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終歸還是不聽勸……徐樂!”
當聽到這番話時,徐樂整張臉刷地一下沉了下來,他萬萬沒想到,帳內除了他意圖暗殺的目標人物謝安外,竟然還有兩位不速之客,而且這兩位不速之客皆與他有着無法撇清的關係。
[公主殿下……以及,齊植……]
眯了眯眼睛,徐樂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寶劍,期間,他有些在意地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帳口。
也是,畢竟徐樂雖說行事魯莽,但也不至於是個十足的蠢蛋,見謝安、劉晴、齊植三人守株待兔在此等候,他哪裡還會不明白這是個陷阱。因此,他下意識地掃了一眼帳口,生怕帳外突然涌出大批地東嶺衆刺客。畢竟徐樂的武藝雖說強過冀州軍大部分的將軍們,但是一旦對上擅長合擊、暗殺的東嶺衆刺客,那還是比較岌岌可危的。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從謝安點亮油燈至今,依舊沒有一個人擅自闖入。
似乎是看出了徐樂心中的顧慮,齊植微微嘆了口氣,搖頭說道,“放心吧,不會有外人入內的,包括東嶺衆……”
“……”皺眉掃了一眼齊植手中的利劍,徐樂微微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在幾番猶豫後,沉聲說道,“換而言之,你打算親自拿我麼,齊植?”
齊植聞言眼中閃過幾分猶豫之色,在微微嘆了口氣後,沉聲問道,“徐樂,平心而論,大人這些日子皆待你我不薄,何以要做出這般令人不齒之事?”
“令人不齒之事?”徐樂聽罷大笑三聲,瞥了一眼劉晴與齊植二人,嘲諷說道,“你二人爲了富貴背棄太平軍,投靠周朝,更引兵襲我太平軍弟兄,此纔算是令人不齒!——我徐樂生乃太平軍的將,死是太平軍的鬼,助我太平軍成事,何錯之有?!”
事到如今,徐樂顯然也清楚自己已不可能安然身退,索性也不藏着掖着,將心中的不滿一股腦地倒了出來。
“五萬太平軍弟兄,公主殿下!——此乃我徐樂最後一次喚您公主殿下!五萬太平軍弟兄吶,公主殿下,遵從二代主帥、即您的母親劉倩殿下遺志,誓要復辟我南唐大國,爲此,陳驀總帥、楊副將,以及諸多弟兄皆葬身江陵,埋骨於荒涼罕至之地,然而公主殿下又是如何待這些位義士?!——投靠周軍,反過來攻打我太平軍……”
劉晴聞言面色微微一紅,雖說她也有她的苦衷與想法,但是某些話從徐樂嘴裡說出來,也未嘗沒有殺傷力。
“最可惡的就是你!”擡手用劍指向齊植,徐樂怒聲喝道,“公主殿下誤入歧途,你身爲下臣、又是六神將地位,非凡不加以勸說,反而推波助瀾……周國究竟許了你什麼好處?!”
“徐樂,你這話什麼意思?!”聽聞此誅心之言,齊植氣地雙目瞪直,怒聲斥道,“我齊植行事素來遵從一個義字,又豈受榮華富貴誘惑?——我之所以改投謝大人麾下,無非就是覺得現太平軍總帥伍衡不值得齊某效忠!——湖口初分兵時,伍衡暗中叫部將向周軍傳遞其大軍已遠赴江東的消息,借刀殺人,想借謝大人之手鏟除公主殿下與陳驀大帥;此後,我軍於江陵浴血奮戰之時,伍衡那廝明明就在附近,卻對我軍遭遇視若無睹,趁當時我太平軍與周軍僵持時,偷偷將那劉言從周營帶走……似這等背信忘義之徒,又憑什麼來叫我齊植效忠?!反觀謝大人……在齊某看來,謝大人那日對我等所言極有道理,妄起兵禍,反而是禍害我江南百姓,眼下的大周,又豈有苛刻對待江南之處?!”
