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費國軍作爲先鋒軍不緊不慢追趕秦王李慎的叛王軍時,在距離這支兵馬大概半日光景路程的地方,有一行人正在攀登這附近看似最高的山頂。
一行十餘人,領頭的正是大周冀京朝廷刑部本署尚書令、兼南討叛王的周軍主帥謝安,身後則跟着秦可兒、劉晴、苟貢、丁邱等一干親近之人。
這回倒不是爲了打探敵軍的情況,只不過是謝安純粹地想要感受一下荊州境內美妙的雪景罷了,畢竟荊州多山川河流,一旦覆蓋上白皚皚的積雪,顯然要比遙遠的北疆更爲絢麗。當然了,事實上謝安其實也沒見過北疆的雪景。
“呼,這可真是……”
站在一座山頭,謝安展開雙臂大口呼吸着清晰的空氣,儘管幾近臘月的空氣中彷彿帶着一顆顆微小的冰粒,呼吸時難免會凍到咽喉,但是這卻毫不妨礙謝安心中的興致。
而在謝安身旁,秦可兒身披錦裘罩衣,半倚在心愛的男子身旁,小臉紅撲撲地,看似也是頗爲享受眼前的這份美麗景緻。也難怪,畢竟世人皆傳荊州乃是天下景緻最爲美妙之處,而如今大雪一下,世間萬物披上銀裝,更是讓這片風景如畫的景緻變得更加引人入勝,叫人不禁感慨世間種種造物的奇妙。
相比之下,苟貢與丁邱等東嶺衆與金陵衆刺客們的興致自然就比不過謝安與秦可兒了。苟貢還好說,這廝其實也頗有才學,看他手搖金扇搖頭晃腦,不時吟出幾句富有詩情畫意的詩詞來,倒也頗似冀京那些風流世家公子。不過其他人就不好說了,就連丁邱此刻也木訥地像根木頭,憋了半天也沒憋出幾句能與苟貢相提並論的詩詞來,更別說其他人了。
不過不管怎麼說,這些人總算還是能夠領會此間景緻的美妙。如果說似蕭離那種瞪大眼睛、大呼小叫的莽夫也算是在欣賞風景的話。
但是也有例外的,比如說,自打登山起便一直板着臉的現周軍三軍軍師,天上姬劉晴。
“……”瞥了一眼看似郎情妾意的謝安與秦可兒二人,劉晴由衷地感到不悅。
比起看到謝安摟着秦可兒說說笑笑,劉晴更加懊惱謝安對於眼下事態的不重視。
明明是在追擊秦王白水軍的緊要時刻,這傢伙竟然還有閒情逸致出來遊山玩水……
是。我是承諾過你,必定會助你剿滅衆叛王,但好歹你也有點緊張感好不好?堂堂一軍主帥,撇下了正在趕路的大軍,帶着一干心腹之人上山欣賞什麼雪景,這算什麼?
眼瞅着謝安與秦可兒那其樂融融的模樣。劉晴一張小臉繃緊,哪怕是蕭離這莽夫都看得出來這位年輕的女軍師此刻心情想必是極其惡劣。
“咳咳!”就在劉晴暗自腹議之際,前邊的謝安故作咳嗽了一聲,看他模樣,似乎是想做些什麼。
他想做什麼?
儘管對謝安充滿了莫名的怨氣,但是劉晴的注意依然還是被吸引了過去,畢竟她知道。那個傢伙總是會做些有異於常理的事。也正因爲如此,連長孫湘雨那等智慧超羣的奇女子也對這個男人情根深種。
在衆人微屏呼吸的關注下,謝安擡起雙手放在嘴邊做喇叭狀,玩起了一個極爲幼稚的遊戲。
“哇——!!”
“哇——!!”羣山響應着謝安的呼聲,將回聲帶了回來。
“……”捏了捏鼻樑,劉晴忽然感覺自己很是疲倦。
這就是大周冀京朝廷刑部本署尚書令,一等一的朝中賢才,位極人臣……
“嗚——!!”
“嗚——!!”
“哈哈哈——!!”
“哈——!!”
就在謝安玩地不亦說乎之際。他身旁的秦可兒亦是咯咯直笑。
這哪裡好笑了?
整張臉幾乎已黑了大半的劉晴用難以置信地目光掃了一眼面前這對瘋男女,終於忍不住對謝安說道,“你還敢再無聊一點麼?”
