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後的第四日,李賢這才姍姍來遲感到大獄寺重牢,將當日犯事的丘陽王世子李博等四位皇族王室分家世子接了出去。
經過了幾日的牢獄生涯,衡陽王世子李紹、歷陽王世子李炅、汝陽王世子李弛等三人看起來比較之前收斂了許多,顯然,他們在牢中沒少被典獄長狄佈教訓。
但是究竟他們心中作何想法,卻是不得而知,臨走前恨恨地回望大獄寺的方向,足以證明他們心中的憤恨。
對此,無論是刑部尚書謝安,亦或是大獄寺少卿苟貢、重牢典獄長狄布都表示不屑一顧,畢竟在他們看來,一旦逼退即將來到冀京的北方霸主,皇四子[燕王]李茂,這四個王室世子的作用也就到此爲止了。
如何安撫那四個在大獄寺內吃盡苦頭的王室世子,那是[八賢王]李賢的事,比起這件事,謝安倒是更加在意呂家兒媳蘇婉的態度。
正如當時謝安所猜測的,自那日以後,蘇婉便刻意地與謝安保持了一定的距離,這讓謝安不禁暗自嘆息。
說起來,長孫湘雨曾提議過,讓謝安請蘇婉到家中赴宴做客,這個女人的想法不難猜測,無非就是想借此探一探蘇婉的口風,但遺憾的是,蘇婉藉口身體不適,婉言回絕了謝安派去的人。
撇開這件多少讓謝安感覺有些遺憾的事不提,冀京倒是顯得頗爲風平浪靜,相比較而言,還不及謝安家中顯得熱鬧。
事實證明,娶兩位精通武藝的妻子準沒好事,這不,搬入這座由皇五子李承贈送給謝安的豪宅沒多少日子。北廂房後院,那原本該稱之爲花園的地方,早已變得面目全非,到處都是樑丘舞與金鈴兒所留下的刀劍痕跡,讓謝安頗感心痛。
大片的花草因爲被踐踏而枯萎,一座座的假山被打碎。要知道,那可都是銀子啊。
這讓謝安忍不住惡意猜測,如果皇五子李承得知此事,是否會後悔將這座豪宅送給他謝安。
但是細細一思忖後,謝安暗自搖了搖頭。
也是,彷彿含着金鑰匙出生的皇五子李承,豈會在乎這種小事?
“舞兒,金姐姐,切磋武藝也就算了。何必動刀動槍呢?傷到誰都不好,你們說呢?”
在午間用飯的時候,謝安再一次好言勸說道,畢竟在他看來,樑丘舞與金鈴兒切磋時,那叫一個兇險,每每讓在旁觀瞧的謝安心驚膽戰,生怕其中有任何一位因此受傷。
當然了。這也只是他這個門外漢的看法,而在樑丘舞與金鈴兒看來。那僅僅只是切磋罷了。
至少,樑丘舞沒有動用那柄足以摧金斷石的[狼斬]寶刀,也沒有使用樑丘家密不外傳的[霧炎],而金鈴兒呢,也僅僅只是手持兩柄普通的匕首而已。
“夫君放心,此事妾身自有分寸……唔。那日後妾身只用七分力就好了……”
說這話時,樑丘舞其實並沒有惡意,雖說以往她很是氣惱謝安招蜂引蝶,但是這幾日,她倒也漸漸接受了金鈴兒。畢竟在此之前,整個冀京幾乎沒人能充當她練習武藝時的對手,雖說有她祖父樑丘公在,可要知道,樑丘公已年過六旬,儘管身子骨還硬朗,但終究不比三十年前被稱之爲大周第一猛將時的全盛時期,而樑丘舞呢,與謝安同齡的她今年已十九歲,身體素質正值急速上漲時期,這萬一傷到自己的祖父,恐怕樑丘舞這一輩子都不會饒恕自己。
畢竟樑丘舞不比陳驀,陳驀雖然武力值驚人,實戰經驗豐富,但是根基卻怎麼紮實,也沒有所謂的招式套路可言,這裡所指的招式套路,指的是用最小的力氣,引導出最強的殺傷力,也就是所謂正確的出招姿勢。
招式這個東西,就跟拿筷子吃飯一樣,雖說各有各的習慣,但是總結而言,也無非就那麼幾個路子而已,倘若你一股腦將兩隻筷子抓在手心,能夾地牢東西纔怪。
