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工部侍郎王遊以及那些冀京的富豪便已按照約定,送來了賀禮,足足上百個大箱子的賀禮。
儘管謝安府上前院院子頗爲寬敞,可如今被這些大箱子一堆,竟也顯得擁擠起來。
不得不說,禮單上的數字終究過於抽象,直到親眼望見那一箱箱的金銀珠寶時,謝安這才意識到,這究竟是如何一筆鉅款。
心喜之餘,他也不禁感到有些頭疼,畢竟他的幾位夫人,樑丘舞、長孫湘雨、金鈴兒三女一直就站在一邊冷眼旁觀,靜靜地望着那些送賀禮的腳伕將一個一個的大箱子堆在前院的空地上。
“安,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待那些腳伕逐一離開之後,樑丘舞皺眉問道。
看得出來,樑丘舞的表情並不是很愉悅,甚至於,眼神中隱隱有幾分怒愕。
見此,謝安苦笑一聲,心中暗自埋怨以工部侍郎王遊爲首的那些人實在不會做事,竟然就這麼不遮不掩地將昨日許下的豪禮送了過來,不得不說,儘管王遊等人有意討好謝安,但是卻不清楚謝安家中的狀況。
這不,待那些腳伕一走,樑丘舞第一個便忍耐不住,向自己的夫婿謝安詢問此事。
“這個嘛……”舔了舔嘴脣,謝安訕訕說道,“就是別人送來的賀禮,爲夫昨日去三皇子李慎府上赴宴,沒想到李慎還邀請了其他人……所以就……就是那個嘛……”
樑丘舞聞言皺了皺眉,瞥了一眼不遠處望着那些大箱子歎爲觀止苟貢與錢喜二人,低聲對謝安說道,“安,你昨日可不曾提及,王大人他們所送的賀禮。竟是……”
“是是,這不是……爲夫這不是想給你們一個驚喜嘛……”謝安一臉心虛地解釋道。
“好一個驚喜……”旁邊長孫湘雨啪地一聲打開了手中的摺扇,瞥眼望着謝安,咯咯笑道,“雖說奴家早有預料,不過倒也沒想到來的這般快……不過。安哥哥沒想過與奴家等人商量一下麼,這着實叫奴家有些傷心呢……”說着,她用扇子遮住半張臉,露出一副傷心的模樣。
這邊謝安訕笑不止,那邊樑丘舞卻已有些不耐煩,不悅說道,“行了,湘雨,少裝模作樣了!”說着。她轉頭望向謝安,正色說道,“安,不消幾日,你便要榮升刑部尚書,朝中一品大臣……你要知道,下面有多少人看着你,倘若連朝中一品大員都收受賄賂。底下的人會如何看待?——想必是上行下效……”
聽着樑丘舞這一番話,謝安苦笑之餘。暗叫不妙,因爲從樑丘舞的口風不難聽出,她似乎有意要將這筆賀禮送還原主。
想到這裡,謝安心中暗暗叫苦。
姑奶奶,要不要這麼清高啊?不知道爲夫都窮地叮噹響了麼?
就在謝安苦笑之餘,長孫湘雨走了過來。右手玉指輕輕劃過一隻紅漆皮的木箱,似有深意般說道,“小舞妹妹的話是不錯,姐姐佩服,只不過嘛。未曾考慮周到……”
儘管有些惱怒長孫湘雨口無遮攔地直呼自己爲[妹妹],可樑丘舞倒也不想當着苟貢、錢喜以及府上下人的面與她爭吵,皺了皺眉,不悅說道,“此話怎講?”
長孫湘雨微微一笑,頗爲平靜地說道,“正所謂水至清則無魚……小舞妹妹亦久在朝中爲官,應當清楚,賄賂這種事,我大週數百年屢禁不止,非是一、兩人可以扭轉……”
彷彿是聽出了長孫湘雨話中深意,樑丘舞不悅說道,“別人我不管,我的夫婿,便不能收!”
在謝安暗自苦笑的目光下,長孫湘雨撇嘴說道,“小舞妹妹的意思是,你的準則比安哥哥的仕途更重要麼?”
樑丘舞聞言一愣,不解問道,“這話什麼意思?”