“學我說話對不對?”謝安聞言回頭,做了一個看似很帥氣的後現代手勢,但是效果卻不怎麼樣,因爲看劉晴的表情,這小丫頭幾乎快抓狂了。
不過不知怎麼的。劉晴的面色有些發紅,或許是因爲寒冷所致,或許嘛,她確實是無意識地學用了謝安的口吻。
正如長孫湘雨此前所說的。平時的謝安在口吻上帶有些許的幽默感,這也正是她所感興趣的地方之一,事實上,在謝安身旁的人中,不乏有人有意識無意識地學謝安的口吻。
當然了,這一點劉晴是絕對不會承認的,儘管她也覺得謝安的口吻頗有意思。
“用了整整半個時辰上山,就爲了喊幾句稚童纔會感興趣的遊戲?——吃飽了撐着!”劉晴咬牙切齒地咒罵着。
“當然不是了!——本府豈會學這世間稚童遊戲?不過是熱熱場而已!”
“哦?”劉晴臉上的慍怒之色稍稍退散,頗感興致地望着謝安。
而就在這時,只見謝安深吸一口氣,朝着羣山大聲喊道,
“我兒子是誰?”
“我——!!”羣山之中傳來了謝安的迴音。
“我孫子是誰?”
“我——!!”
“……”劉晴張了張嘴,瞠目結舌。
在她身後,苟貢、丁邱等一干刺客們鬨堂大笑,一個個舉起大拇指嘖嘖稱讚。作爲始作俑者的謝安,亦固然是開懷大笑,而在他身旁,秦可兒更是笑得花枝亂顫。
唯獨劉晴……
她已經看傻了。
“怎麼樣?”謝安頗爲得意地朝着劉晴擠了擠眼睛,讓後者恨不得有種脫掉靴子抽他臉的衝動。
“高,實在是高!”敷衍似的拍了拍手,劉晴面無表情地表達着自己對此的看法。對於平日裡不正經時的謝安,她算是再次領教了,她總算是明白了,爲何長孫湘雨跟這個男人能走到一起。理由很簡單,這二人腦子都有問題!
“怎麼了?”可能是注意到了劉晴漠然的表情,謝安頗爲疑惑地問道。
“……”深深望了一眼謝安。劉晴輕吸一口氣,語氣莫名地問道,“就這樣?——用整整半個時辰上山,就爲了喊這麼一句話?”
“對啊,不是很有意思麼?”謝安一臉的理所當然。
有意思?
我真恨不得一口水噴死你!
你知道這邊有多冷麼?
恨恨瞪了一眼謝安,劉晴撇過頭不再理睬他。
而讓劉晴大跌眼鏡的是,謝安身後那一干隨從竟然也玩起了這種在她看來簡直不可理喻的遊戲。
衝在頭一個的自然是蕭離那個金陵衆的莽夫。但是陸陸續續地,就連東嶺衆的刺客也有些把持不住了,再到後來,就連丁邱、苟貢這兩位在冀京也算是有頭有臉人物的傢伙竟然也玩了起來。
“上樑不正下樑歪……”劉晴低聲嘀咕一句,但是她的目光,卻頻頻掃向正站在山頭喊話的蕭離等人。眼中露出幾許蠢蠢欲動的神態。
也難怪,終歸她也是正值十五六歲的少女,正是最喜玩耍的歲數,如今撞到這麼有趣的事,她忍得住纔怪,只不過是礙於臉面,不想跟謝安這幫不正經的傢伙們同流合污罷了。
但是……
微微咬了咬嘴脣。劉晴望向蕭離等人的目光中流露出幾分羨慕。
“不去試試麼?”身旁傳來一聲充滿誘惑力的聲音,謝安不知何時已站到了她身旁。
他什麼時候過來的?