正因爲如此,樑丘公最初才能夠在使用相同力道的前提下,將嫡孫子陳驀打地滿地找牙,原因就在於陳驀未曾經歷過正規的武藝教導,然而樑丘舞則不同,她自小跟着樑丘公習武,所學習是正統而規範的武學套路,哪怕是在使用相同力道的情況下,樑丘公也難以擊敗他這位孫女。
樑丘舞此前被稱爲冀京第一戰力,這不是沒有理由的。
就如同長孫湘雨最初時對謝安所說的那句[高處不勝寒],這句話同樣適用於樑丘舞。
站地高是好,但問題是,如果只有你一個人站在高處,這未免有些寂寞,自武藝超過樑丘公以後,樑丘舞便只能獨自一人對着不會動的木樁習武,可想而知那有多麼的沉悶。
而如今,家中多了金鈴兒這麼一位同輩中的武藝高手,撇開感情方面不談,樑丘舞還是頗爲歡喜的,畢竟金鈴兒是眼下冀京中唯一一位能夠叫她如臨大敵般應對的女人,甚至於,單論身手敏捷與出招速度,金鈴兒還要遠勝於她。
總而言之,這是樑丘舞對於夫君謝安迎娶金鈴兒唯一不感到反感的一點。
遺憾的是,被謝安暗中叫做笨女人的樑丘舞實在不會說話,常常無意間冒犯金鈴兒,這不,方纔一句話就讓金鈴兒的眼神變得有些不善起來。
“既然如此,餘就用六分力好了!”儘管是微笑地對謝安述說,可金鈴兒那不悅的眼神,卻故意瞥向樑丘舞。
樑丘舞皺了皺眉,雖說她腦筋不怎麼活絡,但也不至於連這種明顯的挑釁都看不出來,聞言沉聲說道,“那妾身就用五分力……”
“那餘就四分……”
“三分!”
“兩分!”
“一分!”
“半分!”
“……”
“……”
對視良久,樑丘舞與金鈴兒忽然不約而同地拍案而起,怒目相向。
兩個笨女人……
謝安捂着額頭,暗自嘆了口氣。
旁邊,伊伊掩着紅脣輕笑一聲。溫柔勸說道,“小姐,鈴兒姐姐,飯菜都涼了,先用飯吧……”說着,她盛了一碗飯遞給謝安。
望着伊伊乖巧的模樣。謝安心中感動地無以復加。
這纔是,多好的乖媳婦……
“還是伊伊好……”趁着接過飯碗的機會,謝安嬉笑着在伊伊小手上摸了一把,羞地伊伊當即低下頭去。
或許是被謝安的一句話所驚醒,樑丘舞與金鈴兒二女當即解除了針鋒相對的對峙狀態,坐下來,悶不做聲,想來,她們也不想被伊伊比下去。
“湘雨呢?”望着飯桌上空着的座位。謝安納悶問道。
伊伊聽罷解釋道,“方纔妾已去叫過湘雨姐姐,湘雨姐姐醒倒是醒了,不過卻未起牀,還有,氣色看起來不怎麼好……”
那個瘋女人貧血,起牀時氣色會好就怪了!
謝安這邊正暗自嘀咕着,那邊。長孫湘雨輕扶着額頭,緩緩從內室走了過來。待坐下在桌旁後,望了一眼桌上的飯菜,臉上露出一副厭惡,不知道的,還以爲飯菜有多麼糟糕呢。
見此,伊伊站起身來。從旁邊的壁櫃上端過來一隻蓋着蓋子的砂鍋,輕聲說道,“伊伊姐,這是你要的……”
蓋子打開,謝安瞥了一眼。才知道在砂鍋內保溫的,那是一碗雞蛋羹。
點了點頭,長孫湘雨指了指桌上的鮮魚湯,有氣無力地說道,“伊伊,替姐姐盛一碗……”
“嗯!”伊伊應了一聲,取來一隻小碗,替長孫湘雨盛了一小碗魚湯,繼而又替她盛了小半碗的飯,在謝安看來,那也就幾口罷了,可儘管如此,長孫湘雨依舊剩下了不少,這讓金鈴兒雙眉一挑,感覺有些不悅。
想想也是,出身不好的金鈴兒由於幼年的經歷,對於可食用的食物非常珍惜,自然看不慣富家子弟那種奢侈浪費的態度,自她進門後,謝安家中飯菜的量精細了不少,想來,廚房的下人也不想被這位三夫人斥責。
“還感覺不舒服?”謝安小心翼翼地詢問着長孫湘雨,畢竟這個時間段,這個女人的脾氣可不怎麼好。
“唔,”喝了一口魚湯,長孫湘雨用手絹擦了擦嘴,秀眉微皺,輕聲說道,“總感覺有氣無力,噁心、頭暈,不礙事的,老毛病了……”
見長孫湘雨語氣正常,謝安暗自鬆了口氣,正要說話,卻聽旁邊伊伊一臉驚訝地說道,“湘雨姐姐不會是有身孕了吧?”
