爺,即前前任東鎮侯、北疆之虎樑丘恭!——另外,大爺還是太平軍第三代主帥樑丘皓的親生父親。”
因爲廖立曾經亦是謝安的家將,而謝安又娶了東公府樑丘家的孫女樑丘舞爲謝家長婦,因此,費國、馬聃、廖立等人皆用大爺與二爺稱呼樑丘皓與樑丘舞的生父,即樑丘恭與樑丘敬這對僅曇花一現便消逝在歷史洪流中的大周名將。
“……”枯羊吃驚地張大了嘴,儘管他早已知曉太平軍第三代主帥陳驀即大周東公府樑丘家遺落在外的血脈,但卻從未聽說樑丘皓的生父竟是如此霸名遠博的大人物。
要知道,樑丘公的兩位兒子,大爺樑丘恭與二爺樑丘敬,那可是江南人視爲門神的絕世猛將。
“那茂呢?”話剛說完,枯羊便是一愣,旋即恍然大悟地說道,“燕王李茂?”
“不錯!”廖立點了點頭,說道,“北疆積弱數百年,儘管樑丘家屢屢派遣家門子弟出任,但因爲樑丘族人普遍陽壽不久的關係,始終無法扭轉我大周對草原無力的局面,直到大爺出任北疆大將,借鑑了草原人的騎術與弓術,組建了弓馬嫺熟、百戰百勝的漁陽鐵騎,而這支漁陽鐵騎,一直守護了北疆長達二十年的時間……只可惜後來隨着軍中老卒的逐漸老邁,草原逐步又開始南下入寇我大周……隨後,燕王李茂的再次重振了漁陽鐵騎。繼承了大爺的輝煌……”
枯羊越聽越是疑惑,不解問道。“如此說來,漁陽鐵騎應該不是尋常的強大才對啊……”
“我從未說過漁陽鐵騎弱,相反地,它太強了……無論是大爺時代的漁陽鐵騎,還是如今燕王李茂所率的漁陽鐵騎!”
“……”枯羊疑惑地望着廖立。
見此,廖立思忖了一下,忽然反問枯羊道,“這麼說吧。我問你,大爺過世前,漁陽鐵騎在草原那是何等的不可一世,堪稱百戰百勝,然而在大爺過世後十餘年,漁陽鐵騎面對草原這個同樣的對手,卻陸續開始出現敗仗。直到大太子李勇殿下幾次北伐的數年後,漁陽鐵騎竟全軍覆沒,這是爲何?”
枯羊愣了愣,下意識地猜測道,“是因爲失去了大爺這位北疆之虎?”
廖立搖了搖頭。
“是因爲後繼的北疆將領太過於無能?”
廖立再次搖了搖頭。
“這……”枯羊像是一名回答不出老師問題的學生那樣啞然了。
“因爲漁陽鐵騎太強了!”廖立帶着幾分嘆息宣佈了答案。
“啊?”枯羊傻眼了,心中這算什麼答案。
“長孫夫人曾說過。全則必虧、物極則必反,命曰環流。世間萬物,其理需如此。——漁陽鐵騎亦是如此!”說到這裡,廖立冷笑一聲,目光望向遠方。淡淡說道,“看來。李茂未曾汲取前漁陽鐵騎在草原這個當時在前者手中屢戰屢敗的宿敵手中最終竟全軍覆沒的教訓……”說罷,他望了一眼枯羊,見枯羊露出幾許疑惑之色,皺眉說道,“想不通麼?那就慢慢想!”
“慢……慢慢想?”枯羊吃驚地望着廖立,心下眼下哪裡有供他思索這個問題的時間吶。
驚愕之餘,枯羊擡起頭望向遠方。只見在遠方,一支雄武的騎兵挾帶着遮天蔽日的土塵越來越近。
粗粗估計,便有多達兩萬騎,根據這支騎兵隊的軍中旗幟判斷,這竟是前幾日與張齊、曹達二人分兵,試圖搶先一步迂迴到前頭堵截馬聃軍的佑鬥軍。
“慢慢想,不用急!”廖立淡然自若的話語,緩緩傳入了枯羊耳中。
[太……太不可思議了……]
愣了半響,枯羊卻感覺找不出一個詞來形容他眼下的心情。
而這就在這時,忽然廖立面色一沉,壓低聲音說道,“注意了,來了!”