長孫湘雨輕笑一聲,語氣平淡地說道,“倘若安哥哥僅僅只是九品、末流官員的話,收不收都無所謂……但是,安哥哥日後乃朝中刑部尚書,不出意外,日後少不了各品、各地官員送上的禮物,倘若安哥哥拒之於外,名聲倒是好了,但是其餘之事呢?”
樑丘舞聞言眼中露出幾分爲難之色,雖說她腦筋並不如長孫湘雨活絡,可終歸也是久在朝中爲官,理所當然也清楚一些官與官之間的事,因此,倒也不難理解長孫湘雨所說的話。
畢竟大周官員中,清廉的終究是少數,其中大部分,私下裡也有收受賄賂的跡象,這一點,連朝廷都心知肚明。
確實,冀京的高層官員收受的跡象相對較少,就拿謝安的岳丈長孫靖來說,此人亦是如樑丘舞那樣耿直,從不收受賄賂,可要知道,他的身後是長孫家,是深受皇室器重的長孫家。
還有工部侍郎王遊,他何以能面不改色向謝安送出那份豪禮?原因在於,他背後的王家,亦是冀京富豪世家。
這些在朝中位居高位的世家子弟所具備的共同點就是,他們並不在乎錢財,因爲他們家中富裕,他們想得到的,只是地位以及名聲而已,這也是大周朝廷之所以數百年重用世家子弟的原因之一。
正應了那句話,當家中的錢財多到一定數額時,錢的多少,也就只是一個數字而已,要不然,爲何冀京朝廷的重臣很少有出現挪用公款的事?
對於那些家財殷富的世家子弟而言,錢財只是供他們與上官拉近關係的道具而已,而事實上,似謝安這樣出身寒門卻身居高位的官員,在冀京少之又少,樑丘舞、長孫靖、文欽、王遊、孟讓,哪個不是世家子弟?
啊,冀京的官員,有多達九成九是不需要依靠俸祿或者下面官員的孝敬過活的,因爲冀京的世家中都有專門的族人組成商隊賺取銀子,殷富家族,但是呢。倘若有下面的官員送上銀子,一般而言官員並不會拒絕。
一來是不要白不要,二來嘛,這也是一種與轄下的官員溝通的方式。
你收了銀子,底下的官員就心安了,他們會覺得你好說話。會覺得你把他們當成了自己人,而反過來說,倘若自恃清高回絕了下面官員送上的銀子,那麼,那些官員便會另找途徑,於大局而言,無絲毫改變。
一句話,你不收,總有別人會收。這冀京的官員,又不止你一個。
別以爲京官便高人一等,事實上,若是無法與下面的官員、尤其是各地方的首要官員保持一定的良好關係,有些時候,就會出現上令不達的事,而反過來說,倘若與他們保持一定的良好關係。就算不是朝廷的政令,各地方的官員還是會照你所言辦事。
就拿長孫湘雨當初替謝安僞造通過鄉試的文書來說。這也屬科舉舞弊,一旦查出來,廣陵郡的官員都要倒黴,但是爲何廣陵郡的官員還是替謝安僞造了公文呢?原因就在於,長孫家在各地方官員心目中有着不低的威望與良好的關係。
儘管這麼說有些不合適,但有些時候。人情確實要比冷冰冰的政令更能叫底下的官員信服,讓他們爲你所用。
想到這裡,樑丘舞儘管還是有些不樂意,卻不再言語了,畢竟她也知曉其中利害。別看他夫婿謝安日後是刑部尚書,可一樣有可能被底下各地方的刑官聯合架空,雖說此事可以通過皇令教訓那幫人,甚至將他們革職,但傳出去,總歸不是什麼好聽的名聲。
也是,倘若你連手底下的人心無法凝聚,你當什麼官?何德何能?
見樑丘舞悶不做聲,長孫湘雨輕笑一聲,繼而轉頭望向謝安,似笑非笑說道,“不過對於安哥哥嘛……安哥哥此事做得亦有欠周到喲!——安哥哥當真覺得,能在不驚動奴家等人的情況下私自收下?”說着,她眨了眨眼睛,一副將謝安看透的模樣。
也難怪,謝安的性格,衆女可謂是知根知底,就連李壽、胤公、樑丘公等人也清楚,謝安貪財好色,好色暫且不論,只說貪財方面,當年謝安在冀京落魄,時而被錢財所迫,上頓不接下頓,這多少給他造成了一定的影響。
不過比起女色而言,收點銀子,衆女倒是無所謂,畢竟銀子是死物,總不至於活起來與她們爭寵,而倘若此番王遊等人送來幾位美姬,那衆女的態度可不似眼下這般平靜了。
“正所謂上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見者有份……二一添作五,奴家要一半!——安哥哥意下如何?”