一瞬間,屋內的氣氛凝固不少,包括謝安在內,衆人的表情有些古怪,尤其是樑丘舞,那更是一臉的緊張,目瞪口呆地望着長孫湘雨。
“身孕?”長孫湘雨愣了愣,繼而若有深意地望了一眼樑丘舞,咯咯笑道,“哎呀,那奴家可是拔得先籌了喲……”
樑丘舞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還笑!”輕輕一敲長孫湘雨腦門,謝安沒好氣說道,“就你這身子骨,一個不好就是一屍兩命!”說着,他轉頭對金鈴兒說道,“金姐姐不是懂醫術麼?”
金鈴兒會意,起身走到長孫湘雨身旁,搭住她右手手腕脈門,微眯雙眸,仔細探查着她的脈象。
家中有位精通醫術的妻子就是方便……
暗自感慨了一句,謝安有些緊張地問道,“如何,金姐姐?”
說實話時,謝安心中着實有些緊張。
倒不是說厚此薄彼,但事實上,謝安確實不希望長孫湘雨有身孕,原因就在於這個女人身體太差,一個不好,那就是一屍兩命,因此,謝安在與長孫湘雨行房事時,向來很在意,也是,他如何捨得這位自小嬌生慣養的嬌妻去冒這個險?
聽聞夫婿問話,金鈴兒搖了搖頭,皺眉說道,“脈象太弱,餘探不出來,不過……”
“不過?”謝安感覺自己的心被提了起來。
“有沒有身孕餘是看不出來,不過氣血不調倒是真的,待會餘開個方子。叫人去城中藥房抓些藥來……”
“那種又苦又澀的藥?”長孫湘雨露出一臉厭惡之色,想想也是,一貫喜歡甜食的她,如何抵地住藥汁的苦澀。
“良藥苦口,”望了一眼長孫湘雨,金鈴兒正色說道。“倘若真是有了身孕,以你如今的身體,你應該清楚餘想說什麼……”
“……”似乎是聽出了金鈴兒言下之意,長孫湘雨望了一眼謝安,微微點了點頭。
想來她也清楚,以她如今的身體狀況,就算有了身孕,謝安也會叫金鈴兒熬藥讓她墮胎,畢竟這已不是殘忍不殘忍的問題了。而是關乎長孫湘雨的性命。
“孩子……麼?”在謝安驚愕的目光下,長孫湘雨一反常態地用筷子夾起一塊肉來,放入嘴裡咀嚼着,儘管一臉的噁心,竟還是將其嚥了下去。
這麼突然感覺屋子裡的氣氛有點凝固?
謝安下意識地打量四周,他發現,四女的表情都有些異於往常,時不時地偷偷打量他。樑丘舞與長孫湘雨、金鈴兒三女自是不必多說,就連伊伊亦露出一副躍躍欲試之色。讓謝安哭笑不得。
而就在這時,樑丘舞與金鈴兒好似察覺到了什麼,擡頭望了一眼房樑。
在謝安暗自嘆息之餘,房樑上忽然躍下一名黑衣刺客,單膝叩地,抱拳說道。“大人,諸位夫人……”
瞥了一眼來人胸口,見上面繡着[南鎮撫司六扇門]字樣的小字,金鈴兒皺了皺眉,語氣有些不悅地說道。“沒瞧見正在用飯麼?”
可能是因爲南鎮撫司六扇門的部署皆是自己原先的金陵衆兄弟,因此,金鈴兒言語間很不客氣,儼然還是一副金陵危樓刺客大姐的派頭。
“大姐……啊不,回稟三夫人,非是小人有意打攪,只是有要事稟告……”說着,那人轉頭望向謝安。
而金鈴兒似乎也注意到這個小舉動,頗有些吃味地嘟了嘟嘴,想來她也有些不甘吧,曾經手底下的弟兄如今都受到了夫婿謝安的重用,可她這位曾經金陵衆的大姐呢,卻只能窩在家裡,乖乖當謝家兒媳,一身武藝除了跟一個被稱爲[炎虎姬]的可惡女人切磋武藝外,毫無用武之地。
想到這裡,金鈴兒不由用頗爲幽怨地目光望了一眼夫婿謝安。
見此,謝安心中一凜,故意裝作沒看到,咳嗽一聲,望着那名刺客問道,“有什麼事?”