“……”枯羊聞言面色微微一變,下意識地望了一眼身後兩千騎兵,不可否認他心下有些發怵。
以兩千騎兵去迎戰兩萬漁陽鐵騎?
好吧,雖然只是誘敵,但兩萬漁陽鐵騎……
枯羊下意思地嚥了嚥唾沫,然而戰況卻不容他有片刻的失神,畢竟此時,遠方的那兩萬漁陽鐵騎亦能瞧見他們的身影。
“唔?”
遠方漁陽鐵騎的將領,即北疆五虎之一佑鬥微微皺了皺眉。
這幾日,爲了追趕極大羞辱了他漁陽鐵騎的馬聃軍,佑鬥在與張齊以及曹達二將分開後,日夜兼程地趕路,試圖迂迴繞到馬聃軍的前方去,然而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即將抵達雲景山的山腳時,他忽然在途中撞見了一支人數大概爲兩千人的騎兵。
“馬聃軍的斥候分隊?”喃喃自語着,佑鬥心中當即浮現出一個他不想看到的念頭。畢竟,倘若不幸真撞到了馬聃軍的斥候騎兵,那麼,他與張齊、曹達二將合謀,欲將馬聃軍全殲在雲景山的計劃便全盤告吹了。以馬聃那傢伙對戰局的敏銳嗅覺,相信他當即會選擇從別的方向突圍。
雖然不想這麼說,但是佑鬥不得不承認,那個叫馬聃的冀州軍將領,似乎比出身草原上蒼狼部落的他更精於運用騎兵,簡直堪稱是掌握了運用騎兵的精髓。
仔細打量了那支攔路的騎兵幾眼,佑鬥這才暗自鬆了口氣。
[馬聃軍原本僅一萬人,前幾日在冀京城下損失了兩千餘騎,只剩下不到八千騎的馬聃,相信絕不捨得分出兩千騎去充當斥候。再者,對面那支騎兵也不像是斥候,應該沒有任何一支軍地奢侈到以兩千騎的騎兵爲斥候……]
想到這裡,佑鬥擡起手來。叫麾下騎兵放緩了戰馬奔馳的速度。
“是地方軍隊麼?河內?太原?濮陽?”佑鬥一面喃喃自語着,一面猜測着對面那支兩千人騎兵隊的來歷。
忽然。他眼睛一眯,他瞧見了廖立軍中的那一面冀州軍的旗幟。
“冀州軍?”小小吃了一驚,佑鬥心下合計着。
[是馬聃軍麼?還是說……是另外一支冀州軍?唔,‘廖’字旗號的軍旗?姓廖的將領?沒聽說過啊……哦,對了,那個楚由獻給殿下的情報中,倒是有個叫廖立的副將……莫非就是他?]
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佑鬥喃喃說道。“撞見本將軍,算你倒黴!”說着,他深吸一口氣,沉聲喝道,“迅速擊潰攔路騎兵隊,莫要耽擱!”
“喔喔——!”兩萬漁陽鐵騎振臂齊呼一聲。
霎時間,原本已放緩了速度的漁陽鐵騎再次加快了跨馬戰馬的速度。意圖在一瞬間擊潰面對的廖立軍,畢竟此刻廖立身旁僅僅只有兩千騎兵罷了。
面對着氣勢洶洶的兩萬漁陽鐵騎,枯羊下意識地捏緊了手中的馬繮。
直到眼下,他終於明白,爲何冀州軍的將領一提到太平軍的騎兵,眼中總是難免會流露出幾分不屑與輕視。
[這纔是……騎兵吶!]
強忍着心中的驚顫。枯羊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只見在那兩萬漁陽鐵騎的威懾力下,他的手臂竟激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密密麻麻。甚至於,他後背亦隱隱泛起一絲冰涼。
[那……那些傢伙……一般便知道不好對付。真的要跟他們打麼?只憑兩千騎兵?]
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廖立,枯羊感覺自己額頭隱隱滲出了一層汗水。
而就在這時。卻見廖立淡淡地掃了一眼遠方的佑鬥,揮手喝道,“撤!”
話音剛落,廖立兩千騎兵掉轉方向,在漁陽鐵騎眼皮下撤退了,這讓遠處的佑鬥感覺有些詫異。
不過轉念一想,佑鬥亦覺得對方撤兵亦在常理,畢竟他有兩萬騎兵,而對方僅僅只有兩千人,不撤退,難道還要跟他惡鬥一番麼?
