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咱果然是第一個……”
勒馬於土坡之上,馬聃遙遙眺望着冀京城下那正準備攻城的數萬北疆大軍,心中不免有些小小的得意。
一個月的光景,便從廣陵趕到萬里之外的冀京,這等神乎其神的行軍速度,別說冀州軍,就算是縱觀整個天下,又能有幾個?
雖說能做到這一點全賴他馬聃麾下盡是騎兵,不像費國與廖立那兩軍偏師軍隊那樣是騎兵與步兵混雜,但是這份神速,也確實算是驚世駭俗。畢竟,馬聃可是用這三十幾日的時間從大周的南邊奔到了北邊,幾乎橫貫了大半個國家。
不過得意歸得意,馬聃心中卻絲毫也不敢放鬆,畢竟上一回在廣陵發生的事他至今都記憶猶新:因爲估錯算了費國的行軍速度,以至於本來想獨佔功勳的馬聃到最後竟然反而替費國做了嫁衣,在他與廣陵城內太平軍廝殺之際,費國神乎其神地從他後方殺入,將莫大功勞收入了囊中。
一想到事後慶功宴時費國在謝安誇獎下滿臉笑容的模樣,馬聃感覺自己的肝微微有些刺痛。
“老費的人馬……到哪了?”
身旁副將吳興笑了笑,他與馬聃的關係可是好到同穿一條褲子,聞言笑着說道,“放心吧,咱這回也學乖了,派了十幾個弟兄跟着吶,保管不會像上次那樣,我軍打死打活,結果被老費鑽了孔子……老費的人馬中有步兵在,腳程斷然比不上我軍,算算日程,老費應該還在兗、豫兩州……”
聽吳興的口氣,顯然他對當日之事也是耿耿於懷。
“兗、豫兩州啊……”馬聃聞言微微吐了口氣,正色說道,“過了黃河不遠便是冀州。再不遠便是安平國冀京所在,我等可莫要再鬆懈了,那老小子用兵素來就是奇、正結合……有些時候。連我也摸不清那廝究竟在想些什麼!”
“要不然人家是主帥,而你纔是副帥?”吳興用調侃的語氣揶揄道。
馬聃微微笑了笑。旋即好似想到了什麼,唉聲嘆氣地說道,“除了老費,還有廖立那小子……本來我還以爲在功勳上壓死了唐皓,就只剩下我跟老費了,卻沒想到廖立那小子卻又起來了,這下好了。那小子比唐皓還要難纏……”
聽聞此言,吳興會心地笑了笑。
要知道在廣陵戰役中,冀州軍大將廖立以少敵多、以寡敵衆,用近萬的軍隊硬生生抗住了數萬太平軍的猛攻。因此。廖立在戰役後的慶功宴上,那可真是意氣風發、神采奕奕。
一個首功,外加謝安與李賢二人相繼敬酒,這等榮耀,着實令冀州軍中的衆將眼紅。
當然了。對於廖立,馬聃與吳興也並沒有什麼不平衡的想法,畢竟廖立能拿首功那是人家本事,一心三用同時壓制住來自三方的太平軍敵兵,這份指揮上的才能。就連馬聃也難以匹敵,也就沒什麼立場去眼紅了。充其量也只能憋着勁,在下一次戰役中奪取最大的功勳罷了。
“難吶!”馬聃長長嘆了口氣。
一月之前,在廣陵戰役後,冀州兵進行了戰後整編,謝安一口氣將偏師的名額從兩支提升到了三支,簡單地說,就是把廖立給扶正了,讓這位周軍猛將坐穩了偏師主帥的位置。
除主力師依然由謝安本人親自率領外,費國、馬聃、廖立三人麾下軍隊分別爲命名爲一軍、二軍與三軍。這三支冀州軍的偏師軍隊,在人員調動上有較大的改動。