“啓稟大人,京師以北三十里外,發現一支騎兵蹤跡……”
“冀京以北?”謝安雙眉一挑,神色變得有些凝重起來。
想來,出現在冀京北方的騎兵,也就只有那一支了……
皇四子[燕王]李茂的北疆兵馬!
“來了麼?”用手絹擦了擦嘴邊的油漬,長孫湘雨眼中略微露出幾分驚訝,頗感詫異地說道,“來地好快啊,比妾身預料的還要早三日……不愧是李茂!”說着,她轉頭望了一眼樑丘舞,似有深意地咯咯笑道,“好戲開場了!”
望了一眼長孫湘雨那戲謔的笑容,樑丘舞面色一冷,繼而皺了皺眉,默默用飯。
“四殿下……”
——與此同時,朝陽街,丞相李賢府上——
“殿下,城北探得一支騎兵蹤跡,數量……萬騎以上!”
“……”正在自家府上用飯的李賢聞言雙目一凝,緩緩放下手中的碗筷,喃喃說道,“不愧是樑丘公教出來的門生,奉行兵貴神速,來得何其之快,竟比本王預想的早上三日……”
“殿下打算怎麼做?”來李賢府上蹭飯的吏部尚書季竑皺眉問道。
眯着雙目細細思忖了一番,李賢緩緩站起身來,正色說道,“不管老四此來有何目的,我冀京卻不能失卻禮數,季竑,你與我即刻入皇宮,叫李壽……不,請陛下即刻召集百官,到德勝門迎接老四……我這邊禮數越是周全,一旦此後老四發難,我冀京越發能夠得世人支持……”
“是!”
大概一個時辰後,李壽朝廷緊急派下公文,叫各部各署官員,暫時擱置手頭的政務,一併到德勝門迎接即將抵達的皇四子燕王李茂,要知道德勝門是距離皇宮最近的城門,平時從不輕易開啓,如今爲了李茂而開啓,李賢算是給足了李茂面子。
再復小半個時辰,往常關閉而無一人通行的德勝門,眼下已是人滿爲患,以當今大周天子李壽爲首,滿朝文武皆佇足於此,恭候[燕王]李茂。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誰喊了一聲來了,遠處的荒郊,漸漸揚起一陣土塵,而在那片土塵之中,一支看來頗爲剽悍雄壯的騎兵,緩緩進入衆人的視線。
“竟然朝着冀京長驅而來?”在天子李壽身後一步,李賢皺了皺眉,要知道冀京乃大周國都,無論是何處兵馬,臨近冀京時,都要放緩行軍速度,否則一概叛亂罪論處,可是這支騎兵,竟然直接朝着冀京衝鋒而來。
“丞……丞相大人……”滿朝文武中有些官員已有些慌了,畢竟那支騎兵已近在咫尺,就連天子李壽臉上亦不由露出幾分驚容。
見此,李賢大聲喝道,“都給本相站穩了!”
衆朝臣聞言面面相覷,一臉惶恐不安地站在城外空地,眼睜睜望着那支騎兵距離自己越來越近。
終於,那支騎兵來到了距離李壽、李賢以及百官僅僅只有二三十丈遠的位置,但見其軍中一聲號令,漫山遍野的騎兵一勒馬繮,竟然齊刷刷地勒住了衝鋒勢頭,馬蹄重重踏在原地,猶如驚雷一般,駭地百官中有不少人嚇地雙腿發軟,跌坐在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騎兵軍中,響起一陣大笑,與其說那是囂張、張狂,倒不如說是不將世間萬物放在眼裡的霸氣。
在一通大笑過後,有六騎兵緩緩從軍中策馬踱步出來,頓足於李壽、李賢二人跟前。
爲首一人,更是居高臨下地望着當今天子與當今朝中丞相,竟沒有絲毫要下馬的意思,手中馬鞭一搭李壽肩膀,冷冷說道,“喂,你何人耶?竟敢身着天子皇袍……”
一時間,四周的氣氛凝固了,滿朝文武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個大逆不道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