“……”徐樂啞口無言,雖欲反駁卻又找不到什麼事實來。
也難怪,畢竟大周除了三十年前以及二十年前給江南給百姓帶來兩次浩劫以外,但凡國策,對江南還是頗爲開明的,尤其隨着八賢王李賢幾次下訪江南,可以說,大周對江南的政策還要優於對待長江以北。而江南人之所以對大周至今猶耿耿於懷,也無非就是前大周皇帝、暴君李暨曾給江南帶來兩次兵禍以及一次慘絕人寰的金陵屠殺致使江南百姓對大周恨之入骨。
“少廢話!”徐樂惱羞成怒地大吼一聲,也不再與齊植廢話,二話不說舉劍刺向謝安,而齊植既然已誠心投靠謝安,又豈會坐視徐樂加害他新效忠的主公,冷哼一聲舉劍擋住,二人叮叮噹噹在帳內展開一番惡鬥。
不得不說,齊植不愧是原太平軍六神將之玉衡神將,儘管徐樂乃是太平軍第三代總帥樑丘皓麾下得力猛將,但真正打鬥起來竟也難以壓制齊植,更有甚者,因爲心有旁騖,時刻擔憂着是否會有東嶺衆刺客趕來,以至於徐樂反而逐漸陷於劣勢。
突然,只聽叮地一聲輕響,徐樂手中的寶劍竟被齊植一劍挑飛。在徐樂面露愕然神色之餘,謝安亦頗爲驚訝地打量齊植,畢竟在謝安看來,齊植是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帥才,旁人只注意到他具備着不遜色費國與馬聃的率兵能力,卻忘記他亦是一位能文能武的猛將。而事實上,齊植可是太平軍第三代總帥樑丘皓所挑選的六神將之一,又豈會是尋常人物?
“噹啷——”
寶劍離手落地,徐樂整個人都呆住了。或許,他是沒想到齊植竟然是個深藏不露的劍術高手;或許,是他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然而反觀齊植,他在擊落了徐樂手中的劍,也沒有了後續的舉動,雖說手中利劍劍尖指着徐樂,但是眼眸中泛起的不忍之色,就算是傻子都看得出來。
而就在這時,帳內響起一聲幽幽的嘆息聲。
“好了,鬧劇就到此爲止吧!”就在齊植頗有些不知所措之時,謝安擡手阻止了他對徐樂下狠手。畢竟謝安看得出來,無論是劉晴還是齊植,都不忍下手殺掉徐樂這位至今仍對太平軍忠心耿耿的猛將。
站起身來,謝安朝着齊植揮了揮手,示意他收劍退後兩步。見此,齊植心下暗暗鬆了口氣,當即照辦。
“徐樂,你可恨本府害死了你太平軍第三代主帥?”望着桀驁不馴的徐樂半響,謝安沉聲問道。
徐樂聞言冷哼一聲,本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冷冷說道,“自是恨不得將你千刀萬剮,以慰大帥在天之靈!——只不過力有不逮罷了!”
謝安聞言搖了搖頭,正色說道,“你只知你家大帥是爲本府所害,那你可知曉,你家大帥陳驀本名叫做樑丘皓,乃本府正室樑丘舞的堂兄,即本府的大舅子?”
“……”徐樂默然不語,其實在周軍中呆了那麼多日子,有些事情,他也不是不知道,只是至今依舊轉不過彎來罷了。
“你又知不知曉,本府的這位大舅子在臨終之前,依然與本府笑談諸多事,甚至委託本府處理身後大事?”
“……”徐樂張了張嘴,默然不語。
“本府與大舅哥之間的事,非你等可知!——並非事後說說,倘若說在江陵戰敗的是本府,死的人是本府,本府亦不會因此怨恨他。我與大舅哥雖爲親眷,但各爲其主,死而無憾!”
“……”徐樂默然不語,半響後冷冷問道,“那我五萬太平軍弟兄又如何?”
謝安聞言搖了搖頭,正色說道,“沙場相見,各憑本事,生死自按天命!——你身爲一軍將領,難道連這一點就不明白麼?”