首先是費國的一軍,因爲費國本人乃冀州軍第一猛將,因此第一軍團極受謝安看重,分派騎兵四千、步兵一萬六,合計兩萬軍隊。因爲是需要趕赴最險峻戰場的軍隊,因此謝安還將主力師中擅長防守的大將張棟調到費國麾下,這使得一軍在非但殺傷力絲毫不減,在防守上的力度也是大大增強。
其次馬聃的二軍,因爲軍團長馬聃的用兵使然,二軍被謝安視爲奇襲的軍隊,分派騎兵一萬,又將蘇信、李景兩位騎軍驍將調到馬聃麾下,使得二軍更加靈活,更加具有機動性。
最後便是廖立新組的三軍,軍團長自然便是廖立,分派騎兵三千,步兵七千,共計一萬。而副將則由周將成央擔任,值得提的是,謝安的小舅子枯羊與他原本麾下牛渚軍將士,也一併被劃入三軍。這種分配的方式,讓馬聃的二軍原本在指揮上極爲靈活的優勢徹底蕩然無存,畢竟廖立、成央、枯羊,皆是擅長指揮的將軍。
總的來說,馬聃的二軍也只有在機動力上佔據些優勢了,畢竟他麾下的皆是騎兵。
至於謝安的主力軍,則由唐皓升任副帥,在謝安未露面的時候指揮兵馬,佐以王淮、典英、鄂奕等將領。說句實話,若是撇開東嶺衆與金陵衆,再撇開李賢、長孫湘雨與劉晴等幾位軍師,謝安的主力軍對上一軍、二軍、三軍實際上並不佔優勢,而這也是謝安所希望看到的。畢竟四面開花,總比單強於其中一支要好,在特殊的情況下,偏師亦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就好比在廣陵之戰,說得好聽些,謝安的主力軍當時算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正是因爲謝安所率的主力軍從西城門攻入了廣陵,這才使得城內的太平軍徹底失去了鬥志,望風而降;而說得難聽點,謝安的主力軍當時所起到的作用,純粹就是打掃戰場的收尾工作,畢竟最艱難的戰鬥,已經由廖立、馬聃、費國三人分批給打完了。
當然了,如果單單如此,馬聃或許還不至於這般戰意濃濃。
事實上,從冀州軍整頓完畢開始,費國、馬聃、廖立三將便開始了暗地裡的競爭,畢竟軍中傳出了一個叫衆將目瞪口呆之餘極爲眼紅的小道消息。
那就是,當擊潰北方霸主燕王李茂之後,謝安準備從軍中戰功卓著的將領中選擇一位,推薦爲朝廷。升任大將軍之職。
大將軍啊,那就是軍方的最高職位,原先費國、馬聃等人說實話對這個職位也算是已經死心了。畢竟有樑丘舞在,諒他們也沒有膽子與能力與那位主母爭搶。但是後來聽說身爲冀京四鎮之一的樑丘舞按照大周朝廷的祖制並不能兼任大將軍之一職,東軍上將軍已經是她的極限,這不,費國、馬聃二人的心頓時就變得活絡起來,就連廖立似乎也瞄中了這個軍方至上的職位。
如此,也難怪馬聃與他所掌的二軍戰意濃濃,竟在短短一月左右便從江南廣陵來到了冀州安平國。以至於當正準備攻城的燕王李茂在瞧見那面碩大的“馬”字旗號時,驚得不由雙目瞪大,露出一副好似見了鬼般的神色。
他原以爲那支駐馬觀望的軍隊可能是冀京附近的地方軍,見冀京被攻打特地前來相助。可在大將張齊的解釋下他這才得知,那竟是南下平叛的冀州軍。
“難以置信……這怎麼可能?!”
