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景治四年十一月四日,荊州南郡麥城,秦王李慎居所——
“殿下,殿下,秦王殿下!”
伴隨着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白水軍第三軍團長符敖急匆匆地走入了秦王李慎的居所,將一封書信遞給了正在進早膳的自家主公。
放下筷子,用絲絹優雅地擦了擦嘴,秦王李慎接過符敖遞來的書信,淡淡問道,“哪邊來的?”
“南嶺!”符敖壓低聲音說道,“南嶺的太平軍餘黨,齊植與徐樂那一支!”
“嚯?”輕笑一聲,李慎撕開了封皮,抽出書信攤開瞟了幾眼,恍然大悟說道,“原來如此!——原來是四日前的書信,本王方纔還納悶,那齊植斷然也不至於傻到這份上……唔唔,唔唔,唔唔……”
望着目視書信連連點頭的主公,符敖忍不住問道,“殿下,齊植那夥人怎麼說?”
揚了揚手中的書信,李慎淡淡說道,“沒什麼新鮮的,就是說,他與徐樂已經決定了投靠本王,並且,打算詐降於周軍,助本王贏得這場戰事!——事實上,有沒有這封書信都一樣,這幾日周軍那座冰城鬧地不可開交,本王早已瞧在眼裡……做的不錯,齊植、徐樂二人!”
符敖聞言輕笑一聲,畢竟他們都清楚這幾日周軍營地內不消停。儘管周軍的冰城距離麥城有二十里地,但是兩軍不乏有斥候、輕騎時刻關注着對方,監視着對方的一舉一動。
要知道,像這種動輒數萬大軍、攻城略地的戰事,兩軍斥候在城外荒野的激烈火拼,永遠是真正戰事開打前的一場大戲。只有當一方承受不起斥候騎兵的損失。選擇放棄對城外的控制,那纔會迎來真正的攻城戰。
“據派往周軍冰城附近見識的斥候來報,這幾日周軍營內可熱鬧地很,幾次傳出廝殺聲,末將以爲。周軍那位主帥,此刻恐怕是焦頭爛額了……”
“謝安麼?”李慎聞言輕笑一聲。
“爲何是謝安?”符敖滿臉詫異,疑惑問道,“不應該是八賢王李賢麼?”
李慎搖了搖頭,沉聲說道,“從那次周軍夜襲我軍營寨不難看出。周軍眼下的軍師,乃太平軍原首領、天上姬劉晴……長孫湘雨與李賢絕不會用那般冒險的策略來逼我軍後撤……”
“殿下的意思是,長孫湘雨與李賢可能迫於什麼事,暫時無法擔任軍師、指揮周軍?”
“並非無法暫時擔任軍師、指揮周軍……不出差錯的話,他二人應該不在周軍內!否則,仔細、謹慎的長孫湘雨與李賢。不會允許劉晴實行那般冒險的策略……”說到這裡,李慎頓了頓,伸手摸了摸下巴,笑着說道,“長孫湘雨那個女人素來身體不好,當年助謝安與李壽征討西涼叛軍,期間大病一場。此次若非生病,那就是……唔,要恭喜那位謝大人了!——據本王在冀京的眼線所探知的情報,長孫湘雨那個女人似乎早已身懷六甲,算算日子,這會兒也該功成身退,安安心心地找地方產子了吧?”
“原來如此……那李賢呢?他若不在周軍之中,又能去哪?”
“還能去哪?江東唄!”李慎輕笑一聲,慢條斯理地說道,“那個太平軍的伍衡。可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吶,天上姬劉晴,說棄就棄了……算算時日,整個江東或許早已是他囊中之物……那纔是梟雄所爲啊,並非劉晴那種乳臭未乾的小丫頭與陳驀那等仗持勇力、不善權謀的莽夫可比!——倘若本王所料不差。李賢應該是趕往了江東,將這邊的事,交予謝安處置……呵,呵呵呵!”
“殿下似乎很樂得見到是那謝安掌軍?”符敖詫異問道。
“謝安、謝文逸……那可是本王的老相識了!”眼眸中露出幾分回憶之色,李慎摸着下巴上的細須喃喃說道,“真是沒想到啊,當年的安樂王李壽,那般不受朝野重視的庶出皇子,竟然也能夠坐上我大周皇位;而當年其府上區區一個書童,如今竟能位極人臣、高居刑部本署尚書令,率十餘萬兵馬與本王對峙……想當年他主僕二人受迫於太子李煒,向本王尋求庇護時,本王真沒想到,他主僕二人竟能爬到如今這等高位……”
望了一眼嗟嘆不已的李慎,符敖好奇問道,“據說,李壽的皇位全靠有謝安在後出謀劃策……”
“謝安?出謀劃策?”李慎聞言哈哈一笑,搖頭說道,“不不不,那謝安可不是謀事之人,倘若單單他一人,他與李壽就算有十條命也丟乾淨了!——還記得本王說過麼?那謝安並沒有多大本事,但是,他卻是最難對付的!”
