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葉茫然地走在海邊,身處異鄉的她不知該何去何從,身無分文,現在就連一口水一點麪包屑她都沒有。
她想自己會不會就這樣在海邊死去,或許已經沒有明天可言。
沮喪,絕望,真想一死了之。
雙腳踏進海水,往前走了兩步,閉目靜默站着。
陽光透過眼皮照進眼眶,微光中,她看見衛天微笑的臉。
他的眼睛是淺淺的內雙,嘴角比別人略長,笑起來看不見眼睛,只看見弧線優美的脣線,還有一排因常年吸菸而微微發黃的牙齒。
她喜歡看他的笑,有股傻勁兒,並感覺那笑特別真誠。
她就是被他的真誠打動,纔想要跟他私定終身,並和他私奔到此結婚。
本以爲唾手可得的幸福,卻瞬間變做了泡沫。
她不明白爲什麼上天對自己如此不公。
從小就經歷坎坷的她,好不容易找到自己愛的人,卻被人給無情摧毀。
“衛天——衛天——”,她在心裡喊着他的名字,她想他一定可以聽到。
想着自己和他在一起時的美好,他吻過她的額頭、臉頰、嘴角,還有她的手指、手背,每一個吻都那麼紳士,那麼情意綿綿,那麼真摯。
他從來不會胡來,不會勉強她,她說要把第一次保留在兩人的新婚之夜,他就從來沒有對她有過非分之想。
她認定這纔是真正愛自己的人,一個真正在乎她,可以攜手共度一生的人。
兩天前,他們來到這座海濱城市,住的普通酒店,結婚的禮服的確如西山說的那樣,租來的。
衛天說因爲跟家裡鬧翻了,所以身上沒有足夠多的錢買房買奢侈品。
他說結婚的衣服也就只是穿一次,不如去租,能省則省。
並表明自己不願意拿家裡的錢,他要自己出來奮鬥,等混出個人樣再回去;
他還說他會給她幸福,會用生命去愛她,一定會給她一個溫暖的家,不再讓她半點苦;
他還說日子一定會好起來,花父母的錢可恥,他還年輕,可以賺錢養她……
他一直跟她說父母經商,做布匹服裝類的生意,他以後大概會接手父母的家業……
他的家,她沒去過,但他說的每一句話,她都信。
更讓她感動的是,不管她說什麼,他都聽從。
她說來海邊生活,他二話不說的就帶她來了……
但讓她意料不到的是,爲什麼西山沒有死,爲什麼警察會來把衛天抓走……
想着生死未卜的衛天,她的心劇烈地絞痛。
半個月前,西山醉死家中,這是她親眼目睹的事實。
因爲西山的死,所以她想要離開那個城市,來到有海的城市,和彼此丨相愛的衛天一起。
她不明白西山的死和衛天有什麼關係,而西山爲何又奇蹟般的復活了?
這是她心中的疑團,不過她也覺得見怪不怪,因爲在她身邊從來就不缺少奇怪的事情。
清楚記得八歲那年,爸爸鋃鐺入獄,半年後媽媽在她面前自殺,這是她心底永遠的痛,也是她塵封在心底的秘密。
她的媽媽叫雨燈,是一名裁縫,有一間自己的小店。
印象中媽媽每天坐在縫紉機前裁裁剪剪,彷彿永遠都有做不完的衣服。
媽媽性格內向,不愛笑也不愛說話,只有客人來時,聊到衣服,她纔會興致勃勃說上一會兒。
媽媽的手藝很好,做出來的衣服和她的模樣一樣漂亮。
見過麥葉媽媽的同學,總會羨慕說,“麥葉,你媽媽好漂亮哇!”
麥葉那時總是得意回答,“那當然,我媽媽是服裝設計師!她超級會做漂亮衣服!”
“你的裙子也是媽媽做的嗎?”
“那當然,我的底褲都是媽媽做的。”
“你媽媽好好,我也想要這樣的媽媽。”
在她心中,媽媽是仙女一樣漂亮的人兒。
長長的頭髮,大大的眼睛,高挑的身材,媽媽的模樣和手藝,一直是她引以爲傲的事情。
那時她心中的偶像就是自己的媽媽,有這樣一位能幹的媽媽,簡直棒呆了。
媽媽自殺那天的事,她不想再回憶,就好像她不願意去想她的爸爸。
麥葉的爸爸叫麥傑,是一名獄警,每天穿一身制服上下班。
因此又有鄰居的孩子們,羨慕麥葉說,“麥葉,你爸爸是警察,好炫酷哦!”
“我不覺得。”那時麥葉一點兒也不喜歡爸爸,不管別的小朋友如何羨慕,她都不以爲然。
在她的心中,爸爸就是一個暴徒!
一隻野獸!
一個酒鬼!
一個瘋子!