李茂驚呆了,畢竟在他的印象中,謝安與麾下冀州兵應該還在南方平叛,對付秦王李慎與太平軍伍衡。以至於當張齊說出那是冀州軍時,李茂一時間竟沒反應過來。
“這麼說,秦王李慎與太平軍都覆滅了?”他喃喃自語說道。
“多半是了……”北疆軍大將曹達聞言皺了皺眉,沉聲說道,“若是江南戰事尚未平定。按理來說謝安與李賢都不至於敢抽調兵馬回京支援,否則,太平軍趁機坐大,謝安與李賢這一年也別想將其殲滅……既然如今冀州軍的馬聃在此,換而言之,謝安與李賢至少在三個月前便殲滅了南方的太平軍……”
不得不說,曹達的猜測什麼都對,但是卻估錯了謝安殲滅太平的真正時間,畢竟,誰能想到馬聃竟只用一個月就從廣陵趕到冀京?在他看來,謝安很有可能是在三月份殲滅了太平軍,此後,冀州軍趕了三個月的路程,從廣陵趕到冀京,畢竟這樣才符合事實。只能說,他太小看了馬聃這柄謝安的利劍,或許馬聃在殺傷力上不如費國與廖立,但若是說到行軍速度與機動性,就算將費國與廖立綁在一塊,恐怕也比不上馬聃,誰叫馬聃出身北地雁門,亦是一位抵擋外戎的名將呢。
“難以置信……”眯了眯眼睛,燕王李茂一臉駭然地說道,“當初謝安與李賢二人率冀州兵南下平叛時,本王原以爲他二人並麾下兵馬會折在江南或者荊州的……李慎的本事本王心中最清楚,當初若非李慎在冀京制衡太子李煒的勢力,本王與小八如何敢輕離皇宮,置身北疆與江南數載?至於伍衡……無論是本王還是你等,也再清楚不過……”
“……”曹達聞言皺了皺眉,儘管伍衡對他們而言無疑是一個叛徒,是一個奸細,但即便如此,他亦不得不承認伍衡的才能,不得不承認伍衡是北疆五虎中最具權謀、智計的一位。事實上,伍衡當時乃燕王李茂的副將,主帥的副將,那可是坐第二把交椅的。
“連李慎與伍衡都不敵那個謝安……是本王太小覷了那個傢伙麼?”李茂驚疑不定地喃喃說道。畢竟他真的沒想到謝安能成功剿滅三王勢力與太平軍勢力,更沒想到,南方的戰事竟結束得那麼快,以至於他先前的一番打算計劃都成爲了泡影。
要知道,燕王李茂雖不屑與秦王李慎以及太平軍合作,聯合攻打大周,但是反過來說,他心中又何嘗沒有利用李慎與伍衡的想法?要不然,他也不會一直忍到謝安南下,與李賢一起率大梁軍與冀州軍在南方正式與李慎以及伍衡交戰。說白了,他也是想着趁虛而入,趁着京畿兵馬冀州兵不在冀京,趁機揮軍南下將大周皇帝之位攬入懷中。畢竟當時冀京僅有冀京四鎮這四支兵力而已,而其中韓家父子所掌的西軍解煩軍還是他在冀京的內應,在這種壓倒性的優勢下,他李茂別說拿下冀京,甚至能夠輕易將黃河以北所有的土地都給佔領。即便日後謝安與李賢得知此事率軍回援冀京那又如何?有黃河這麼一條天險在,冀州軍輕易能過得來?
然而天意使然,燕王李茂此番出兵並不順利,開春後先是被樑丘舞在博陵堵了半個月。好不容易設計了一番,借倒戈的西軍將樑丘舞困死在博陵,好讓他李茂大隊人馬順利抵達冀京。那位他所看不起的天子李壽也不知吃錯了什麼藥,依靠着冀京鞏固的城防。單憑南軍、北軍與衛尉寺轄下幾千城防司士卒這不到五萬兵力,硬生生抗住了他三萬北疆步兵與四萬漁陽鐵騎的猛攻,死守了足足一個多月。
當時,李茂可當真是肝火大起,但是,他卻不得不暫時休兵罷戰,畢竟天氣逐漸轉暖。冀京城下那條冰封的護城河逐漸又活了過來,這使得李茂不得不自打嘴巴,收回曾經放出的豪言,老老實實叫麾下士卒打造浮橋以及各種攻城器械。這就又浪費了足足一個月。
而就當他李茂浪費了這麼多時日,好不容易打造好一批攻城器械,正準備向冀京展開報復,好死不死的,冀州軍的大將馬聃竟然帶着多達一萬的騎兵悄悄摸到了他附近。在遠處的土坡駐馬觀望,可想而知此刻的李茂究竟是何等的鬱悶與憤怒。
“殿下,眼下怎麼辦?還攻城麼?”北疆軍大將曹達顯然也看出了燕王李茂心中的焦躁,小心翼翼地詢問道。
“攻!”咬牙切齒地重重吐出一個字,李茂死死盯着遙遠處馬聃的騎兵。惡狠狠地說道,“本王就不信他敢攻過來!——此人若是當真有這個膽子,本王親自出馬,將其項上狗頭摘下!”
“得令!”曹達抱拳領命,當即下達攻城命令。雖說他確實被冀州軍在極短時間內剿滅三王勢力與太平軍勢力的可怕實力給嚇到了,但這並不表示他心中會因此產生畏懼,畢竟再怎麼說,四萬漁陽鐵騎可是絲毫未損地保留着,別說馬聃軍一萬騎兵,就算謝安率整支冀州兵親至又如何?