“這個……恕末將不能領會!”
“強運!”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水,李慎面色凝重地說道,“不可思議的強運,無法想象的強運!——當年本王尚且爲皇子時,樑丘舞屬燕王李茂勢力,東軍、樑丘家,爲此,燕王李茂在軍方如日中天;而長孫湘雨則屬八賢王李賢勢力,憑藉着發小這層關係,李賢極受長孫家的支持,長孫家啊……胤公、阮少舟、長孫靖,丞相、禮部、兵部,再加上李賢所運營的戶部,雖李賢長期不在冀京,可聲望卻絲毫不遜色太子李煒……還有那金鈴兒,十年未曾失手的金陵危樓當家刺客,曾暗助太子李煒剷除過多少政敵……當時的冀京,勢力劃分異常鮮明,哪怕是本王也難從李煒、李茂、李賢這三人所控制的勢力中再取得些許助益……而就在這時,一個來自廣陵的落魄小子千里迢迢來到了京師……”
“就是那謝安?”
“啊……那傢伙,徹底攪亂了冀京原有的勢力格局!娶了樑丘舞,得到了樑丘家的支持,外帶四鎮之一的東軍神武營;娶了長孫湘雨,得到了長孫家的支持。連帶着得到了丞相胤公、禮部尚書阮少舟、兵部侍郎長孫靖等衆多朝中重臣的器重;娶了金鈴兒,金陵危樓刺客行館數百刺客從此唯那謝安馬首是瞻……再有南公府的呂公,東嶺衆的刺客,本王實在想不通,一個曾經落魄到除夕夜依舊在無人的街道上尋求落腳之處的傢伙。何以能先後與冀京那麼多的名流權貴扯上關係……強運,難以置信的強運!”
“也就是說,那謝安就只是一個好運的傢伙?”符敖恍然大悟地說道。
似乎是聽出了符敖話音中的輕蔑語氣,李慎搖了搖頭,正色說道,“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這世上有本事、有才能的人遍地都是,但未見得人人都能飛黃騰達,有時候,運氣遠要比實力更重要!”
“運氣?比實力……這……”
“哼!前太子李煒不夠實力麼?那個男人曾掌握着冀京五成以上的勢力,冀州軍曾經亦無異於他的私軍,就連北軍禁衛。亦對其忠心耿耿,可結果呢?那傢伙卻死了……明明是最接近皇位的皇子,最後卻是死地最早,這就是有實力卻沒運氣的下場!”說到這裡,李慎嘴角揚起幾分得意的笑容。
不難猜測,李慎多半是想到了他曾用數十名弩手了結了前太子李煒的壯舉,畢竟當時李煒已幾乎控制了整個皇宮。就連謝安也成爲了李煒的人質,無論是誰都以爲李煒已穩操勝券,必然將成爲下一任的大周皇帝。而這就在時,他李慎出面終結了李煒……
不過,卻也因此留下了禍根,以至於眼下遭致了一頭名爲李承的瘋狗的死命撲咬……
“本王的運氣還是不夠啊!”一想到那些有關安陵王李承在豫州的情報,李慎頗有些頭疼地嘆了口氣,捏了捏拳頭喃喃說道,“倘若當年最先結識那謝安的是本王,而非小九。或許本王也不至於到眼下由在拼搏於皇位……”
不得不說,李慎的遺憾並不是並沒有道理,畢竟他與李煒、李承兄弟二人不同,並不是那種眼高於頂、目空一切的高傲之人,就算是在當年。那也算是溫文儒雅不遜色李賢的皇子,只不過算不上爲國爲民、心有社稷的君子罷了,畢竟李慎與李賢的最大差距就是他野心極大。
但不管怎麼說,李慎終歸沒有給謝安留下什麼壞印象,若不是機緣巧合使得李壽與謝安成爲了莫逆之交,以李慎收買人心、推心置腹的手段,也不是沒有可能讓謝安成爲他的幕僚之臣。
就像李慎所說的,時也命也,機緣這種事,只可偶遇不可強求,並非人人都像謝安那樣運氣強到足以叫人咬牙切齒。
“罷了罷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頗有些倦怠地揉了揉腦門,李慎正色說道,“不出差錯的話,齊植與徐樂已順利詐降於周軍,憑藉着他們與劉晴的關係,謝安必然不會過多苛難,除非他有心激怒劉晴……叫太平軍與大梁軍、冀州軍屯紮在同一個營中,不出亂子纔怪!”