謝安聞言倒抽一口冷氣,訕訕對身旁的長孫湘雨說道,“湘雨不是還有八百萬兩嘛……”
“那又如何?”輕搖着手中的摺扇,長孫湘雨壓低聲音說道,“安哥哥不是不知,近日裡籌備婚事所需之物,皆是奴家叫錢喜打理的,其中花費之巨,難道安哥哥不清楚麼?”
謝安聞言張了張嘴,啞口無言,畢竟這件事他還真的知道一二。
不得不說,早前在長安時的分贓,使得樑丘舞與長孫湘雨腰包充盈,搖身一變,變成了擁有數百萬兩銀子的小富婆,但是呢,樑丘舞卻將那筆一千六百萬兩的銀子用以提高東軍將士的待遇,以至於在婚事的籌備上,樑丘舞手頭亦頗爲拮据。
而金鈴兒,她本來手中便沒有什麼閒錢,哪有什麼餘力替自己的婚事考慮,無奈之下,長孫湘雨只好用自己那八百萬兩的[嫁妝],替樑丘舞與金鈴兒製備彩禮以及一切應用所需之物,甚至於連伊伊的那份她也考慮周到。
近日來,不少時候皆以長婦自居的她,在這方面倒不吝嗇,頗爲照顧自己日後的同室姐妹,畢竟她們一同嫁給謝安,倘若樑丘舞、金鈴兒、伊伊在嫁妝上被冀京的人指指點點,她面上也不好看。
正因爲如此,當長孫湘雨提出要一半的賀禮時,謝安還真找不到什麼藉口反對。
然而在旁的樑丘舞卻聽得感覺有點不對勁,要知道,爲人正直的她本打算叫謝安退還這些豪禮,只是聽長孫湘雨那一番話,她這才勉爲其難打消念頭,可眼下長孫湘雨的話風。竟是要與她們的夫婿謝安各分一半,這將她樑丘舞置於何地?
是可忍孰不可忍!
雖說樑丘舞並不在意這些銀兩,可是身爲長婦的面子,卻是不能折在長孫湘雨這裡。
“我也要一半!”樑丘舞賭氣般對謝安說道。
不是吧,兩位姑奶奶?
望着樑丘舞與長孫湘雨二女的眼神,謝安彷彿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在長安時叛軍的金庫。記得那個時候,這兩位姑奶奶便要去了幾乎全部的銀子,只留給她們的夫婿謝安五十兩銀子。
這件事,謝安至今猶歷歷在目。
不行,要是自己再不說些什麼的話,自己的錢包可是又要扁下去了……
心中一轉念,謝安正要開口,忽然身旁傳來一聲女人的嬌斥。
“都給老孃靠邊站!”在樑丘舞與長孫湘雨意外的目光下,金鈴兒對謝安不悅說道。“小賊,昨日你與餘商量過,你說過,這筆賀禮中,要取出一部分給餘,用亦資助那些孤兒的……”
噓噓,別在這時候說啊,姑奶奶……
謝安只感覺腦門冷汗淋漓。訕笑着望了一眼樑丘舞與長孫湘雨,果不其然。那兩個女子的眼神變得有些不善。
“喲?原來夫婿已與鈴兒姐姐商量過呀……卻爲何不與奴家以及小舞妹妹提及此事呢?”長孫湘雨似笑非笑地望着謝安,眼中時而閃過的精光,讓謝安察覺出此女眼下極其不悅。
旁邊,樑丘舞亦望着謝安默不作聲。
就在謝安倍感尷尬之餘,三女湊到一塊,商量了一番。最終決定三三進九,每人各拿三成補貼家用,畢竟說到底,樑丘舞也不想在婚事的籌備欠長孫湘雨一個人情,而至於金鈴兒嘛。同情心氾濫的她,總歸還是惦記着自己村子裡的孤兒居多,至於嫁妝,她倒是沒考慮太多,這從她身上從無首飾便可以看出。
不得不說,同爲謝家的兒媳,長孫湘雨與金鈴兒的着裝打扮,簡直就是天與地的差別。