“攻城!”
但見曹達令旗一揮,近乎三萬北疆兵當即對冀京展開了攻勢,這份目無旁人的張揚,叫馬聃軍副將吳興微微一愣。
“好傢伙……還真敢攻城吶?”
聽聞吳興喃喃自語,馬聃輕笑一聲,擡頭一點遠方嚴正以待的四萬漁陽鐵騎,淡然說道,“說什麼敢與不敢,人家可是有恃無恐!甚至於,他巴不得我等這會兒殺過去呢!”
“哦?何以見得?”
“沒瞧見人家三四萬的騎兵整裝待發卻一動不動麼?要是我等膽敢有任何的輕舉妄動,那位北疆的燕王殿下,不出意外便會下令那四萬騎兵將我軍吞噬殆盡……”馬聃一臉淡然地說道。
“唔——”吳興聞言點了點頭,說道,“漁陽鐵騎的威名,我也算是耳聞已久了,縱觀我大周,恐怕也只有這支漁陽鐵騎有資格與樑丘主母所掌東軍神武營爭奪大周第一精銳騎兵的美名,除此之外,就算是我冀州軍,怕是也有所不及……不過話說回來,既然李茂未曾將我等放在眼裡,膽敢當着我軍的面繼續攻城,爲何他不下令那支漁陽鐵騎來追擊我等呢?”
“這還不簡單?”馬聃冷笑一聲,有些不悅地說道,“因爲李茂並非是未曾將我等放在眼裡,而是絲毫未曾將我等放在眼裡!——我等不在,他攻城,我等在,他照樣攻城!就算我等前往騷擾,恐怕在他看來,也只不過是撼樹的蚍蜉的那樣可笑而不自量力吧。”
吳興聞言皺了皺眉,亦不悅說道,“這還真是叫人激氣吶!——怎麼辦,老馬?”
“怎麼辦?你說怎麼辦?”舔了舔嘴脣,馬聃眼中兇芒一閃,惡狠狠說道,“既然人家絲毫也看不起我等,那麼,我等送他一份大禮又何妨?——雖然你我也知很難將赫赫有名的漁陽鐵騎擊潰,不過耍耍它又何妨?”
“嘿!”吳興頓時會意,擡手一招,頓時,土坡附近那一萬騎兵皆做好了衝鋒的準備。
而燕王李茂顯然也注意到馬聃軍的異動,虎目一眯,眼中泛起幾分怒色,心說本王不去理睬爾等,放你等一條生路也就罷了,爾等竟然反過來還敢來撩本王虎鬚?
想到這裡,燕王李茂冷哼一聲,擡起右手,用手中馬鞭一指馬聃軍的方向,沉聲喝道,“肖火,提那將狗頭來見本王!”
肖火,本來就是繼佑鬥後北疆五虎中最不安分的年輕將領,聽聞李茂此言雙目泛光,當即提一萬漁陽鐵騎來戰馬聃軍。
然而令人詫異的是,明明做出攻擊姿態的馬聃軍,竟突然掉轉方向,向南面逃離。
見此肖火又驚又氣,帶着一萬漁陽騎兵緊追不捨,畢竟他騎兵好不容易撈到一個出場的機會,豈可輕易叫其流失?
“還以爲有多少本事……烏合之衆!”
眼瞅着肖火這位己方軍中最年輕的猛將提着一萬漁陽鐵騎去追馬聃軍,燕王李茂冷笑一聲,倒也並不在意,繼續將注意力放在攻城之戰上。畢竟攻克冀京、奪回皇位纔是當務之急,除此之外,對於李茂來說都是無足輕重的小事。
然而讓李茂爲之錯愕的是,待小半時辰之後,那支馬聃軍竟然又回到了原先駐馬觀望的土坡,然而肖火那一萬漁陽鐵騎卻竟然沒有回來。
李茂心中咯噔一下,倒不是說他擔憂肖火等人的安危,畢竟一萬漁陽鐵騎那可是極其可怕的存在,他只是突然意識到,對面那個馬聃,或許並非只是尋常將領。
“不過半個時辰,便能將本王的漁陽鐵騎都甩脫,這種戰術很是熟悉啊……那馬聃何許人也?”
放眼望向遠處,李茂喃喃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