徐樂聞言冷冷望了一眼謝安,並不言語。
見此謝安也不在意,繼續說道,“以往之事暫且揭過……此番你相助枯羊,你真以爲,枯羊能夠擊敗我軍麼?——實話告訴你也無妨,無論是你暗中派人與牛渚的太平軍聯絡,亦或是偷偷摸摸於牛渚太平軍中某個將領於東側的小樹林會面,皆有東嶺衆悄悄跟着你。換而言之,你與牛渚太平軍的一舉一動,皆在本府掌握之中,之所以不動你,無非就是看在劉軍師與齊將軍的面子上,兼愛惜你一身武藝,不忍你喪命在此,希望你能懸崖勒馬……”
徐樂聞言面色微變,因爲從謝安的話中他忽然意識到一件事。倘若說他勾結牛渚太平軍枯羊的事當真在謝安掌握之中,那不就意味着,他與枯羊約定裡應外合襲擊周軍大營,這非但不是相助枯羊,反而是害了他。
[糟了……]
徐樂暗叫一聲不妙,心下思忖着補救辦法,以至於謝安用來勸說他的那番話,他全然沒有聽在耳中。
然而謝安也不知徐樂作何想法,依舊在努力地想要勸說這位武藝不俗的將領,倒不是全然爲了徐樂的一身武藝,原因就在在於徐樂的太平軍將領身份。畢竟麾下每多一位原屬太平軍的將軍,日後對陣太平軍第四代總帥伍衡時,也好更加順利地策反他麾下的將領們。
“如何?倘若徐將軍願意歸順大周,本府可以保證,以往之事既往不咎……”一面勸說着,謝安一面緩緩走向徐樂,頗爲真誠地向他伸出手。
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謝安,徐樂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眼下的他已經認識到,他暗中約枯羊裡應外合對付周軍,這非但不是幫助枯羊,反而是害他。但是,倘若說他當真能夠暗殺掉謝安這位周軍總帥呢?是不是雙方的局勢就大爲不同了?
想到這裡,徐樂眼中閃過一絲狠色,單膝叩地,假裝向謝安服軟,實則左手不動聲色地摸出了藏在靴子裡的短刃。
相對於以爲徐樂當真願意歸降而歡喜不已的齊植,劉晴眼中卻浮現幾分凝重之色,忍不住站起身來,上前幾步欲看個仔細。畢竟據劉晴對徐樂的瞭解,後者可不是單憑几句話便能勸服的將領。
果然不出劉晴所料,就在謝安也以爲徐樂當真願意歸降,下意識伸出雙手去扶徐樂起身時,只見徐樂猛地擡起頭來,一雙虎目瞪着謝安,手中的利刃直直朝着謝安的胸口刺去。
“不要!”伴隨着一聲急切的嬌呼聲,劉晴下意識地朝着謝安撲了過去,而當時徐樂已來不及收力,眼睜睜看着自己手中的利刃噗地一聲刺入了劉晴的肩窩。
利刃透體、鮮血四濺,別說謝安與齊植傻眼了,就連身爲行兇者的徐樂整個人亦呆住了。
“公……公主殿下……”徐樂難以置信地望着劉晴的鮮血緩緩流到了他手背上。
在旁,齊植這才反應過來,怒聲斥道,“徐樂——!!”
反而,這一聲怒斥卻喝醒了徐樂,他下意識地想拔出已刺入劉晴肩膀的利刃,用它再次行刺謝安,全然不顧劉晴此刻已痛地花容失色。
“混賬!”即便是謝安本來還想饒過徐樂一回,這會兒也是又驚又怒,下意識一記正拳揮出,一拳打在徐樂的腹部。
別看謝安文弱書生,然而這一拳還真可謂剛猛,一拳竟將徐樂這位壯漢打得連退三步有餘,一口悶氣憋在胸口,好生不舒服。也難怪,畢竟謝安在樑丘舞的教授下習武強身,數年來就學了這麼一招出拳,在措不及防下,就算是費國那等猛將也吃不消,又何況是徐樂?
“徐樂——!”
勃然大怒的齊植鏘地一聲抽出利劍,下意識揮向徐樂,然而,卻有人比他還要快。
只聽嘩啦啦一聲響動,帳外猛地甩進來一根鐵索,鏘鏘鏘地攪住了徐樂的脖子,看那鐵索上根根倒刺,已有不少已刺入了徐樂的皮肉,血肉模糊。
“……”齊植愣了一愣,下意識地望向帳口,他這才注意到,東嶺衆四天王的鐮蟲漠飛,不知何時已站在帳口附近,用他那詭異的兵刃制服了徐樂。
而事實上,漠飛自打謝安掌燈後便潛在帳口附近,只不過齊植等人未曾察覺罷了。說句毫不爲過的話,就算劉晴不主動替謝安擋劍,漠飛一樣可以憑藉他有異於常人的兵刃替謝安化解危機,並且將徐樂制服,這是作爲天下第一刺客的自負,只不過劉晴不知這些罷了。
“不要……”半扶在謝安懷中,劉晴強忍着肩上的劇痛,咬着牙搖頭說道,“總歸是我有愧於他們,不要殺他……”
輕輕抱着劉晴,謝安只感覺左手處一片溼潤,他當然知道那究竟是什麼。
本是出於善心將叫徐樂懸崖勒馬,卻不想因此害了劉晴,可想而知此刻的謝安心中究竟是何等的慍怒。
可望着劉晴懇求的眼神,謝安卻狠不下這個心,在狠狠瞪了一眼已滿臉呆滯之色的徐樂後,冷冷說道,“讓他走,漠飛!——從今日起,不得此人踏入我軍一步!”