“這便是殿下的目的麼?——殿下高明!”符敖聞言抱拳恭維,繼而猶豫問道,“不過,殿下究竟是說了什麼,給予了那齊植二人何等條件,才說服他二人做我軍的內應呢?”
“條件?”李慎聞言輕笑一聲,淡淡說道,“不,本王這次什麼條件都不曾對他們言道!”
“這……殿下,末將不明白,記得齊植那夥人逃過南嶺時,殿下派人與齊植聯繫,欲招攬他們,結果那齊植與徐樂不識擡舉,一口拒絕了殿下的招攬,爲何眼下卻爲因爲殿下這幾句話而選擇投靠殿下?——莫不是其中有詐?”
“不,齊植與徐樂二人必然會選擇投靠本王!”瞥了一眼符敖,李慎一臉自信地說道。
符敖聞言愈加納悶,疑惑問道,“殿下這回究竟許了什麼承諾?”
“呵呵呵!事實上,本王什麼承諾都不曾對他們言道,本王只是派人告訴齊植,他們此前所效忠的公主,天上姬劉晴,此刻已投靠了周軍,爲周軍所用!——就這樣!”
“……”符敖聞言瞠目結舌。愕然地望着李慎。
“這就是人心吶!”嘴角揚起幾分笑意,李慎淡淡說道,“根本不需要什麼條件、承諾,只要齊植與徐樂到周營見到了劉晴,他們便會選擇投靠本王!——誰叫劉晴打算幫助周軍呢?也不想想。周軍可是導致他們太平軍幾乎全軍覆沒的兇手,作爲當時指揮戰事的中心人物,大唐皇室的後裔,那劉晴卻在戰敗後與那謝安廝混在一塊,這會讓那些倖存下來的太平軍怎麼想?——那四千太平軍……在齊植與徐樂見到劉晴的那時起,就已不姓劉了!”
“殿下英明!”拱手抱拳。符敖由衷讚歎着。
李慎聞言輕笑幾聲,冷冷說道,“據說那謝安府上書房掛着兩幅字畫,一飯之恩必償、睚眥之怨必報,這句話深合本王心意!——劉晴那乳臭未乾的丫頭前番算計本王,令本王折損兵力多達四萬。本王若是不報復一二,如何消我心口惡氣?”
“殿下說的是……不過,齊植與徐樂那兩人,殿下打算如何用?——僅僅只是給周軍帶來些許麻煩麼?”
“唔?——什麼意思?”
“末將以爲,那劉晴頗爲聰慧,或許也會猜到齊植與徐樂已有暗中投靠殿下的心思,殿下若是要叫他二人做內應。在戰事倒戈相向,恐怕未見得能順利……”
“呵呵呵!”李慎聞言輕笑着點了點頭,淡淡說道,“當然!——本王也沒自大到這種事能瞞得過那劉晴……無妨,本王自有妙計!——那齊植與徐樂二人,不過是本王與劉晴這場博弈中的棄子罷了!”
“殿下已有妙計?”
“呵呵……你與陳昭、黃守二人,明日各領兩萬白水軍,分別於周軍的北側、西北側與西南側立營……”
“分兵?”符敖聞言面色微變,急聲說道,“殿下。這時候分兵?”
彷彿是猜到了符敖心中想法,李慎壓低聲音說道,“對,就是要在這時候分兵!——若謝安不想多面遭到我軍攻擊圍堵、攻擊,首尾難顧。他會做的,自然也是分兵。但是那四千太平軍,謝安卻絕對不敢輕動,他會調用的,自然是忠心的冀州軍與大梁軍,我軍分出去的越多,周軍分出去的兵力自然而然也會更多,如此一來,那四千太平軍會給謝安帶來的壓力就更大……倘若周軍冰城內只剩下一兩萬士卒,而此時那四千太平軍突然倒戈,嘖嘖嘖,那種場面……呵呵呵,哈哈哈哈,將會何等的有意思……”
“殿下此計妙是妙,可是萬一周軍攻城呢?”