劉晴望向謝安的目光中隱隱閃過一絲驚慌,她生怕方纔眼中的羨慕之色被他瞧見。
“呼!”也不知是否是注意到了劉晴眼中的警惕,謝安聳了聳肩,振臂伸了一個懶腰,笑着說道,“喊了一通,頓時就感覺神清氣爽了……果然。壓抑久了就得找點樂子,要不然,人會憋壞的!”說着,他有意無意地望了一眼劉晴。
對於劉晴,在學識方面,謝安是極爲認可的,畢竟劉晴是能夠堪比長孫湘雨的智者。而對於劉晴的忠誠問題,前一陣子的戰事已能夠充分證明一些大梁軍將領的擔憂是多餘的,但是這並不代表謝安不需要再擔心劉晴。
可能是智慧傑出之人的通病吧,無論是長孫湘雨還是劉晴。這兩個女人很經常地會鑽牛角尖,對於一些想不通的事物,她們會茶飯不思地去猜想、去猜測,直到將心中那個疑惑排除。
而比起長孫湘雨來,劉晴在對待正事上的態度更爲專注,這可能與她曾經迫切想用自己的才能去向樑丘皓證明她已不再是小孩子有關。她遏制了自己心中喜玩的天性,長時間處於精神繃緊的狀態,不懂得何爲放鬆,這是她不如長孫湘雨的地方之一。
長孫湘雨感到煩悶時會自己用惡作劇解悶,儘管她想出的那些惡作劇實在是叫人心驚膽戰,但不可否認,至少疏導要比堵塞好,倘若平日裡一直處於壓抑的狀態,那纔是最最不妙的,畢竟長孫湘雨擁有着顛覆整個國家的智慧。
但是劉晴不同,她在樑丘皓身邊時力求做到最好,她想用自己的才能向樑丘皓證明她纔是比她孃親更出色的女子,不管平日裡有何委屈,她始終是藏在心裡,不與外人言道,久而久之,就變成了眼下這副模樣,明明只是十五六歲的小丫頭,但是卻比年長她七歲的長孫湘雨更加成熟。當然了,這裡指的是如謝安那樣不正經時候的長孫湘雨,而一旦認真起來,長孫湘雨絕對是絲毫不遜色樑丘舞的靠山。
“……”望着謝安看似平靜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隱約的擔憂,劉晴愣了一愣,聰慧過人的她,哪裡還會不明白謝安此番來山上的真正目的。
這傢伙……
真是小瞧人啊……
不過是一兩宿沒睡好在盤算白水軍的目的罷了,有必要這麼大驚小怪的麼?
早前在湖口時,你這傢伙可是讓我一連四五宿都沒睡好呢……
“……不要!”猶豫了半響,劉晴艱難地搖了搖頭。
“爲何?挺有意思的,不是麼?”謝安繼續誘惑着。
“……”深深吸了口氣,劉晴帶着幾分怨氣,搖搖頭低聲說道,“我不是小孩子,也莫要將我當成是小孩子……”
是的。劉晴從不認爲自己是小孩子,儘管她的歲數真的挺小。
“小孩子……不好麼?”有意無意地驅散了周圍充當護衛的刺客們,謝安負揹着雙手立在山頭,語氣平淡地問道。
“怎麼可能會好……”劉晴臉上閃過一絲苦澀,她不由想到了若干年前,想到了樑丘皓、想到了楊峪,她很清楚。若不是樑丘皓與楊峪鼎力支持,以她的歲數,是絕對不可能一度成爲太平軍的真正的掌權者的。
太平軍中並不是就沒有能人,至少那伍衡就是一位出色的上位者,身爲初代副帥之子的他,尚在年幼時便展現出出色的領導才能。無非就是與樑丘皓相互制衡着,難以總覽權利罷了。
劉晴很清楚自己的才能底線,哪怕是自幼鑽研兵法,也無非只是在兵略上、智謀上較爲出衆罷了,比不過出身丞相府邸的長孫湘雨自幼博覽百書,更多的時候,她需要自己一個人摸索。如此,又如何及得上而立之年的伍衡?
以前在太平軍時,樑丘皓主軍略,伍衡主內事,儘管兩者關係不好,但不可否認,正是因爲這兩人在,劉晴才能以區區十餘歲的年齡。支撐起十餘萬乃至數十萬的太平軍。而如今,樑丘皓戰死,伍衡叛離,縱觀劉晴身邊之人,也只剩下六神將之一的齊植。
或許,這纔是劉晴一心希望自己變得更加堅強、更加強大的原因吧,而這。卻恰恰不是謝安想看到的,畢竟拔苗助長的道理誰都懂,就算劉晴遵循着長孫湘雨的背影成長下去,她也無非只是另一個長孫湘雨罷了。更何況,她也不見得就能達到長孫湘雨那樣的高度。
“是嘛……”謝安咂了咂嘴,望着遠方的雪山慢條斯理地說道,“說實話,你這個觀念不稀奇,小孩子嘛,總是想着長大……”
“我不是小孩子!”劉晴帶着幾分微怒低聲說道。
瞥了一眼劉晴,謝安淡淡說道,“單單看你爲了這一句話而氣惱,還敢說自己不是小孩子?”