在爸爸入獄前,她經常被爸爸痛打,最厲害的一次,是上幼兒園時,爸爸抓着她的頭往牆上撞……
已經不記得那天早晨,爲什麼一起牀就被爸爸抓着打。
只記得自己的頭被撞破,血從額角流下來。
她嚇得哇哇大哭,是媽媽帶着她去的醫院……
更讓她難過的是,她頭上裹着紗布去上幼兒園,老師和同學問她的頭怎麼受傷的。
她還要微笑着,若無其事地回答:“我自己不小心撞的,沒事兒,一點兒也不痛。”
印象中,爸爸總是喝酒,自己總是捱罵捱打,她無數次都想跳樓,來結束自己痛苦的人生。
她六歲上小學一年級時,就有了跳樓的想法,她想要他一輩子後悔。
可她又沒有足夠的勇氣跳樓,只能盼着自己早點長大,離開這個家,永遠都不回來。
雖然那時她還很小,卻有了要殺死爸爸的恐怖想法,她的計劃是殺死爸爸,再自殺……
不過這也只是她兒時,憤怒的幻想罷了。
那時她亦希望,能夠有一位神仙來拯救她,把她的爸爸變成羔羊,變成一個好爸爸,不再打她,不再罵她……
終於有一天,爸爸入獄,雖然不知道他犯了什麼事,反正她很高興,心想壞人原來還真的有壞報。
想起爸爸,她的心依然膽戰心驚,爸爸打她的每一耳光,踹她的每一腳,現在想起,都還隱隱作痛。
想着這些,她就落下眼淚,這不是她願意回憶的事情,也不想對任何人說起。
她站在海水裡,又往前走了兩步,海水已經漫過大腿。
爸爸入獄後,媽媽莫名自殺而去,之後她跟了外婆,但是兩年後外婆也去世了。
後來她住在了舅舅家,那年她已經十歲,上五年級。
雖然她很聽話,但舅媽和表姐一點兒也不喜歡她。
舅舅給她的感覺還好,既不關心她,也不責罵她,反正當她是透明人。
舅媽則像個巫婆般,每天指使她做家務,動不動就訓斥她,拿竹尺打她的臉、讓她罰跪、穿破爛的衣服、不給她交學費、讓她餓肚子……
這些事對她來說都是家常便飯。
舅舅的女兒叫雨薇,比她大一歲,是個千金大小姐,因爲舅舅舅媽的溺愛,她的脾氣蠻橫、暴躁、自私自利。
她經常被雨薇欺負,雨薇最狠毒的一招,就是用指甲掐她的臉,把指甲掐進肉裡。
所以現在她的臉上,都還能找到若有若無的指甲印。
這個家如冰窖般寒冷,又如地獄般可怕。
來到這個家後,她就成了表姐雨薇的丫鬟,不管什麼事,只要是雨薇吩咐的就必須去做。
她常常沒有飯吃,不是家裡沒飯,是舅媽不給,即便是吃飯,也不能上桌,端着碗去陽臺上站着吃。
她從來沒有穿過新鞋,鞋子都是表姐雨薇穿過的舊鞋。
所以她討厭下雨天,一下雨,她的鞋子就漏水,走起來吱嘎吱嘎響。
而她的腳在鞋子裡泡一整天,晚上回家時,腳已經泡得發臭,皮膚髮白打皺。
文具全是雨薇用過不要的,破爛了的書包和文具,甚至連她期末獎勵的學習用品,她還要討好的上交給雨薇,只爲雨薇能對自己好點。
家裡已經變質的食物,是她的家常便飯,但她已經習慣。
食物餿掉酸酸的味道,比餓肚子的感覺要好。
爲了不餓死,她含淚吃掉僅有的食物,雖然想過要絕食,但她戰勝不了飢餓……
傷心的往事太多太多,回憶着心酸的過去,心裡越發悲痛,又往海水裡走了兩步,海水已經漫過腰際。
十五歲那年,她把書包揹回家,說不讀書了,舅舅舅媽求之不得。
她終於離開了家,離開家的那天,她身上只有十塊錢,是姐姐雨薇給的。
雖然雨薇總是欺負她,但兩人畢竟同齡,看着麥葉輟學,雨薇有了一絲同情,施捨給了她十元。
她想都沒有想,就收下了前,她知道,自己需要錢。
雖然事後她想,不該要,不該接受同情。
離開家四年,她從來沒有回去過,就算流浪街頭,就算飢寒交迫,她都不想回去。
有一次,她打電話回家,找舅舅說借兩百塊錢吃飯……
但舅舅說,出去了,就不要再找家裡要錢。
此後,她就再也沒給家裡打過電話。
後來,她餓得蹲在了路邊,是一位好心的阿姨,給了她一碗飯吃,還給了她五十塊錢……
那是七月的盛夏。
想到那位阿姨,她還能記得她的樣子,慈善的面容,溫暖的聲音……
她一直有個願望,那就是再見上阿姨一面,當然是等自己變得很有錢之後,去報答阿姨的恩情。
可茫茫人海,哪裡去尋找這位陌生阿姨呢。
她轉過身,往岸上走。
每走一步,都感覺海水拽着她的腿往後拖。
她感到害怕,奮力邁着步子往岸上跑。
終於回到岸上,攤在沙灘上。
雖然她無數次想過死,卻是第一次這麼去做。
當離死神很近的時候,她又膽怯了,她想自己真是貪生怕死之人。
之前因爲西山,她也想過要死。
關於西山,她不知自己和他之間是不是愛情,但她曾經確實感受到了溫暖和愛。
認識西山時,那年她十歲。