“……”見謝安並不打算殺了徐樂,漠飛微微皺了皺眉,但謝安話已至此,他也不好多說什麼,一抖手中鐵索,盪開了死死攪住徐樂脖子的鐵鏈。
然而就在這時,卻見徐樂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漠飛的鐵索。只見鐵鏈上的倒刺根根刺入徐樂手上皮肉,鮮血直流,慘不忍睹。
“誤傷公主殿下貴體,下將徐樂罪該萬死!——下將徐樂自是不齒伍衡爲人,然亦不願再跟隨公主殿下……天下之大,已無我徐樂容身之處,不若歸地府再度追隨大帥!”
說罷,他一拉鐵索,只聽嗤啦一聲,他喉嚨的皮肉竟被那鐵索勾掉大半,倍是滲人。
這般硬氣的舉動,非但謝安目瞪口呆,就連看慣了生死的漠飛亦是爲之動容。平心而論,他沒有少用手中的鐵索攪死要殺的人,但是至今爲止亦從來沒有遇到過像徐樂這樣,即便咽喉被絞碎,亦一聲不吭的豪傑。
“砰!”
屍體緩緩倒下,重重砸在地上。
眼瞅着這具名爲徐樂的太平軍義士的屍體,謝安雖說心有仍有幾分怒氣,但亦不得對徐樂的硬氣心存敬佩。而敬佩之餘,更多的則是嘆息。
在伍衡另立門戶,劉晴、齊植改投周軍的當下,或許只有這個徐樂依舊在心中念着其效忠的太平軍第三代總帥樑丘皓。而此人的死,無疑亦意味着太平軍樑丘皓時代的終結。
“厚葬!”
謝安長長嘆了口氣,命漠飛將徐樂的屍體厚葬,隨後又喚來秦可兒,叫她替劉晴包紮傷口。
與齊植一同邁出帥帳,不得不說謝安的心情頗爲糟糕。或許,他之所以不忍處死徐樂,並非只是看在劉晴與齊植的面子上,更重要的是,徐樂乃是他謝安的大舅子樑丘皓生前麾下極爲看重的將領,本着愛屋及烏的心態,謝安亦希望能將徐樂這員大將收歸帳下。
但遺憾的是,有些豪傑義士並非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服的,樑丘皓是,陣雷是,徐樂亦是。
“大人……”似乎是注意到了謝安臉上的憂慮,齊植猶豫着開口喚道。
可能是猜出了齊植心中的想法,謝安搖了搖頭,輕聲嘆道,“本府沒事。——抱歉,齊植,叫你與劉晴二人來,本府原以爲這次定能說服徐樂……”
齊植聞言苦澀一笑,真摯說道,“大人對徐樂實屬仁至義盡,只是……這樣也好,那個莽夫,此生最爲敬重陳驀大帥與楊峪副將,就讓他隨那兩位而去,也好……”
“唔……”不知該說些什麼,謝安只能點了點頭,繼而深吸一口氣,岔開話題道,“也不知營內的境況如何了……”
話音剛落,便有兩名東嶺衆刺客一前一後出現在謝安面前,叩地稟告軍情。
“啓稟大人,牛渚太平軍大將衛莊不進反退,張棟、歐鵬、廖立等將軍率軍追趕,從東側轅門追出!”
“大人,大事不好,我軍營南側轅門遭到牛渚太平軍猛攻,疑似牛渚太平軍主力!”
“唔?”謝安聞言微微皺了皺眉,繼而長長嘆了口氣。
[三年不見,非但城府大增,手段亦變得狠辣了吶,枯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