“我……”劉晴啞口無言,無從辯解。
擡手輕輕拍了拍劉晴的腦袋,謝安低聲說道,“你知道什麼纔是真正長了大麼?”
劉晴本有些反感謝安這種看似安撫小孩子的舉動,可當她聽到這句話時,她的全部心神不由地被吸引住了,忍不住問道,“什麼?”
“你猜猜看!”
“是有責任心的時候?”劉晴試探着問道。
“再猜!”
皺了皺眉,劉晴繼續猜測道,“是被諸多事物纏身的時候?”
“是你不再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時候!”瞥了一眼劉晴,謝安正色說道,“更準確地說,是你無暇再去想這類問題的時候!”
“這算什麼?”劉晴將信將疑地望了一眼謝安,頗有些氣惱地說道,“你耍我?”
“哈哈哈!”謝安聞言笑了笑,彷彿是抵不住劉晴那憤慨的目光,舉着雙手做求饒般說道,“好好好,我說實話我實話,所謂的大人吶,就得拿得起放得下……你做得到麼?”
“我當然做得到!”
“哦?是麼?”謝安似笑非笑地望了一眼劉晴,忽而咧嘴說道,“你去將我方纔喊的話去喊一遍,我就承認你是個大人了!”
“……”劉晴聞言面色頓時通紅,畢竟謝安方纔那兩句可是相當不堪的。
“怎麼?不敢麼?”謝安笑嘻嘻地用起了激將法。
“哼!將你那份粗淺的激將法收起來吧,丟人現眼!——去就去!”劉晴氣呼呼地瞪了一眼謝安,跑到山頭,學着謝安的口吻將他方纔那兩句話又喊了一遍,只聽地周圍的刺客們鬨笑不已,連連鼓掌。
[如何?]
劉晴用得意的眼神向謝安示威着。
[明知是激將法,卻依然還是乖乖就範,還敢說不是小孩子?——唔,算是一個比較聰慧的小孩子罷了!]
謝安輕笑着搖了搖頭,向劉晴舉起大拇指算是認可了她的勇氣。
瞥見劉晴小臉微紅,興致勃勃地與蕭離等一干刺客們朝着深山喊着許許多多在外人聽來頗爲不堪的話語,謝安微微一笑,擡頭望了一眼晴空。
[這樣就好了吧,大舅哥?]
憑着樑丘皓這層關係在,謝安更希望劉晴能夠按照她原本的人生軌跡走下去,雖說他確實很需要劉晴的智慧助他剿滅叛軍。
正因爲如此,見劉晴這幾日苦思如何追上並剿滅白水軍的計策,盤算期間可能會出現的種種不定因素,計算到茶飯不思、憂心忡忡,謝安這才以自己想要散心的名義,將劉晴帶到了這片山頭。雖說恐怕只有不到半日的空閒,但是謝安依然希望劉晴能夠暫時拋開心中的煩惱,恢復符合她如今歲數的心性,好好地輕鬆一下。
雖說是荊州,可在這依然算是荒涼的荊山、景山一帶,謝安也只能想到這種解悶方式了。
就在謝安暗自感慨之餘,忽然,不遠處傳來啪嗒一聲,謝安探頭一瞧,這才發現竟有一大片積雪滑落下山腳。
“嚯!還真是挺危險的解悶方式……喊得那麼起勁做什麼?不知道會引起雪崩麼?——唔,這幫人恐怕還真不清楚……”
謝安頗有些後怕地瞧了一眼不遠處尚不自覺的衆人們,尤其是方纔還不情不願、此刻卻玩地不亦說乎的劉晴。
忽然,謝安面色微微一變,凝神審視着遠方連綿數百里的雪山。
“不會吧?”
好似想到了什麼,謝安眯了眯雙眼,眼眸中流露出幾分驚色。
等等……
這麼說的話……
原來如此!
PS:感謝【虛彩】同學的一萬起點幣打賞~呼呼~好開心~
再PS:話說,還是有好多人送我月票和打賞呢,開心~先口頭感謝下,回頭整個單子,感謝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