“不是還有四萬藩王軍麼?再說了,有陣雷在,周軍攻不下麥城的!——去吧!”
“是,末將遵命!”
次日,三支兩萬人上下的白水軍突然離開麥城,在周軍冰城的北側、西北側與西南側屯紮,這個消息終於由周軍的斥候傳到了主帥謝安的耳中。
對於李慎這次出乎意料的分兵,謝安當即招來了劉晴並麾下冀州軍、大梁軍衆將到帥所商議,想都不用想他也知道李慎這次分兵究竟是何居心。
“李慎這招……是逼我軍也分兵麼?”
會議上,對於戰局把握還算敏銳的唐皓深深皺緊了眉頭,同時下意識地望了一眼坐在左側首位上喝茶不語的劉晴,與他有相同舉動的,還有冀州軍的廖立以及大梁軍的樑乘。
至於其他將領,則是保持着沉默,尤其是大梁軍的將領們,畢竟因爲前幾日營內衝突,劉晴的處境變得非常尷尬,同時也使得大梁軍對她的態度又從逐漸適應變爲漠視、敵視。
“咳!”見此,謝安咳嗽一聲,目視劉晴說道,“對此軍師有何高見?”
“八萬人擠在一起,顧此難顧彼那是必然的,不想吃虧,那就學李慎分兵咯!”抿着茶水,劉晴一嘴的輕鬆語氣。
廢話,真要分兵還用問你?
謝安沒好氣地瞥了一眼劉晴,只可惜後者慢條斯理地喝着茶,全然沒瞧見。
就在謝安心下鬱悶之計,只見劉晴放下了手中的茶盞,正色說道,“既然李慎想玩,就陪他玩!——分六萬兵出去!”
“六萬?”唐皓聞言暗抽一口冷氣,與鄰座傷勢尚未痊癒的廖立對視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平心而論,屋內衆人都明白唐皓想說什麼,畢竟撇開費國軍與馬聃軍那兩支偏師不算,此地謝安這支主力師總共也只有八萬人,分出去六萬,就意味着冰城內只剩下兩萬人,以及一支忠心難測的四千人太平軍。
如果有個萬一……
“……”想到不妙之處,謝安深深皺了皺眉。
[齊植與徐樂……依你看來忠誠如何?]
[曾經忠心耿耿,眼下就未必了!]
回想起方纔詢問劉晴時她的回答,謝安目視了一眼劉晴,而同時,劉晴亦回望了一眼他。
原來如此……
不過,這丫頭……這是在玩火啊!
“老爺……”在屋內衆將莫名其妙的目視下,與謝安幾乎可以說是心意相通的秦可兒笑吟吟地遞給傾慕的男人一枚銅錢。
“啪!”在劉晴嘴角含笑的目視下,謝安將一枚銅錢高高彈起,繼而拍在桌案上,但是,閉着眼睛的他卻一眼也未曾去看那枚銅錢。
“就依軍師所言,分兵!”目視着劉晴,謝安沉聲說道。
在屋內衆將目瞪口呆之餘,劉晴淡淡一笑,瞥了一眼謝安。不知爲何,她那一瞥眼的眸色中隱隱帶有幾分暖意,讓謝安微微一愣。
一個時辰後,周軍亦決定分兵的消息終於傳到了在冰城西北角太平軍屯兵之處,傳到徐樂的住所內,傳到了徐樂與齊植二人的耳中。
“我明白李慎的用意了……”
在細細思忖了一番後,齊植微微點了點頭,將李慎分兵的用意告訴了徐樂。畢竟齊植亦是太平軍中六神將之一的玉衡神將,亦是能夠獨當一面的大將,又豈會想不通李慎分兵的真正用意。
“原來如此……那個李慎是有意給我等創造機會麼?”孔武有力而又頭腦簡單的徐樂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應該是這個意思了,不過……真的要這麼做麼,徐樂?”齊植一臉凝重地望着眼前這位唯一還活着的戰僚。
“……”瞥了一眼齊植,徐樂眼中浮現出無盡的怒意,咬牙說道,“陳帥、楊副將……衆多同澤死在周軍手中,竟還能恬不知恥地與周軍同流合污,她……不再是我等效忠的公主殿下了!——既然她不做,就由我等來做!替陳帥、楊副將,以及衆多死在周軍手中的弟兄們報仇雪恨!”說着,他朝着齊植伸出右手。
長嘆一口氣,齊植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但是最終,他還是牢牢握住了徐樂的手。
“那就……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