問題是,追不追呢?
佑鬥心中有點犯難了,不過在思忖了一番後,他還是作罷了追擊的打算,畢竟雖說同屬冀州軍,但他要追殺的乃是冀州兵的馬聃軍一支,而不是廖立那個他誤以爲的無名小卒。
然而讓佑鬥又驚又怒的是,明明他已寬大地放過了那支人數僅有兩千人的騎兵隊一馬,可當他率大軍轉過山腳時,那支騎兵隊竟然追了上來,遠遠地吊在他們身後。
“那廝……究竟想做什麼?”佑鬥心下不解地思忖道。然而片刻之後,他便明白了。
“盡情地……射!”
嘴角泛起幾分冷笑,廖立如此對麾下的騎兵喝道。
只見在策馬奔跑中,廖立麾下兩千騎兵緩緩縮緊了與漁陽鐵騎的距離,旋即,騎兵們舉起了手中的手弩,對準了大概百丈外的漁陽鐵騎的後背。
“嗖嗖嗖——”一陣蜂蝗般的聲響過後,那兩萬漁陽鐵騎在靠近後方的騎兵,有不計其數的人背部中了弩矢,慘叫一聲摔落下馬。
“該死的!”
得知此事的佑鬥心下大怒,當即下令全軍以繞了一個大圓的方式掉轉方向,意圖殲滅那支膽敢撩他虎鬚的冀州軍騎兵。
然而,廖立卻再次之前叫麾下騎兵減緩了馬速,掉轉方向逃之夭夭。
“混賬東西,逃得倒是快!”
眼睜睜看着廖立軍逃走卻來不及追趕,佑鬥恨恨地罵了一句,便下令全軍繼續趕路。
然而前後不到半柱香工夫,就當漁陽鐵騎這才朝着雲景山方向甩開馬蹄時,廖立帶着那兩千騎兵又轉了回來,一輪手弩齊射再次帶走了數百漁陽鐵騎的性命。
心下大怒的佑鬥再次下令全軍停止前進,但同時地,廖立亦恰逢時機地撤退了,絲毫不給佑鬥追擊的機會。
如此反覆三回後,佑鬥心中咯噔一下,他這才意識到,他遇到了一位善用騎兵的好手,倘若他再不針對此事做出一些防備,那麼,別看他有兩萬漁陽鐵騎,不消幾日就會那僅僅兩千人數的騎兵吃地乾乾淨淨。
“張望!殿後!”
一聲令下,佑鬥派出了一名叫做張望的將領,叫其率領兩千漁陽鐵騎殿後,而他本人,則繼續行路追趕馬聃。
以兩千騎兵對兩千騎兵,佑鬥本以爲此舉十分妥善,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在他眼裡僅僅只是無名小卒的廖立,那可是武力堪比費國、用兵堪比馬聃的冀州軍猛將。
“喲?變聰明瞭?曉得叫人斷後了?”
眼瞅着那支從漁陽鐵騎大部隊中分離開來,準備與他廝殺的騎兵隊,廖立嘴角泛起幾分冷笑,隨手將手中的手弩丟給枯羊,抄起一柄長槍。
“就這麼……殺過去!”
而與此同時,那名叫做張望的北疆將領卻愣住了,他原以爲廖立會故技重施地撤退,卻沒想到,這回廖立竟直接朝着他們殺了過來。
[哼!見本將軍僅兩千人便心存輕視麼?]
眼中泛起幾分殺機,張望仔細估算着他與廖立之間的距離。
驟然間,他雙目猛地睜大,厲聲喝道,“放箭!”
這便是漁陽鐵騎用以制霸草原、唬地冀京守兵人人喪膽的弓騎之術!
然而就在這時,卻見廖立輕笑一聲,右手一招,頓時,麾下兩千騎兵竟朝着右側迂迴繞了一個大圈子,精確地避開了漁陽鐵騎射出的箭矢。
“什麼?!”發現己方射出的箭矢竟連廖立軍騎兵一根毛都沒傷到,那張望頓時傻眼了。
也不知似乎是瞧見了張望那目瞪口呆的表情,枯羊心下憐憫地搖了搖頭。
[真是不幸吶,那個不知名的北疆將領……你所遇到的,可是一個直覺可怕地令人匪夷所思的怪物啊!而且……非常強!]
“噗——”
隔着二十餘丈,廖立甩出的長槍正中張望的胸膛,透體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