不過話說回來,此番三女倒是沒太過分,還是給謝安個人的小金庫留下了一成的賀禮,畢竟謝安如今亦是冀京高官,要是囊中羞澀,未免叫人好話。
一成啊,唉,總好過沒有吧……
心中嘆了口氣,謝安忽然見到了站在一旁的伊伊,望着她眼中幾分同情的笑意,心下一暖。
“還是伊伊姐好,不與爲夫計較這些……改日,爲夫給伊伊姐買些首飾……”
望了一眼正指揮着府上下人[分贓]的三位夫人,伊伊有些羞澀地笑了笑,對於謝安還記得她,心中着實甜蜜。
諸事已畢,剩下的就是苟貢與錢喜的事了,他們要做的,就是將這些賀禮登記入庫。
偷偷觀瞧着謝安與衆女離開,一直望着那些箱子的財寶處於呆滯狀態的錢喜終於回過神來,舔了舔嘴脣,忍不住從一個箱子中取出一掛珠寶,嚥着唾沫,大有要私自匿下的打算。
旁邊苟貢瞧見,面色微變,一臉古怪地說道,“老四,這可是三位夫人的東西,你真敢拿啊?”
“一掛珍珠而已,二夫人不會在意這些小東西的……”舔了舔嘴脣,錢喜興致勃勃地將另外一掛珠寶遞給苟貢,用意不言而喻。
“你就作死吧,我可警告你,二夫人可不是尋常的女子,爲兄勸你最好還是改改脾氣……老大當了典獄官,爲兄日後榮升大獄寺少卿,老三更是了不得,北鎮撫司錦衣衛司都尉,替天子辦事,監控京師,再看看你……”苟貢一臉古怪,搖頭拒絕。
“我對官位沒什麼興趣啊,相比之下,我還是想在二夫人手底下辦事,二哥你是不知,二夫人打賞那叫一個豪氣……我稍微拿點,二夫人不會在意的……”說着,錢喜趁周圍謝府下人不在意,將那掛珠寶偷偷放入懷中,露出滿臉喜悅之色。
“……”苟貢搖頭無語。
事實上,苟貢此前也頗爲在意錢財方面的事,不過當他聽說謝安有意要提拔他當大獄寺少卿後,他便對金銀失去了興趣,這一點,他東嶺衆中另外兩位兄弟,狄布、漠飛二人也是如此,唯獨錢喜對於金銀財寶的熱情始終未見消退,不難猜測,此番替長孫湘雨籌備婚事應用之物,這小子多半從中得到了不少好處。
而與此同時,謝安與衆女已來到了北廂房的書房中,因爲長孫湘雨今日有去探望過八皇子李賢的傷勢,謝安想聽聽李賢眼下究竟是什麼態度。
“不樂觀,哦,並非指傷勢……”見謝安問起李賢的情況,長孫湘雨憂心忡忡地說道,“愛哭鬼還是之前那個口風,一提到皇三子李慎的事,他便怒不可遏,直說此事無異於放虎歸山,禍患日後……”
“封王的事,你說了嗎?”謝安皺眉問道。
長孫湘雨點點頭,皺眉說道,“奴家試探過,愛哭鬼拒不接受李壽封他的[齊王]王位,連封地也不要,一概賞賜都不要,他還說……”說到這裡,她爲難地望了一眼謝安,低聲說道,“做下這種愚昧昏庸的事,李壽不配當大周天子……”
“這樣啊……”謝安聞言暗自嘆了口氣。
似乎是看出了謝安心中的顧慮,長孫湘雨安慰道,“有一點可以放心,愛哭鬼做事向來遵從規矩,既然先帝將皇位傳給李壽他也不會不顧父命,只是,他會用自己的方式來施展抱負,改變大周眼下的局面……”
“湘雨的意思是……”
擡頭望着謝安,長孫湘雨猶豫了一下,低聲說道,“他要當丞相,把持朝政!——至少在他承認李壽有足夠的能力擔任大周皇帝之前,他會這麼做……”
“……”謝安聞言皺了皺眉,心中着實有些哭笑不得。
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